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八九正在鐵路附近尋訪目擊證人。尋找有關那司機和出租車的線索。”


    萊姆對站在門外的湯瑪士吼叫道:“你給伯格打電話了嗎?沒有,你當然沒有。你知道‘違抗’這個詞是什麽意思嗎?至少得讓你自己有點用。過來把犯罪現場報告拿近些,幫我翻頁碼。”他用頭點了點翻頁機。“那該死的東西是個不中用的廢物。”


    “你今天的心情可不怎麽好呀。”湯瑪士回嘴說。


    “舉高點。我這個位置反光。”


    他讀了一分鍾報告,然後抬起頭。


    塞利托正在打電話,但萊姆打斷了他。“不管今天下午三點會發生什麽事,隻要我們能找到他說的那個地方,那裏就是下一個犯罪現場。我需要有人去那裏工作。”


    “好的。”塞利托說:“我馬上給皮瑞蒂打電話,丟給他一根骨頭安撫他一下。我們悄悄繞過他來找你,我知道他一定很不高興。”


    萊姆不屑地哼了一聲,說:“我說要找皮瑞蒂了嗎?”


    “可他是資源調度組的大拿呀。”班克斯說。


    “我不要找他,”萊姆咕噥道:“我要的是其他人。”


    塞利托和班克斯交換了一個眼神。年長的警探笑了,下意識地撫弄著襯衫上的皺褶。“你要誰都行,林肯。記住,今天你就是君王。”


    她盯著那隻眼睛。


    t.j.柯法絲,從田納西州東部山地走出來的黑發女郎,紐約商學院畢業的金融貿易商,剛剛從深沉的夢境中掙紮上岸。亂蓬蓬的頭發緊貼在她的臉頰上,一道道汗水順著臉龐、脖子和胸口往下流。


    她發現自己正對著一隻漆黑的眼睛往裏看。那是一根鏽跡斑斑的水管的通孔,直徑大約六英寸,出口處的擋板已被人拆掉。


    她用鼻子吸了一口發黴的空氣。她的嘴巴仍然被膠帶封著,一股塑料和強力膠的味道,很苦。


    約翰呢?她想知道他到哪裏去了。她拒絕回想昨晚在地下室聽到的那聲巨響。她在田納西州東部長大,知道槍聲聽起來是什麽樣子。


    求求你,她為她的老板祈禱,請保佑他平安無事吧。


    保持冷靜。她憤怒地對自己說。你他媽的又要開始哭了。你記得發生了什麽。在地下室,當槍聲響過之後,她就完全失去了自控,徹底崩潰了,在恐慌中大哭不止,差點被封在嘴上的膠帶悶死。


    對,要冷靜。


    看看那根水管的黑眼睛,假裝它在對你眨眼。那是你的守護天使的眼睛。


    t.j.坐在地上,四周被上百根水管管道和像蛇一樣密密麻麻的電纜線所包圍。這裏很熱,蒸汽凝成的水珠不斷地從她頭頂上方古老的橫梁上滴落。惟一的光源來自那五六盞小小的黃色燈泡。在她頭頂的正上方有一塊告示牌,她無法清楚地看到上麵寫了些什麽,隻能看到告示牌的紅色邊緣,以及那段文字最後的一個大大的驚歎號。


    她又掙紮了一下,但手銬把她箍得很牢,緊緊箝住了骨頭。她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喊,就像動物的哀號。但她嘴上厚厚的膠帶以及不停轉動的機器聲吞噬了她的聲音,沒人聽得見她的哭喊。


    那隻漆黑的眼睛仍然在盯著她。你會救我的,對嗎?她心想。


    突然,一陣叮當聲打破了沉寂。是鐵鍾的聲音,距離很遠。就像船艙門被猛地關上的聲音。這個聲音來自水管深處。來自那隻友善的眼睛。


    她猛烈地扯動銬在水管上的手銬,試圖站起來,但隻能移動幾英寸。


    好,別慌,放鬆。你不會有事的。


    就在這時,她抬起頭,恰好瞧見上方的告示牌。經過剛才的一番掙紮,她的身子挺直了一些,頭也能向旁邊活動一點兒,使她可以從一個傾斜的角度看清上麵的文字。


    噢,不!噢,上帝……


    她的眼淚又開始流了下來。


    她想起她的母親,想起母親那頭發向後梳攏的圓臉,母親穿著那件矢車菊藍的便服,伏在耳邊對她說:“沒事,親愛的,別擔心。”


    但她再也不相信這些話。


    她隻相信告示牌上的文字。


    極其危險!高壓強熱蒸汽,嚴禁移開管道蓋!維修請與統一愛迪生公司聯係。極其危險!


