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順治十八年正月十九日(1661年2月17日),七歲的愛新覺羅·玄燁繼位,年號康熙。四大異性軍功貴族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鼇拜輔政。


    之所以讓這四位異性輔政,布木布泰和蘇茉兒及魯清一也是經過一番考量的。這四位既不是宗室,也不是覺羅,沒有爭奪皇位之憂。同時,這些人又是開國元勳的後代,都有戰功、地位和軍權,是一股重要的異姓軍功貴族力量。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們有實力、有影響、有能力來輔佐幼帝。而且由於這四位均遭到過睿親王多爾袞的排擠,最後是被順治帝啟用的,所以他們對有著知遇之恩的順治帝的兒子,應該也會盡力輔佐。


    ……


    春天還未來臨,山野荒涼,冷風嗖嗖,蘇茉兒和魯清一,一人牽一匹馬,在小道上慢慢走著。


    “看來又要失於你了。”蘇茉兒率先開了口。


    “能在這五年時間裏,每天都見上你一麵,我已經很滿足了。”魯清一輕輕咳嗽幾聲說。


    “昨天拿給你的中藥要按時吃,多注意身體。”蘇茉兒停下,看著兩鬢已經斑白的魯清一,心疼地說。


    “你也要多注意身體,既要照顧太皇太後,又要教皇上,你更辛苦。”魯清一凝視著眼角處已經有明顯皺紋的蘇茉兒,更為心疼。


    “我不累,有你幫我,我一點都不累。這些年,多虧你了,不是你,皇上不可能這麽優秀。”蘇茉兒的這些話不僅是替自己說的,也是替布木布泰說的,更是替康熙說的。


    “在皇上身上,你付出的更多。滿文、蒙文、書法、做人,可都是你的言傳身教。茉兒,我想不到,你這麽有才華。”


    魯清一的一聲“茉兒”,已經讓蘇茉兒羞紅了臉;魯清一的讚美之言,更讓她不好意思地不停擺手。


    “沒有沒有,你教會他的更多,如果不是你教他四書五經,他怎麽會通古知今?”蘇茉兒說完,兩個人一起撲哧一聲笑了。


    “好像我們兩個人在互為邀功。”魯清一笑著說完,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皇上自小就意誌堅強,耐性過人,學習漢族文化‘四書’時,每段、每篇,都要朗誦100多遍,背誦100多遍,直到滾瓜爛熟、融會於心,不簡單啊。小小孩子就要經曆這些,真不容易。”


    蘇茉兒點點頭。一想到康熙帝,她的腦海裏還是那個在三歲時出痘,被送出宮,由她照料,和她形影不離的幼兒;也是那個治好病後回到宮裏,和她學蒙文、滿文、書法,並和她騎馬射箭的小男孩。


    蘇茉兒和康熙之間有一種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感情。五年前,布木布泰和順治之間矛盾升級,怕以後的政權落在漢人手裏,布木布泰便開始在順治的三個皇子中物色繼承者。


    蘇茉兒在陪同布木布泰去看望各位皇子時,三皇子玄燁那充滿稚氣和甜甜的笑,瞬間就吸引了蘇茉兒。在布木布泰問她哪個皇子最有王者之像時,蘇茉兒提到了三皇子玄燁。


    “哦?”布木布泰想了想。


    “這個孩子不錯,就是年齡有些小。”布木布泰時刻擔心著時局的變化,一旦需要有人繼位,剛到兩歲的孩子又怎能服眾?


    “正是因為年紀尚小,娘娘才能對他重點培養。如若長大了,怕又會生出叛逆心理,讓娘娘失望。”蘇茉兒小聲說。


    布木布泰點了點頭,認同了蘇茉兒的說法。順治太讓她失望了,而這種失望,布木布泰覺得是和自小沒有接受好的教育有關。如果對以後繼承皇位的皇子進行嚴格的訓練和教育,那就不會再像順治一樣,處處和她作對,整天沉迷感情,不理國事了。


    布木布泰這麽一想,馬上做出了決定,她要親自為未來繼承皇位的皇子選老師。既然蘇茉兒提到了三皇子玄燁,布木布泰也認同,可選什麽樣的老師才好呢?


    布木布泰為此很是頭痛了一段時間,她甚至還將以前教皇子們的老師招來,進行層層選拔,最後卻發現沒有一個符合她的要求。不是能力不全麵,就是想法和她的大相徑庭,再不就是太過年邁,也有的讓她覺得對清王朝不夠忠誠。


    有一次,布木布泰無意間看到小玄燁跟著蘇茉兒在學蒙語,蘇茉兒耐心又溫和,玄燁學得認真又高興。她心裏一陣激動,這蘇茉兒不就是玄燁最好的老師嗎?


