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傳統的經濟學家仍然認為,即使新興物聯網釋放出極致生產力,使我們的經濟空前快速地接近於零邊際成本,並迅速發展成協同共享模式但是,這種經濟模式最終還是會被資本主義製度同化吸收。事實很可能是完全相反的情況。也就是說,兩個經濟體將更習慣於以一種混合的方式協同運行,到21世紀中期,協同共享將日益占據主導地位,而資本主義經濟則逐步發揮輔助作用。


    我的感覺是,隻要堅定不移地追求,無須遭受代價高昂的錯誤或挫折,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我們就可以邁步實現一種新的經濟模式。我之所以這麽說,並非僅僅出於直覺或一廂情願的考慮,而是對曆史情況進行了比較,且對現在的發展軌跡進行了分析。歐美第一次和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早期基礎設施都是花費了30年才建成,又經曆了20年完善的成熟期。


    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時間進程則更快。互聯網1990年上線,到2014年發展成熟,它通過通信媒介連接了大部分人,而通信媒介則以接近於零邊際成本在運行。通信互聯網用了不到25年的時間就建設起來,而能源互聯網正沿著相同的指數增長曲線發展,預計也會在25年內以近乎零邊際成本實現在很多國家幾乎通用的新一代綠色發電。而物流互聯網雖然還處於初期發展階段,但可能會快速發展。至於3d打印,與通信互聯網同等發展階段相比,它已經在經曆更快的發展。


    我們已經看到,當產消者激增,而對等生產通過物聯網呈現指數加速時,建立在共享基礎上的社會經濟就會更明顯地加速發展,使生產、營銷、交付和服務成本降低。目前,產消者和社會創業公司正在抓住經濟活動共享的重要機會,逐步擠壓第二次工業革命時代留存的企業像紙一樣薄的利潤,並迫使很多公司破產倒閉。


    我希望,到21世紀上半葉,接近於零邊際成本的社會能夠將人類從稀缺經濟帶入可持續發展的富饒經濟,而這一希望已經非常保守了。我的希望不僅取決於技術本身,也取決於人類曆史的發展。以下是我這麽說的理由。  新文明時代


    這次人類曆史上偉大的經濟模式轉變不僅使通信革命和能源製度聯合起來,帶來了可改變社會經濟生活的強大新型配置,而且通過擴展更廣泛時空範圍內的同感驅動,每一種新的通信/能源矩陣還可以改變人們的意識,使人們在更大的家庭和更相互依存的社會內團結一致。


    在早期狩獵覓食的原始社會,能源來自人類本身,人們還沒有開始馴養動物作為能源的載體,也沒有利用風力和水流。每個覓食或狩獵社會都創造了某種形式的口頭語言,以協調覓食和狩獵活動,進行社交生活。而且每個覓食或狩獵社會即使是少數如今尚存的社會,也都有“神話意識”。在這些社會裏,同感驅動僅僅延伸至血緣和部落聯係範圍內。對這類社會的研究顯示,可以維持彼此團結、有凝聚力的社會單位成員很少超過500人,即有著血緣關係的、延伸意義上的家庭成員數目。他們可以保持穩定的社會關係和社會信任度,具備一定的熟悉度。1偶爾闖入一個部落遷徙區域內的其他部落通常被認為是非人類,甚至會被當成魔鬼。


    在約公元前3500年的中東、約公元前3950年的中國長江流域,以及後來約公元前2500年的南亞印度河流域,偉大的水利文明帶來了新的通信/能源矩陣。建造和維護一個集中的運河灌溉農業係統需要投入大量的勞動力和技術。2儲糧的能源體係帶來了城市生活、豐收的糧倉、道路係統、造幣、交易市場,以及遠距離貿易。統治機構進而建立起來,以管理糧食的生產、儲藏和分配。而作為一種新的傳播形式,文字逐漸發明,從而使集中管理這些廣泛分布的水利企業成為可能。