    那隻黑色的眼睛仍在瞪著她。那是高壓蒸汽管道的出口,正筆直地對著她前胸粉紅色的肌膚。從管道深處的某個地方,又傳來一聲金屬碰撞的叮當聲。工人正揮動鐵錘,鎖緊老舊的管道龍頭。


    塔米瓊哭了又哭,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她聽到另一聲叮當,接著遠遠地傳來一聲蒸汽的噴鳴,非常微弱。穿過眼中的淚水,她仿佛看到,那隻黑色的眼睛終於對她眨了一眨。


    第14節:我不這麽認為


    “現在的狀況是,”林肯?萊姆大聲宣布:“我們知道有一位被綁架的受害人,以及一個最終期限——下午三點。”


    “沒有贖金要求。”塞利托替萊姆的概括補充了一句,又轉過身去,繼續打他那沒完沒了的電話。


    “傑瑞,”萊姆對班克斯說:“向他們簡單描述一下今天早晨現場的情況。”


    好久沒有這麽多人聚集在林肯?萊姆這間光線昏暗的屋子裏了。在意外發生後,偶爾會有幾個朋友上來坐坐,事先也不打招呼,反正萊姆肯定會在家。但他的態度讓他們沮喪。他也不再回電話,變得越來越不合群,越來越孤僻。他把全部時間花在寫書上,在沒有找到靈感寫下一本書的時候,就閱讀。當他對這些都感到乏味無趣時,就看看租來的錄相帶,看看收費電視,聽聽音樂。到後來他連電視和音樂都懶得碰了,整天盯著盡職的看護為他貼在病床對麵牆壁上的美術招貼畫發呆。最後,這些東西也都從牆上脫落了。


    與世隔絕。


    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現在,他是多麽懷念這種孤寂的生活啊。


    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一臉緊張的是體格矮小結實的吉姆?鮑林。萊昂?塞利托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但像這樣重大的案件還需要一個更高級別的探長坐鎮指揮,而鮑林自告奮勇接下了這個差事。這個案子如同一顆定時炸彈,一不當心就會徹底斷送一個人的前程,因此局長和他的副手們都巴不得由他來充當擋箭牌。這些人個個練就了一身閃躲騰挪的好功夫,在記者招待會上,如果有記者提出的問題咄咄逼人難以招架,他們可以用一些諸如“授權”、“指派”或“征詢意見”之類的字眼做掩護,迅速地把難題拋給鮑林。萊姆不能理解,為什麽這世界上竟有人會主動把如此棘手的案子攬到自己身上。


    但鮑林就是這樣一個怪人。做為這個城市最成功、最著名的刑事警探之一,這個小個子男人在中城北區摸爬滾打了很多年。他的脾氣壞得出名。他曾因開槍射殺一名赤手空拳的嫌疑犯而惹上一身麻煩,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設法證明了此人與“牧羊人案件”——一宗謀殺警察的連環殺人案,萊姆就是在那宗案子裏受的傷——難逃幹係。破獲了這起家喻戶曉的大案後,鮑林升任探長,經過一番令人尷尬的中年轉變——脫去藍色牛仔褲和西爾斯(sears,美國最大的百貨供應商之一。——譯者)襯衫,換上布魯克斯兄弟(brooksbrothers,美國第一家男裝成衣零售店,以新款西服和襯衫聞名。——譯者)西服(今天他穿的是一套海軍藍的卡文克萊便裝),開始向警察總局頂層的豪華辦公室費力攀登。


    另一位警探斜靠在就近的一張桌子旁。留著平頭、四肢瘦長的波?豪曼是緊急應變小組的探長,這個部門相當於紐約市警察局的特警隊。


    在班克斯做完簡要通報的同時,塞利托也結束了通話,合上手機。“是哈迪男孩。”


    “有關於那輛出租車的新消息嗎?”鮑林問


    “沒有,他們還在撥草尋蛇。”


    “有沒有線索透露她在和什麽不該交往的人來往?”鮑林問。“也許她的男友是精神病?”


