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不知道這些事情,可是那天你出現在我的麵前,好像記憶的閘門也跟著突然打開了。我想起了許多似乎根本就不曾發生過的事情,我能清楚的記起她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記得……”鄭天豪忽然停了下來,他甚至記得吳國琴給他清洗身體的每一個細節。那個時候自己一直都在沉睡,可是意識卻好像飄忽在空中,以至於昏迷中的兩年時間裏似乎什麽事情他都有著淡淡的印象。


    為什麽吳國琴能喚醒爸爸,我就無法喚醒紅藥?難道是因為我對她的愛不夠深?離開公墓的時候,陳浩悶悶不樂的想。紅藥變成了植物人,她是不是也知道發生在身邊的每一件事情?


    鄭天豪招手讓劉四海把汽車倒了出來,父子倆帶著東兒上了車,破舊的夏利離開唐山,向豐潤方向駛去。


    黃玉生落網之後,鄭天豪父子配合警方錄了口供,進行做了善後工作,一周以後,他們帶著東兒離開北京回到了唐山。


    自從鄭天豪見到東兒,就再也離不開這個聰明的孩子了,兒子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吧?生活中有過那麽多的缺憾卻無法彌補,於是他把多年來對兒子的愛和思念一股腦的傾注到了孫子身上,這樣做的同時,他驚奇的發現幸福竟然如此簡單。


    在唐山,陳浩平生第一次見到了母親的照片,也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吳國琴這樣一個人,此時此刻,在他的心目中,吳國琴和母親同樣那麽慈祥、那麽可敬。


    現在,他要去豐潤祭奠養父養母。來之前他給姐姐打過電話,姐姐的語氣似乎有點詫異,莫非她以為我把她,還有紅藥都忘記了?陳浩決定要把紅藥和姐姐一起接到北京,一家人從此過上團圓日子。


    鄭天豪曾經隱約對兒子表達了希望他和妻子複合的想法,可是在兒子堅決的目光之下拋棄了這個念頭,這個閱曆深厚的老人明白,兒子必定受過非常嚴重的傷害,否則不會斷然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許他們會有走到一起的一天,可現在不是時候。


    周倩倩不再努力設法重新俘獲陳浩了,多年以來她那麽喜歡折磨丈夫,僅僅是因為根深蒂固的自卑。陳浩是個優秀的男人,她害怕失去他,怕得要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永遠拴住他。丈夫遭遇到一係列莫名其妙的事件,最終死裏逃生,並且毅然離開了她,這讓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幼稚。當初擁有的時候不曾好好珍惜,如今一切都晚了,她本能的感到陳浩對她的感情已經死了。


    失去了愛情,周倩倩反而感到一種解脫,她必須放手了。或許自己還有機會重新俘獲他的心,但那是將來的事情。——她放心的把東兒交給公公和丈夫,離開了王胖子開的那家公司,開始認真的考慮起自己的前途。


    我要學習,要進步,我會完成一個從蛹到蝶的轉變過程,到那個時候,陳浩,我就不信逮不到你……


    因為這個聰明的想法,她微微的翹起了嘴角。


    姐姐沒有張開熱情的雙臂歡迎陳浩,卻流著淚把東兒攬入懷裏,這個多少在陳浩的預料之中,可是另外一件事情卻讓他大吃一驚。


    “紅藥最近怎麽樣?”陳浩把父親介紹給姐姐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走了。”姐姐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傳的東西,讓陳浩的心猛然縮了一下。


    “這麽快……,你怎麽不告訴我?”嘴上這樣說,可是陳浩卻莫名其妙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不讓我告訴你。”姐姐簡短的回答。


    “她不讓……,去世以前她醒過來了?”陳浩的心很亂:為什麽聽到紅藥去世的消息沒有預想中的悲痛欲絕?我對她的愛難道是假的?


    “誰說她死了?”姐姐滿臉的詫異。


    “你不是說她……走了?”陳浩一時還不明白姐姐話裏的意思。


    “她是走了,醒來以後,第二天走的。”姐姐一邊解釋,一邊把一行人讓進屋裏。那個看上去很凶惡的獨眼龍竟然還跟他們在一起,浩子應該對這樣的人多加一些小心才是。這樣想的時候,劉四海那隻精光四射的獨眼向她掃了過來,姐姐悚然一驚,連忙轉過臉去,可是她的心卻莫名其妙的撲騰了幾下:這人的眼神好怪……


    可是紅藥醒來的消息也沒給陳浩足夠的震動。我怎麽了?為什麽對她的複活如此無動於衷?


