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密梯度測試法,是將泥土倒入盛有不同特定比重溶液的試管中。泥土會分離,每個顆粒會依據各自的比重懸浮在不同的位置。萊姆曾經搜集了紐約市五個行政區各種泥土的樣本,建立起一個巨大的密梯度資料庫。可惜的是,這種測試需要使用大量的泥土,而庫柏認為他們從木片上得到的泥土不夠多。“我們可以試試,但這樣一來就會用去所有的泥土樣本。如果沒有結果,我們就沒有樣本做其他實驗了。”


    萊姆指示他先用肉眼觀察,然後再用色層分析質譜儀檢測。


    庫柏撥了一小撮泥土到載波片上,放在複合式顯微鏡下觀察了好幾分鍾。“很奇怪,林肯。這是表層土,含有奇高的植物成分,但構成的方式卻非常古怪,是一種完全分化、徹底腐爛的形式。”他抬起頭說。萊姆發現他的眼眶下方被接目鏡壓出一道黑黑的印痕。他記得以前在實驗室連續工作數小時後,這種痕跡會更加明顯,有時刑事鑒證人員一走出資源調度組的實驗室,迎接他的就是一片“浣熊來了”的呼聲。


    “用火燒它。”萊姆命令道。


    庫柏把一些樣本放在色層分析質譜儀上,機器開始運轉,發出嘶嘶的響聲。“一兩分鍾就好。”


    “在我們等待的時候,”萊姆說:“再看看那塊骨頭。我還是對它很好奇。用顯微鏡檢查一下,梅爾。”


    庫柏小心翼翼地把骨頭放到複合式顯微鏡的檢視台上,附身仔細觀察。“哇,上麵真的有東西。”


    “是什麽?”


    “非常小,是透明的。把鑷子遞給我。”庫柏對莎克絲說,點頭指向夾物鑷。他接過莎克斯遞來的鑷子,小心地深入骨頭的脊髓中,夾了一些東西出來。


    “一小塊再生纖維。”庫柏說。


    “是玻璃紙。”萊姆說:“再說得詳細一點。”


    “有彈性,有壓痕。我敢說這不是他有意留下來的,沒有切割的痕跡。質地和那種厚厚的玻璃紙沒什麽不同。”


    “沒什麽不同。”萊姆皺起眉頭。“我不喜歡他這種摸棱兩可的說法。”


    “我們不得不摸棱兩可。”庫柏開心地說。


    “聯想一下,猜一下。我最恨‘沒什麽不同’了。”


    “非常普通。”庫柏說,“我最多敢說,這大概是肉店或超市的包裝紙。不是保鮮膜,也肯定不是一般的塑料袋。”


    傑瑞?班克斯從過道裏走進來。“壞消息。製鎖公司沒有保留任何有關密碼鎖的資料。那都是機器隨機生成的。”


    “噢。”


    “但有趣的是……他們說他們一天到晚接到警方詢問有關產品的電話,但你是第一個想到通過密碼鎖的號碼追蹤嫌疑犯的人。”


    “如果此路不通,光有趣有什麽用?”萊姆嘟囔著,把注意力轉到梅爾?庫柏身上。庫柏一邊盯著色層分析質譜儀,一邊直搖頭。“怎麽了?”


    “泥土樣本的分析結果出來了。但我擔心這儀器可能有點故障,因為氮的含量太離譜了。我們得重做一次,這次用更多的樣本。”


    萊姆指示他繼續做下去,然後把目光轉回到那塊骨頭上。“梅爾,這是多久前屠宰的?”


    庫柏用電子顯微鏡檢查了一些木頭碎片。


    “細菌孳長的還不多。這隻小鹿斑比是最近才殉難的,或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不到八小時。”


    “所以是罪犯剛買來的。”萊姆說。


    “也可能是一個月前買的,冷凍到現在。”塞利托說。


    “不,”庫柏說:“它沒被冷凍過,沒有細胞組織被冰晶破壞的痕跡。而且它也不可能被冷藏那麽長時間。它沒有變幹的現象,而現代的電冰箱都會讓食物脫水。”


    “這是條好線索,”萊姆說:“我們就朝這個方向追查。”


    “追查?”莎克絲笑了。“你是說讓我們打電話給全市所有的超級市場,找出昨天有誰買了牛骨頭?”