    “沒有,她沒有男友,隻是不固定地和一兩個男人約會。看來不像被人盯上。”


    “還沒有人打電話索取贖金?”萊姆問。


    “沒有。”


    門鈴響了。湯瑪士走過去開門。


    萊姆向逐漸接近的聲音來源望去。


    過了一會兒,看護引著一位穿製服的女警走上樓梯。遠遠看去,萊姆覺得她似乎非常年輕,但當她走近一些,才看出她的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這個女人身材很高,有著常可在時尚雜誌內頁女郎身上看到的那種陰鬱之美。


    我們在觀察別人的時候,往往也就是在觀察自己。自從意外發生後,林肯?萊姆很少留意別人的身體。他看見她身材高挑,腰肢纖細,有一頭火紅的頭發。換作別人看到這樣的女人一定會讚歎說:多漂亮的寶貝!但對萊姆來說,這種念頭壓根沒有出現。這個女人給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她的眼神。


    不是驚訝的眼神。——顯然,沒有人事先告訴過她他是個殘廢。她的眼神裏有其他東西,一種他以前從未見到過的神情。和大多數人的反應截然相反,看到他的身體狀況,似乎讓她感到放鬆。當她走進房間時,整個人顯得十分輕鬆愉快。


    “你是莎克絲警官?”萊姆問。


    “是的,長官。”她說,及時控製住自己差點伸出去的手。“你好,萊姆警探。”


    塞利托把她引見給鮑林和豪曼。她知道這兩個人,但以前隻是聽說過他們的大名。此刻她的眼神又變得謹慎小心了。


    她四下打量這個房間,看到房裏的灰塵和昏暗,最後把目光落在桌子底下一張半攤開著的美術招貼畫上麵。那是愛德華?霍伯的作品《夜鶯》,描繪一群深夜還泡在小飯鋪裏的寂寞人。這是萊姆最後一張丟掉的畫作。


    萊姆簡要介紹了一下有關下午三點最終期限的情況,莎克絲冷靜地點點頭,但萊姆看到某種情緒從她的眼睛裏閃過——是恐懼?還是厭惡?


    傑瑞?班克斯——他手指上戴的的確是學校紀念戒指而不是結婚鑽戒——立刻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對她報以燦爛的微笑。但莎克絲隻瞥了他一眼,明白表示他們之間在這裏不會有什麽戲唱,而且很可能永遠沒戲。


    鮑林說:“也許這是一個圈套。我們跟著他的指引找到那地方,衝進去才發現那裏有顆炸彈。”


    “我不這麽認為。”塞利托聳聳肩說:“何必如此麻煩呢?如果你想殺警察,隻需要上街隨便找一個,對他開槍就行了。”


    鮑林瞟了一眼塞利托,又把目光飛快地轉移到萊姆身上。接著是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大家想起正是因為那起殺害警察的牧羊人案,萊姆才會被傷成這副模樣。


    不過林肯?萊姆對這種失言並不在意。他接著剛才的話題說:“我同意萊昂的看法。不過我還是要叮囑所有搜索、監控和人質拯救小組的人員,睜大眼睛小心埋伏。我們的對手似乎有他自己的一套遊戲規則。”


    莎克絲又看向那幅霍伯的畫。萊姆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反省了一下,也許那些小飯鋪裏的人並不是真的寂寞。仔細想想,他們看上去竟然都他媽的挺滿足。


    “我們掌握的物證可以分為兩類。”萊姆說:“一類是標準物證,不是不明嫌疑犯有意留下的,比如毛發、纖維、指紋,也許還有血跡、腳印。如果我們能找到足夠多,再加上一點點運氣的話,這些物證回帶領我們找到主要犯罪現場,也就是凶手的住處。”


    “或者是他藏身的洞穴。”塞利托補充說:“某個臨時棲息地。”


    “安全庇護所?”萊姆笑著點點頭。“我敢說你是對的,萊昂。他需要一個地方做事。”他繼續說:“還有一類是有意設置的物證。除了那些告訴我們日期和時間的碎紙片,還有螺絲釘、一團石棉和沙子。”


    第15節:一個該死的清道夫遊戲


    “一個該死的清道夫遊戲。”豪曼罵道,舉手捋過他那毛紮紮的平頭。他看上去就和萊姆記憶中當年的那個培訓教官沒什麽兩樣。


    “這麽說我可以告訴頭兒,我們有機會在時限內找到人質?”鮑林問。


    “是,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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