“局長,還有我。”


    “那麽,皮瑞蒂組長對此公議有何想法?”萊姆問,笑得像個高中女生。“真的沒有自信?”


    塞利托站了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低頭打量著地上那堆雜誌。《刑事鑒證評論》、哈丁與玻義耳科學儀器公司產品目錄、《新蘇格蘭場刑事調查年鑒》、《美國刑事鑒證人員學會會刊》、《美國社會犯罪研究室通訊》、crc出版社出版的《刑事鑒證》、《國際刑事鑒證學會會刊》。


    “看看那些雜誌,”萊姆說,“訂閱期都過了很久了,而且都蓋滿了灰塵。”


    “你這裏的每一件東西都他媽的蓋滿了灰塵,林肯。你為什麽不動動你的懶屁股,把這個豬窩打掃一下?”


    班克斯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但萊姆的感覺卻恰恰相反。他強忍住快要爆發出來的笑聲,戒心已經消失,惱怒也轉變成愉悅。一時間,他甚至後悔這段時間自己和塞利托變得那麽疏遠。然而,他很快抑製住這種感情,嘟囔著說:“我無法幫你,抱歉。”


    “和平大會星期一就要召開了,我們……”


    “什麽大會?”


    “聯合國會議,各國大使、首腦,會有上萬名重要人物雲集這座城市。你聽說過兩天前在倫敦發生的事嗎?”


    “什麽事?”萊姆冷冷地說。


    “有人想要炸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開會的那家飯店。市長嚇壞了,擔心有人會把這次會議當做下一個目標。他不想發生任何醜聞登上報紙的頭條。”


    “還有一個小問題,”萊姆嚴肅地說:“塔米瓊小姐可能再也無法完成旅程回家了。”


    “傑瑞,再告訴他一些細節,刺激一下他的胃口。”


    班克斯已經把注意力從萊姆的腳轉移到他的床。萊姆敢說,到目前為止這兩個家夥最感興趣的就是他的床了。尤其是那個控製器,看上去很像航天飛機上的某個設備,確實造價也差不多。“在他們被綁架十個小時後,我們發現那位男性乘客——約翰?烏布裏奇——被人打了一槍,然後活埋在離三十七街和十一街交匯處不遠的國鐵軌道旁。我們發現時他已經死了,但他是被活埋的。彈孔是0.32口徑的。”他抬起頭,又加上一句:“本田型號的子彈。”


    他的意思是,不明嫌疑犯使用的武器沒有任何怪異特別之處。這個班克斯看起來還滿聰明的,萊姆心想,惟一的問題是太年輕了,以後他或許可能、也或許不可能成熟起來。林肯?萊姆認為自己從來沒有年輕過。


    “子彈膛線的情況呢?”萊姆問。


    “六槽,左旋。”


    “這麽說他使的是柯爾特手槍。”萊姆說著,又瞥了一眼犯罪現場示意圖。


    “你說‘他’,”班克斯說,“其實應該說‘他們’。”


    “什麽?”


    “不明嫌疑犯有兩個。在埋屍地點和通往街區的鐵梯間有兩組腳印。”班克斯指著犯罪現場示意圖說。


    “梯子上有指紋嗎?”


    “沒有,被擦掉了。擦得很仔細。腳印通往埋屍地點,又返回到梯子那裏。總之,拖動被害人的一定是兩個人。死者的體重超過兩百磅,一個人絕對辦不到。”


    “說下去。”


    “他們帶他到事先挖好的坑邊,把他丟進去,朝他開一槍後用土埋上,然後回到梯子那裏,溜之大吉。”


    “把他扔進坑裏才開的槍?”萊姆提出質疑。


    “是的。現場周圍沒有任何血跡。鐵梯和到埋屍處的路上也沒有。”


    萊姆發現他自己開始有點興趣了,但他仍說:“你們想要我做什麽?”


    塞利托咧開一嘴參差不齊的黃板牙。“我們遇到難題了,林肯。一大堆證物都他媽的沒有任何意義。”


    “那又怎樣?”每件證物都具有意義的凶案現場本來就少而又少。


    “喏,這次真的很怪異。讀讀這份報告吧,拜托了。我把它放在這上麵。這東西怎麽用?”塞利托看向湯瑪士。湯瑪士走過來將現場報告夾在翻頁機上。


    “我沒有時間,萊昂。”萊姆再次聲明。


    “這東西真奇妙。”班克斯說,目不轉睛地盯著翻頁機看。萊姆沒有接腔。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第一頁,接著就仔細讀了下去。他把無名指微微向左移動一毫米,一根橡膠杆便升了起來,將報告翻到下一頁。


    他邊讀邊想。的確很怪異。


    “凶案現場由誰負責?”


    “皮瑞蒂本人。他聽說被害人是那輛出租車上的失蹤者,就跑過去親自接手了。”


    萊姆繼續看下去。有那麽一陣子,那些毫無想象力的警察記錄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然而,門鈴響了,他的心髒開始加速狂跳。他把目光移向湯瑪士,冰冷的眼神明白表示開玩笑的時間已經結束了。湯瑪士點點頭,立刻轉身下樓。


    出租車司機、證物、被綁架的銀行高級職員……所有思緒頃刻間從林肯?萊姆的頭腦裏一掃而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伯格醫生。”


    終於到了。等了這麽久,總算到了。


    “呃,對不起,萊昂,我不得不請你們離開了。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他露出微笑。“這的確是件有趣的案子。”


    塞利托猶豫了一下,起身說:“可是你會讀完這份報告吧,林肯?會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們?”