    “她去哪裏了?”陳浩問道。


    “我怎麽知道?”姐姐似乎有些不耐煩。


    陳浩張了張嘴,想要發作,可是話到嘴邊忍住了。今生今世他不會再衝姐姐發火了,她曾經是自己唯一的親人,現在他也絕對不可以再失去她的愛。


    “她什麽時候醒的?為什麽要走?為什麽不和我聯係?”


    “上個周四。她醒過來以後不讓我告訴你,她還說她一直守在你身邊,說你終於渡過難關了,我覺得她好像在說胡話。——第二天,她感覺好一些,就走了。臨走前她讓我告訴你,她不會再見你了,她還說,你是好人,應該找一個真正的愛人,老天會保佑你,隻可惜她配不上你……”


    聽著姐姐的話,陳浩的大腦一片空白。上個周四……,是黃玉生落網那天,她說一直守在我身邊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她的靈魂一直保護著我?靈魂之說當真確有其事?為什麽不見我?當初的心心相印難道是假的?我所感受到的愛情當真沾滿了銅臭嗎?


    姐姐謝絕了陳浩的邀請,她說住在東魏村比在北京舒服得多。陳浩找到一個有錢的爸爸,這讓她很不開心,她自傷自憐的想起了父母。可是當她看到浩子在父母的墓地前放聲大哭的情形,自己卻又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覺得欣慰:母親到底沒有白白疼愛這個揀來的弟弟,父母泉下如果有知也該感到欣慰了……


    鄭天豪鄭重的在陳浩的養父養母墓地前鞠躬行禮:“是你們把浩子養大,把他培養成人,作為他的親生父親我感到慚愧,這個世上隻有你們才配當他的父母,也隻有你們才是他真正的父母……”


    “姑姑,就是這個奶奶提著菜刀護著爸爸嗎?”東兒忽然指著簡易的墳墓問姑姑。


    “沒錯,就是這個奶奶。”姑姑拍了拍東兒的頭。


    聽了姑姑的話,東兒上前一步跪到了爸爸的旁邊:“我來給爺爺奶奶磕頭。”


    姐姐含淚笑了:多懂事的孩子,要是爸爸媽媽能親眼看到他該多高興啊。


    陳浩沒有忘記到姐夫的墓前獻上一束鮮花。他曾經那麽討厭這個市儈氣十足的男人,可是隨著年齡的增大,卻不由自主對他產生一種深深的敬意:這個人為了老婆孩子而坑蒙拐騙,關鍵時刻甚至可能不惜殺人放火,我能做到這些嗎?


    “我想把父母的墓地重新修建一下。”回家的路上,陳浩告訴姐姐。


    “你心裏有爸爸媽媽就好了,幹嗎花沒用的錢?”姐姐似乎不是很熱心。


    “這件事情我來辦,你不要管了。”陳浩一直遺憾養母在世的時候自己沒有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現在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一下感激之情了。


    姐姐執意謝絕了陳浩的盛情邀請,甚至東兒抱著姑姑的腿往車上拖也無濟於事。陳浩明白姐姐是記了他的仇了,他不願意利用姐姐對東兒的感情硬生生的把她拖到北京,心靈的創傷平複以後,她會重新成為那個疼愛自己的姐姐。於是他拉開了東兒。


    臨走前,姐姐把那張存了五萬元現款的銀行卡還給了弟弟:“用了三千多,其他的錢都在裏麵。”


    陳浩尷尬的看著姐姐,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到姐姐的眼神非常堅決,他不得不把那張卡接了過來。


    夏利車離開東魏村的時候,姐姐感到空蕩蕩的,好像隨著弟弟和侄子的離開,她的心也被帶走了。


    她不記恨弟弟,她想去北京照顧弟弟,照顧可愛的侄子,可是卻不願意再次介入弟弟的生活,接觸太多,說不定會把原有的感情衝淡。


    回到老家以後,她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夢到東兒,這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在她的心目中的地位甚至遠遠超過了自己的兒子。


    弟弟有身份有地位了,他會幫外甥換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嗎?如果弟弟的心裏當真有她這個姐姐,這些事情就不需要她開口。


    站在村口,她悲哀的想:弟弟會忘了母親嗎?會忘了我嗎?