    文字和水利、農業生產共同發展,使人們的精神生活從“神話意識”轉變為“神學意識”。在公元前800年至公元100年的“軸心時代”,世界上幾大宗教和思想形成,它們分別是中東的猶太教和基督教、印度的佛教以及中國的儒家思想。


    伴隨著從神話意識到神學意識的轉變,同感驅動實現了巨大延展,從血緣關係發展到基於宗教身份的新虛構家庭。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猶太人開始把其他猶太人視為一個虛構的“家庭”。佛教徒也是如此。在1世紀的羅馬,早期皈依的基督教徒會親吻彼此的臉頰,將彼此視為兄弟姐妹,對於總是局限於血緣關係的前幾個世代來說,這一概念是完全陌生的。


    軸心時代的幾大宗教都提出了這樣一個黃金法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基於宗教信仰延展的“虛構家庭”帶來了同感延展,使得大批人跨越了文字和水利農業生產所共同產生的更廣闊的新文明時空範圍,創造了彼此之間的社會聯係。


    19世紀,煤炭動力蒸汽印刷以及新的煤炭動力工廠和鐵路運輸係統的融合帶來了“思想意識”。新的通信/能源矩陣使得商業和貿易從本地擴張到全國市場,並鞏固了國家作為管理新經濟模式的統治形式。個人開始把自己視為“公民”,並把其他公民同胞視為一個大家庭。每個國家都創造了自己的曆史,包括大事記、曆史鬥爭、集體紀念活動和國家慶典等,大部分都是虛構的,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將同感從血緣和宗教關係擴展到民族關係。法國人開始把彼此視為兄弟姐妹,作為一個延展的家庭,建立彼此之間的同感聯係。這種“家庭”跨越了國家市場和國家政治界限的新時空範圍,而這些構成了法國工業的通信/能源矩陣。德國人、意大利人、英國人、美國人和其他國家的人也將同感擴展到了自己的民族領域內。


    20世紀,集中電氣化、石油、汽車運輸以及大眾消費社會共同興起,標誌著另一個認知渠道的出現,即從“思想意識”到“心理意識”。我們習慣於從自我反省和自我治療的角度思考,習慣於同時生活在一個內在和外在的世界,該世界不斷調解我們的互動和生活方式,以至於我們忘記了:我們的曾祖父母以及所有之前的數代人都是無法進行心理思考的。也就是說,曆史中總會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例外情況。我的祖父母可以從思想、神學甚至神話角度來思考,但無法從心理角度思考。


    心理意識延伸了同感驅動,使之跨越政治界限,跨越了社交關係。人們開始在更大的虛構家庭裏建立溝通同感,這個大家庭是在專業和技術聯係、文化喜好以及很多其他屬性的基礎上建立的,這些屬性超越了國家的社會信任限度,也超越了在這個擁有通信/能源矩陣,以及全球化市場的世界上與其他誌同道合的人之間的聯係。


    新的通信/能源矩陣和隨之而來的經濟模式並不排斥之前的意識和同感的擴展。那些擴展依然存在,並成為更大範圍同感領域的一部分。神話意識、神學意識、思想意識以及心理意識都還存在,和諧共處於每一個人的心裏,並不同程度地存在於每一種文化中。世界上有部分地區的覓食者和獵人仍然生活在神話意識裏。有些社會則信奉神學意識。也有一些人已經轉變為思想意識,甚至現在已經轉變為心理意識。


    意識的轉變並不是在機械地線性進行。意識會一直存在黑暗期和回歸期,在此期間,一種意識形態被抹殺和遺忘,但會在以後的日子裏被再度發現。意大利和北方文藝複興就是重新找回過去意識形態的一個範例。


    然而,人類進化的模式有跡可循,這種模式可見於參差不齊但明確無誤的人類意識變革以及隨之發生的、人類同感驅動向更大的虛構家庭的延展中。而這個虛擬家庭則凝聚在更複雜、更加相互依存的通信/能源矩陣和經濟模式中。