    萊姆說:“你說呢?”然後把頭靠回到枕頭上。像萊姆這種程度的癱瘓者,頭部和頸部還可以任意活動,隻需要通過頭部的三維運動,就可以執行十多項控製指令。但是萊姆不願意使用頭部控製器,他可以體會到的感官愉悅已經所剩無幾,他不想放棄把頭放在那價值兩百美元的枕頭上的快感。這兩個不速之客已經讓他感到很疲倦。還不到中午,他就一心想睡覺。他頸部的肌肉正在痛苦地抽搐著。


    當塞利托和班克斯走到門口時,萊姆說:“萊昂,等一等。”


    那位資深警探回過身來。


    第8節:我有我的守護天使


    “有件事你應該知道。你們隻找到一半的犯罪現場,而最重要的是另外一個——第一現場,凶犯的藏身處。他會躲在那裏,但要找到那個地方會比登天還難。”


    “你為什麽認為還有另一個現場?”


    “因為他不是在坑裏開槍射擊被害人的,而是在其它地方,在第一現場。很有可能就是他藏匿那個女人的地方。可能是在地下,或者是這座城市某個特別偏僻的角落,也可能兩者兼有……因為,班克斯,”——萊姆搶在那個年輕人提問之前說——“他不會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開槍射擊,除非那個地方很安全,又沒有什麽人。”


    “也許他使用了消音器。”


    “子彈上沒有與橡膠或棉花摩擦的痕跡。”萊姆反駁道。


    “但是那個人怎麽可能是在別的地方挨槍的呢?”班克斯分辯說:“我的意思是,現場沒有任何血跡。”


    “我敢說被害人是臉部中彈。”萊姆說。


    “是的,沒錯。”班克斯回答,臉上帶著自嘲的傻笑。“你怎麽知道?”


    “被0.32口徑的子彈射中麵部會很痛,會完全喪失抵抗力,但流血不多。隻要不射中腦子,一般不會致命。被害人處於這種狀態下,那個不明嫌疑犯可以隨意把他帶到任何地方。我說‘那個不明嫌疑犯’,因為嫌疑犯隻有一個人。”


    一陣冷場。“但是……現場有兩組腳印。”班克斯聲音很小地說,好像正在拆除地雷的引信。


    萊姆歎了口氣。“腳印隻有一種,是同一個人走了兩次留下來的,目的是愚弄我們。還有,往北和往南的腳印深度完全一樣,所以他並沒有抬著兩百磅重的人走來走去。被害人是赤腳嗎?”


    班克斯翻了一下記錄本。“隻穿著襪子。”


    “好,這表明嫌疑犯穿上被害人的鞋子,自作聰明地走到梯子那裏,又折了回來。”


    “如果他不是從梯子上下來的,他又是怎麽走到埋屍地點的呢?”


    “他帶著那個人從鐵軌上自己走過來,大概是從北邊方向。”


    “不論哪個方向都沒有別的通往街區的階梯呀。”


    “但是有和鐵軌並行的隧道。”萊姆繼續說。“它們與十一大街邊一些舊倉庫的地下室相連。禁酒時期有個名叫歐內?馬丁的歹徒挖通了地下室和隧道,通過這條渠道把私酒偷偷搬上紐約中央列車,運往奧爾巴尼和布裏奇波特。”


    “但為什麽不把被害人就近埋在隧道旁,為什麽要冒著被人看見的危險把那家夥拖到高架橋下?”


    萊姆現在有點不耐煩了。“你還不明白他想要告訴我們什麽嗎?”


    班克斯張嘴想要說什麽,但還是搖了搖頭。


    “他就是要把屍體放在能看得見的地方,”萊姆說:“他希望有人發現它,所以才把那隻手露在外麵。他在向我們揮手,吸引我們的注意。很抱歉,你隻有一名不明嫌疑犯,但他的聰明程度足以抵過兩個人。在現場附近一定有一道暗門通往隧道,快去那裏采集指紋。這可能沒什麽用,但你們還是得趕快這樣做。你們知道這個案子的分量,尤其是當報紙開始大肆報導時……好了,兩位先生,祝你們好運。現在,就對不起了。萊昂?”


    “是?”


    “別忘了第一犯罪現場。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得找到它,而且要快。”


    “謝謝,林肯。別忘了看那份報告。”


    萊姆說他當然會讀,但他們從他的臉色看得出他在撒謊。完全是謊言。


    在萊姆遇到過的醫生中,這位醫生對病人的態度最好。而如果要論起對這一點的體驗,林肯?萊姆無疑最有發言權。他曾經統計過,在過去的三年半裏,他看過七十八位擁有學位、正式執業的醫生。


    “視野不錯。”伯格望著窗外說。


    “很美,是吧?”


    由於病床高度的局限,除了籠罩在中央公園上方烏蒙蒙的天空外,實際上萊姆什麽也看不到。自從兩年半以前他從康複醫院搬到這裏來之後,那片天空——還有那兩隻鳥——就構成了他視野的基本元素。大多數時間,他都是把百葉窗闔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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