    “不,”萊姆糾正說:“是過去的兩天裏。”


    “你想用哈迪男孩嗎?”


    “讓他們繼續做現在正做的事情好了。給在下城的埃瑪打電話,看她是不是還在工作。如果她不在,去把她和其他調度員都召回辦公室,要她們加班。給她一張全市超市連鎖店的清單。我敢打賭這家夥決不是為家庭采購,所以買的東西不會超過四樣。告訴埃瑪把範圍縮小在買五樣以下商品的顧客。”


    “要準備搜查許可證嗎?”班克斯問。


    “誰妨礙我們,就向誰出示搜查證,”塞利托說:“但最好不用。誰知道呢,有些市民特別願意配合警察,希望這次我們能趕上。”


    “但是這些商場怎麽知道是誰買了小牛腿?”莎克絲問。她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冷漠了,但是音調還有些尖利。萊姆暗想,她的這種挫折感是否和自己時常體會到的那種感覺有相似之處——被浩繁的證物壓得直不起身。對刑事鑒證學家來說,最常見的問題不是缺乏證據,而是可能的證據實在太多了。


    “檢查結賬掃描機。”萊姆說。“它們會把購物記錄存在電腦裏,以供盤點和進貨之用。你有什麽想法,班克斯?我看到有念頭從你的腦子裏閃過。說出來,這回我不會把你打發到西伯利亞去。”


    “呃,隻有連鎖店有掃描機,”這位年輕的警探指出:“還有數百家獨立店鋪和肉店,他們都沒有掃描機。”


    “說得好。不過我認為他不會去小店買東西。對他來說匿名是很重要的。他一定會在大商場購物,這樣才不引人注目。”


    塞利托打電話到總部聯絡中心,向埃瑪說明他們需要調查的事項。


    “我們給這張玻璃紙拍一張偏光照片。”萊姆對庫柏說。


    庫柏把微小的殘片放在偏光顯微鏡下,然後在接目鏡上架起拍立得相機,拍了一張照片。這是一張彩色照片,一道夾著灰色線條的彩虹橫貫其中。萊姆檢視這張照片。這幅圖案本身說明不了什麽問題,但可以把它和別的玻璃紙樣本比較,看看它們是否出自同一來源。


    萊姆有了一個主意。“萊昂,找十二個緊急應變小組的警員到這裏來。要快。”


    “到這裏?”塞利托問。


    “我們要一起發動一次行動。”


    “你確定?”塞利托又問了一次。


    “是的,我要他們馬上來。”


    “好吧。”塞利托對班克斯點點頭,班克斯立刻給豪曼打電話。


    “現在,看看其他故意布置的線索——艾米莉亞找到的那些頭發呢?”


    庫柏把一根探針刺入毛發裏麵,挑出幾根放到相位差顯微鏡上。這種儀器能針對同一物體放射出兩道光源,不過第二道光會略微耽擱一點點時間,由此形成不同的相位,使樣本同時呈現在明亮與陰影之中。


    “這不是人類的毛發,”庫柏說:“一看就知道。這些是防護型毛發,不是絨毛。”


    他的意思是,這些毛發來自動物的表皮。


    “哪類動物?狗嗎?”


    “是不是小牛?”班克斯問,年輕人的熱情又一次表露無遺。


    “檢查鱗狀物。”萊姆命令道。鱗狀物是構成毛發外鞘的微小鱗片。


    庫柏在他的電腦鍵盤上敲了幾下,一兩秒鍾之後,屏幕上便跳出拇指般粗的鱗狀長柱。“這得感謝你,林肯。還記得這個資料庫嗎?”


    在資源調度組的時候,萊姆曾收集了大量不同類型的毛發顯微圖片。“我當然記得,梅爾。不過當我最後一次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被裝訂成三大本。你是怎麽把它們搞到電腦上的?”