    如果這段曆程呈現出了一種啟示,那隻是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曆史學家們記錄了記載人類曆史傳奇的病態事件,包括大的社會動蕩、戰爭、種族滅絕、自然災害、權力鬥爭和社會不平的匡正等。曆史學家們關注人類發展曆史的陰暗麵是可以理解的。這些意外事件吸引了我們的注意。盡管出於很簡單的原因,但它們給所有人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而且對於我們的日常生活來說,這些意外事件極不尋常,並且破壞了我們日常生活的穩定。


    但是,如果人類曆史大多是由這些病態性和破壞性的事件組成,並且作為一個物種,人類的真實本性是暴躁、暴力、掠奪和攻擊,甚至其行為令人憎惡,那麽這個物種在很久之前就應該銷聲匿跡了。


    我記得30多年前,我讀過黑格爾的一則關於人類曆史發展本性的評論,這一評論打動了我,並在我寫《新文明時代》(the empathic civilization,也可譯作《同感文明》)一書時給了我一些靈感。黑格爾指出,“幸福的階段……就是曆史的空白期”,因為這是“和諧時期”。3


    是的,人類曆史發展的確存在另一麵,也就是人類意識的進化以及人類同感向更廣闊、更包羅萬象的領域的延伸。人類曆史不成文的一麵包括由不斷超越自我,以及在更先進的社會組織裏尋找認同的人類衝動所帶來的幸福、和諧時期。於是,這些社會組織就成了人們創造社會財富、探索人類曆史意義、在宏偉藍圖下尋找自我定位的媒介。實現情感認同就是為了實現文明……而實現文明需要這種認同。實際上,它們是不可分割的。


    人類發展的曆史表明,幸福並非來自物欲,而是來自感同身受。當我們在遲暮之年回首自己的人生經曆時,在我們的記憶中,脫穎而出的很少會是關於物質利益、名譽或是財富方麵的。觸動我們內心深處的時刻就是那些同感激蕩的時刻、來自我們自身的超然感覺以及對他人通過奮鬥獲得成功的滿足感的體會,仿佛那是我們自己的成功一樣。


    通常,人們把同感意識和烏托邦理想主義錯誤地混為一談,事實上它們完全相反。當你我都對另外一個生物產生同感時,無論他是另外一個人,還是其他生物,我們總會對他們最終的死亡感到惋惜,對現有生活表示慶祝。以他們的歡樂、悲傷、希冀和恐懼的經曆不斷地提醒我們自身:每一個人的生命在本質上都是不穩定的。同情他人就是認識到他們像自己一樣,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要明白,無論是人類文明的發展曆程,還是樹林中鹿的成長曆程,他們生活中的每一個時刻都像人類自己的生活一樣,都是一去不複返的。生活是脆弱的、不完美的,並且充滿了挑戰。當我與其他生物產生情感同感時,我感覺到另一個存在的脆弱和轉瞬即逝。同感是支持他人發揮和實現他們短暫生命全部潛力的根基,惻隱之心是我們慶祝彼此存在的方式,它說明我們是地球上的同路人。


    在天堂和“烏托邦”是不需要同情的,因為在這些世外桃源沒有痛楚和苦難,沒有脆弱和缺陷,隻有完美和不朽。我們在同感文明中生活,是需要給予彼此幫助的,並通過我們的同情心承認我們“臨時”存在的現實,通過不斷慶祝彼此之間的努力奮鬥在這個並不完美的社會中生存下來。既然如此,還有人懷疑最幸福的時刻顯然就是我們產生情感共鳴的時刻這一觀點嗎?  生物圈意識


    所有這些都讓我們回到了如何提高人類個人和集體幸福感的問題上。對於那些對未來人類發展,甚至對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的生存能力失去希望的人,他們不太確信集體幸福感的存在,那麽,我想問他們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麽我們止步於此,而不去探索那個可以帶來情感互動和集體管理的更廣闊領域呢?如果我們已經從神話意識發展到神學意識、思想意識再到心理意識,而且已經將我們的同感驅動從血緣關係擴展到宗教關係、民族關係和社會關係,那麽我們為什麽不能想象:人類旅程的下一個跨越將進入生物圈意識,將同感延伸到將整個人類作為我們的大家庭,將我們的同類生物作為我們進化家庭的擴展。