    晚上,姐姐清理了弟弟帶來的禮物,有吃的,有衣服,還有一台電唱機和一堆她喜歡聽的戲曲光盤,此外,還有倩倩托浩子稍來的一條水晶項鏈。


    她把那條亮晶晶的項鏈帶上照了照鏡子,不協調,留下來送給未來的兒媳婦吧。她打開丈夫的工具箱,現在,這個工具箱已經成了她的保險櫃。


    箱裏的東西仍舊擺放得整整齊齊,她拿起離開北京時浩子隔著窗子遞給她的那張存折,裏麵是浩子還給她的一千塊錢,當時他好像還說什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這個錢,現在該花這筆錢了,西屋的房頂漏了,明天把錢取出來,買些瓦,找人換一下。


    石各莊鄉儲蓄所裏,姐姐把存折遞進了金屬護欄:“麻煩您把裏麵的錢全取出來。”


    工作人員打開存折看了看,吃了一驚:“對不起,大姐,您沒有預約,沒法取那麽多。”


    “預約?什麽預約?”姐姐鬧得滿頭霧水。


    “我們這裏有規定,一天取款超過兩萬塊錢的都要提前預約才能支付。”


    “可是……這隻有一千塊啊。”姐姐吃驚的說道。


    “一千塊?您自己看看。”臉色有些蒼白的出納小姐站起來把存折遞了出來。


    姐姐看了看存折:“是一千塊,沒錯,我弟弟還給我的……”這樣說的時候,她忽然發現那個一的後麵好像有許多個零,她吃力的數了幾次:“一百,一百萬?”


    “是一百萬,您自己不知道?”出納小姐驚訝的看著姐姐。


    “一百萬……”姐姐喃喃的說了一句,忽然覺得一陣頭昏眼花,保安見她搖搖欲墜,連忙跑過來扶住了她:“阿姨,您這邊坐。”


    深圳,浩然房地產總公司,鄭天豪下了飛機,剛剛進入自己的辦公室,財務經理王立德就縮頭縮腦的進來了。


    “老總,有件事情我必須向您匯報一下。”


    “哦,是立德啊,坐,坐,有話盡管說。”鄭天豪的心情出奇的好,兒子接任董事長不久,他就吃驚的發現自己朝思暮想的接班人就在眼前。這次他回深圳主要是幫兒子理順一下工作關係,半個月以後他還要回北京,手把手的教兒子如何盡快進入角色。


    “是關於……”王立德依舊是滿臉的菜色,此刻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彎得像蝦米一樣的身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似乎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立德,不要有什麽顧慮,是不是和陳浩有關?”鄭天豪敏感的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頭。


    “是的。陳……董事長接任之後第二天就從我這裏提走了一百萬。”


    “哦?他拿那麽多錢幹嗎?”鄭天豪皺了皺眉,問道。


    “他沒有告訴我,隻說要預支一百萬的薪水。”王立德尷尬的看著鄭天豪。“本來我不想給,可是您留下的那封信說,您不在的時候由他接手您所有的工作……”


    “按他說的辦吧,別忘了每個月從他的工資裏忘回扣。”鄭天豪笑著拍了拍王立德的肩膀,有這樣一個負責的財務經理,公司真是幸運。


    北京,浩然房地產公司,董事長辦公室,陳浩的手機響了。


    “是我,浩子。什麽?您要來北京?……照顧東兒?……太好了,我派人去接您……,好……好……聽您的,明天上午過去。”放下電話,陳浩開心的搓了搓手,劉四海正睜著亮晶晶的獨眼看著他。


    三個月以後的一個周六,晚上八點,即將結束一天的工作之時,陳浩的手機響了,打開看時,是一條短信:速來簋街共進晚餐。


    陌生的號碼,沒有署名。


    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從陳浩的眼睛裏麵慢慢的蕩漾開來:簋街,鬼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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