    “當然是用掃描儀。再經過jpeg壓縮。”


    j-p-e-g?那是什麽東西?短段幾年時間,科技的迅速發展已經遠遠把萊姆甩在了後麵。真令人吃驚……


    在庫柏對比這些圖象的時候,萊姆又想起了那個困擾了他一整天,不時在心頭浮現的疑問:罪犯為什麽要留下這些線索?這家夥雖然令人恐懼,但不管怎麽說,畢竟是一個生命體,一個會笑的動物。危險也罷,聰明也罷,讓人害怕也罷,他的所作所為總得有個理由,有讓他向欲望前進的動機。作為科學家,林肯?萊姆不相信偶然、隨意或無聊之類的解釋。即使是精神病患者,無論想法如何扭曲,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邏輯。他知道不明嫌疑犯823號選擇如此麻煩的方式向他們傳遞信息,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31節:像一個奇特的符號


    庫柏叫了起來:“找到了。齧齒動物,可能是蝙蝠。毛發是剃下來的。”


    “這算狗屁線索,”班克斯說,“這座城市裏有上百萬隻蝙蝠。這根本無法縮小範圍。這堆蝙蝠毛能告訴我們什麽?”


    塞利托閉上眼睛,嘴裏喃喃地念叨著什麽。莎克絲沒有在意他的表情,她用好奇地眼光注視著萊姆。萊姆有些意外,她竟然沒有領會綁架者傳遞的信息。但他什麽話也沒說。他覺得現在還沒有必要把他的恐怖發現與其他任何人分享。


    詹姆斯?施奈德的的第七個犧牲者(也許是第八個,看你是否選擇把那個可憐的小天使瑪吉?奧康娜也算在內)是一個勤懇本分的外來移民的妻子,他們在這個城市下東區海斯特街附近組建了一個簡樸的家庭。


    真得感謝這位不幸的女人的勇氣,治安官和警方才得以發現凶手的身份。漢娜?高德史密特是德國猶太人血統,在由她和丈夫以及六個孩子(其中一個在出生時死亡)組成的親密家庭中,她深受敬重。


    集骨者開著車慢慢駛過街道。他小心地把車速保持在限速以下,雖然他很清楚,紐約的交通警察不會為超速這點小事把他截住。


    他在紅綠燈前停下,目光瞥向另一塊聯合國會議的廣告牌。他望了望廣告牌上那一張張和藹、微笑的臉——就像畫在他住處牆壁上的那些怪異麵孔——然後越過他們,看向這座將他環抱其中的城市。有時候,他偶爾抬起頭,會驚訝地發現這些建築是如此巨大,石頭飛簷如此高聳,玻璃如此平滑,車輛如此炫亮,而人們如此卑微渺小。他所知道的這座城市,應該是陰暗、低矮、煙霧彌漫、充滿汗水和泥土的氣味。路人一不小心就會被馬匹踩到,流氓無賴成群結夥地在街頭遊晃——有的年紀才十一二歲——他們會用木棍或裹著橡皮頭的鉛棒敲向你的後腦,搶走你口袋裏的手表和錢夾……這才是集骨者的城市。


    盡管如此,有時候,他發現自己也挺喜歡這樣——開著一輛漂亮的銀色超級金牛座福特轎車在平坦的柏油路麵上奔馳,收聽著wnyc的節目,像所有紐約客一樣,為錯過一個綠燈而發怒暴跳,埋怨這天殺的城市為什麽不許你紅燈時右轉彎。


    他豎起頭,聽到轎車後備廂裏傳來幾聲沉悶的撞擊聲。但是,周圍的環境太嘈雜了,沒有人能聽見漢娜的抗議。


    燈號變了。


    當然,即使在這個開明的時代,一個女人沒有男人陪伴,膽敢在夜晚獨自走上這座城市的街頭,也是很不尋常的事。而在那個年代,這種情況就更加罕見了。但是在那個不幸的夜晚,漢娜沒有別的選擇,不得不暫時離開她的住所。她最小的孩子發了高燒,丈夫又正在附近一座猶太教堂虔誠禮拜。她出門走入夜色中,一心想著買帖膏藥敷在孩子高熱的額頭上。在關上大門前,她對最大的女兒說:


    “把門鎖好。我一會兒就回來。”


    但可惜的是,她再也無法實踐自己說過的話了。她才出門沒多久,就遇上了詹姆斯?施奈德。


    集骨者巡視著附近肮髒的街道。這片離他埋葬第一位犧牲者的地方不遠的地區,就是所謂的“地獄廚房”。這裏位於城區的西部,曾經是愛爾蘭移民的大本營,因為聚集了許多年輕的自由職業者、廣告代理人、攝影工作室和各具風格的餐館,現在變得越來越有名氣。


    他聞到糞便的味道。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匹馬,可他一點也不感到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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