    交互式通信、能源和物流互聯網組成了新的智能基礎設施。目前,這一基礎設施已經開始以節點形式擴展,像wi-fi一樣,從一個地區到另一個地區,跨越五洲四海,將社會連接到了全球廣袤的神經網絡中。物聯網是將每件事與每個人相連,是人類曆史上具有重大轉折意義的事件。它使我們在曆史上首次實現了作為一個延伸的人類大家庭彼此產生同感和進行社交。年青一代通過skype在全球課堂學習,在facebook上與全世界的同伴們進行社交,在twitter上與億萬同齡人聊天,在互聯網上在線分享家庭、服裝乃至一切事物,在能源互聯網上跨州生產和共享綠色電力,在不斷發展的物聯網上共享汽車、自行車和公共交通,並在這個過程中將人類的曆史發展進程從對無限物質增長的堅持轉到對可持續經濟發展的承諾上來。伴隨這一轉變而來的就是人類心理的改變,也就是向協同時代和生物圈意識的飛躍。


    協作意識承認我們的個人生活是緊密交織在一起的,同時,個人的福祉最終取決於我們所居住的更大的社區的福祉。這種協作精神現在已經開始向生物圈擴展。全世界的孩子都在了解他們的“生態足跡”,他們逐步了解到:人類所做的一切(關係到每一類生物)都留下了生態足跡,這將影響地球生物圈其他組成部分的一些人或生物的福祉。他們正在接觸這些觀點並且逐漸意識到每一種生物都被包含在生物圈生態係統錯綜複雜的共生和協同關係中,而整個生態係統的正常運轉依賴於每個環節的可持續發展。年青一代也正在認識到:生物圈是我們的整個地球社區,其健康和福祉決定著我們人類的健康和福祉。


    如今,青年人通過虛擬和物理空間彼此聯係,快速地消除了區分你我的思想、文化和商業界線,而這些界線主要是由資本主義社會長久以來的私有財產關係、市場交換和國家邊界造成的。對於這一代人來說,他們看待權力關係的方式與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完全不同,“開源”成了他們的信仰。在地緣政治的世界裏,人們的對話會暗示其具有“左”傾還是右傾思想。誰應該擁有和控製生產資料的問題深入人心。一些人支持資本主義,一些人支持社會主義。但是,新一代很少談到“左”傾還是右傾,或者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當新一代在判斷政治行為時,他們心裏都有一個完全不同的政治範圍。無論是政府、政黨、企業,還是教育體製,他們會問機構行為是集中式、自上而下、家族式、封閉和專有的還是分布式、合作、開放、透明、對等的,以及是不是一種橫向權力的表現。即使年輕人仍然繼續利用資本主義市場,他們也在超越這一市場。他們習慣於在網絡化合作共享的範圍內開展大部分經濟生活,就像在市場經濟下一樣,彼此在社會經濟中溝通交流。


    他們新發現的開放性推翻了長久以來按照性別、階級、種族、民族和性取向來區分的壁壘。隨著全球網絡將每個人連接起來,同感文明正在迅速橫向擴張。數億人(我甚至懷疑是數十億人)都開始將其他人的經曆當作自己的經曆,因為同感開始成為一個真正的民主社會終極試金石。雖然表現並不太明顯,但是數百萬人(特別是年輕人)也開始將他們的同感驅動擴大到生物夥伴中,這些夥伴跨越了種族:從獨自生活在極地的企鵝和北極熊到棲息在所剩不多的原始生態係統中的其他瀕危物種。年輕人剛剛開始發現一個在生物圈中打造同感文明的機會。在這個階段,預測中希望的成分大過於期待。但是,我們在冥冥之中覺得這種可能必將成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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