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這麽一天,姐姐如常地來,如常地坐到我身邊,唉聲歎氣。


    “阿弟呀!你即使不應一聲,好歹也張開眼睛望一下阿姐嗬!”我如常地沒理會她。


    “阿弟呀!這樣子下去,怎得了呀!”我任由她自言自語、自泣自怨。


    “阿弟,你的心情阿姐豈有不明白之理?你又不肯吃、不肯說話、不肯睜眼,你如此折磨自己值得嗎?”


    “是呀!如果就這麽死了,死得太冤枉了!”啊!是李佩芬的聲音。


    “佩芬,你要幫我救救我阿弟呀!”


    “根本上是他自己都放棄了,他存心不想活了,我也無能為力呀,沒想到如今真相大白,他卻弄到這個田地……”


    至此,我心裏一慟。


    “佩芬,你說什麽真相大白?”


    “事情是這樣的,從我姐姐出了事去世後,雖說她死得也算離奇了,但硬說她是給沈安婷索命而去的,我可真的是半信半疑,也沒去追究。直至你阿弟那位……那位卓子雄先生也出了事,也死了,我這才下定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我偏就是不信一個鬼能有多大威力,弄死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俗語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可見如果人鬼相鬥,人未必會敗陣下來呀!”


    “哎呀!佩芬,你別扯遠了,我心急要知道發生什麽事?”


    “我去過那家曾經停放沈安婷棺木的殯儀館,向那裏的每個工作人員查問,想了解一下有關沈安婷的屍體準備連夜運回鄉間的經過,聽說那晚十分駭人……”


    “是呀是呀,我阿弟翌日去到殯儀館,聽那裏一位老雜工說,沈安婷分明死不瞑目。她的屍體重得像座鐵山,勞動七八個大漢都抬不動。更恐怖的是,她手裏握著那串我阿弟屋子的鑰匙在叮叮當當作響,眼睛還張凸著,舌頭斜斜地吐出唇邊,她的肚子也像更脹了……”


    “那老雜工還跟你阿弟說,屍體本來是抬不動的,後來眾人建議沈安婷的老爸靠攏著自己女兒的屍體也平躺下來,連老頭子一並抬進棺木裏,這樣才能順利地將沈安婷的屍體擺進棺木內,是不是?”


    “對呀,那老雜工還說,那沈安婷實在是猛鬼,車子載著她的屍體,明明是在平坦的路上行駛,就好像在行山路,一路顛簸,車子還未開至路口,引擎就熄了火,後來隻好又叫姓沈的老頭子趴在棺材上麵,車子才能順利地開動……”


    “唉!怪隻怪你阿弟,當日輕信那老雜工的話,不然,又何至於搞到今日生不生、死不死的田地?”


    “佩芬,你說什麽?”


    “我查得一清二楚,那老雜工是收了沈安婷老爸的錢,故意編造一番鬼話來嚇唬你阿弟的。”


    “此事當真?”


    “是真是假,你不妨去殯儀館打聽一下,便全然明白。”


    “那個姓沈的老頭子為什麽要如此坑害?他到底安著什麽心腸?”


    “分明是氣你阿弟不肯替死去的沈安婷梳頭折梳,娶她靈牌回家。”


    “我阿弟不娶鬼妻,是道理,肯幫他們兩個老家夥辦理領屍手續,已是天大的人情了。”


    “還有更絕的哩,那姓沈的老頭子,後來在女兒下葬那天,不是打了個長途電話來給你阿弟嗎?說什麽他女兒的靈柩抬到山墳,半路上棺木給摔了下來,棺蓋都飛掉了,棺木裏並不見沈安婷的屍體!”


    “啊,對呀!結果我阿弟聽了這長途電話,愈發嚇得魂飛魄散,直以為沈安婷的鬼魂摸回香港找他算賬了!”


    “那姓沈的老頭子實在太過分了,所以當我找上他家去和他理論時,他哼都不敢哼一聲,給我罵得狗血淋頭,後來還假好心地問我需不需要他們兩個老家夥隨我來香港一趟,給你阿弟揭露真相……”


    “這兩個老家夥,別讓我瞧見了,不活活掐死他們,我都不甘心!”


    “唉!如今真相大白又有何用?你阿弟他也聽不進耳的了。”


    “阿弟!阿弟!”姐姐幾乎整個人撲到我身上哭泣,她身心的溫暖覆在我上麵,像一床軟柔的絨被。我悠然地出了汗,不覺地睜開了雙眼,但感眼皮一陣刺痛,是有熱淚。


    “阿姐!”我虛弱地喊了一聲。


    “阿弟!”姐姐猶在哭著,難掩喜色,“你都聽見了?”


    我點點頭,轉過臉去,朝李佩芬道:“那潔兒的死又怎麽解釋了?”


    李佩芬斬釘截鐵地一句:“那純粹是意外!”繼續道,“潔兒的死亡報告書我也查看過了,她是給自己的潔癖害死的,全然不關沈安婷的事,她是吸入太多藥性過烈的除蟻粉而致命。你和她相處過,也該明白她不隻是怕髒那麽簡單,她愛清潔的程度,不是尋常人可以忍受的!”


    至此,我終於嚐到重見一道曙光的滋味。


    我再問:“那佩菁你姐姐的死……”


    李佩芬神情一黯,但很快又恢複鎮定、冷靜之態。但聽她聲音鏘鏘地道:“我姐姐的死,更不關沈安婷的事,是她自己福薄短壽,怨不得天、怨不得人。”


    我不解:“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佩芬不答反問:“我姐姐在臨死前的幾天,她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忽然間會見不到人,又曾經說過,三更半夜見到滿街是人,對不對?”


    我點頭。


    “我姐姐的陽數將盡,才會產生這種現象,所謂陽氣漸衰,陰氣漸長,所以她就會時時看到些幻象。她和你一同出席婚宴那晚,已經是快要死之時,所以陰氣至盛,全靠你領著她。拉著她的手,給她傳過一點兒陽氣,否則,隻怕她早已無法再走出酒家大門了。”說罷,李佩芬深深歎息。


    我不是沒疑惑地道:“但你姐姐明明說過,車禍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她眼見有位大肚婆從路旁閃出要被撞倒了,才驚慌地搶著扭轉我的方向盤,那大肚婆就是沈安婷的鬼魂,你姐姐臨終前,在我拿去給她看的沈安婷的遺照中認出來的……”


    李佩芬脫口而出:“我姐姐那時候陰氣全盛,一個快死的人,見到鬼魂有什麽稀奇?隻是讓她瞧見沈安婷,純屬巧合而已!”


    “是真的不關沈安婷的事?”


    “當然不關!”


    “那卓子雄……”


    “卓子雄也活該倒黴,他的影子不慎給蓋進棺木裏頭。我聽一些老一輩的人說過,碰上這種情形,就隻能歸咎他運氣衰,即使開了棺,把他的影子給放出來,讓他影子回到他軀體去,以後活著,也和白癡無異。唉,一個人吃多少穿多少是注定的。”


    “是這樣的嗎?”


    “是。”


    至此,一切陰霾,豁然而消,我對人生,再度萌發新盼望。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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