    蘇茉兒自跟她來到盛京、北京後,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學習,她的蒙文、滿文、漢文以及書法,比那些太傅都好,完全有資格做玄燁的老師。


    (2)


    蘇茉兒在知道布木布泰讓她做玄燁的老師後,大吃一驚,連稱:“不行!奴婢隻是下人,怎麽能做皇子的太傅?”


    布木布泰早知蘇茉兒會有這種反應,她平靜地和蘇茉兒回顧了兩個人進宮後,所經曆過的種種。


    “在這麽大的皇宮,我又能依靠誰呢?我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地離我而去,現在連皇上……”布木布泰一提起順治便開始哽咽。


    “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但卻視我為仇人。他不僅不願意聽我的勸告,甚至連這個大清國都想拱手送人。朝廷現在是誰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嗎?”布木布泰搖搖頭:“不是,順治帝雖然坐在皇位上,但虎視眈眈盯著皇位的又有多少?那皇位隨時都……”


    布木布泰歎了口氣,看著蘇茉兒。


    “從你來到我身邊,我就沒有把你當個下人看待,以前當妹妹,現在你是我的支撐,是我的力量。”


    “娘娘,謝謝您!”蘇茉兒鼻子一酸,聲音也開始哽咽。


    “我想了想,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當三皇子的老師了。你可是先皇親封的‘女才子’。你的學識才華,不比任何太傅差,你為人祥和厚道,又不失智慧,這些都是以後的皇上必須具備的。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你對大清王朝的忠誠,對我的忠誠。”


    布木布泰說完,已經眼淚汪汪。她握住了蘇茉兒的手,動情地說:“這些年我們過得太不容易了。每一道坎,都是你陪我走過來的。教育未來的皇上,這比什麽都重要,比什麽都重要啊。”


    “娘娘,多謝娘娘信任奴婢。奴婢感激不盡,奴隸願意盡其所能……”蘇茉兒實在說不出“教”字。


    “可是……”蘇茉兒停頓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接著說:“就是奴婢願意教三皇子,可是皇上願意嗎?其他諸王願意嗎?奴婢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娘娘和皇上的矛盾加劇,更不想讓其他諸王以此為借口來傷害娘娘。”


    布木布泰點了點頭。


    “我想過這個問題,我會去和皇上談,會和其他諸王談。”


    “可是……”


    蘇茉兒沒說完,便被布木布泰揮手打斷了:“你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說服皇上和其他諸王,我自有辦法。”


    和蘇茉兒預料的一樣,布木布泰和順治剛剛一提,便被他否決了。


    “後宮不能參政,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讓一個女人做皇子的老師,而且還是個侍女,萬萬不可!我們不能破壞了皇家的規矩。”


    布木布泰正在等順治的這句話,她慢悠悠地說:“皇上說得極是,皇家的規矩是女人不能參政,後宮沒有哪個女人參政。哀家隻是想讓蘇茉兒教教三皇子,算不上是參政吧。再說了,我們大清朝自從成立以來,還有個規矩就是漢人不能進宮做妃嬪,皇上不是也立了董鄂妃了嗎?還有,蘇茉兒並不僅僅是侍女,她可是先皇封的女秀才。”


    順治一聽傻眼了,他想,母後莫非是為了趕走董鄂妃才故意做出如此荒唐舉動的?於是便說:“母後身邊的蘇茉兒飽讀詩書,學識淵博。既然母後覺得她適合做三皇子的太傅,孩兒也答應,可其他諸王堅決反對怎麽辦?”


    “其他諸王那裏哀家可以去說,隻要皇上同意就是了。”布木布泰說完,起身就要離開。順治突然道:“母後,孩兒有一事不知。母後讓蘇茉兒做太傅,又為何隻做三皇子的太傅?”


    “隻因哀家喜歡三皇子。看到三皇子,哀家就想起了皇上小時候。那時候,皇上和如今的三皇子一樣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布木布泰說完,看了一眼順治,轉身走了。


    看著布木布泰遠去的背影,順治想,難道她想讓三皇子繼承皇位?


    順治正是因為想到了這點,所以在董鄂妃產下四皇子後,在還未取名字時,便搶先立他為皇太子。目的除了因為愛屋及烏,喜歡他和董鄂妃生下的四皇子外,還有一點就是不願意聽任布木布泰的擺布。


    (3)


    諸王一聽讓一個侍女做皇子的太傅,頃刻間炸了鍋,甚至有人以退位相威脅,順治暗喜。布木布泰雖然沒能得到皇上和諸王的支持,但她讓蘇茉兒教育三皇子的想法卻越來越強烈了。


    “皇上和諸王越不同意,我越要堅持。”布木布泰想。


    布木布泰的堅持讓蘇茉兒很是為難。她不願意看到布木布泰被皇上和諸王說成是想幹預朝政,更不想布木布泰落到孤立無援的境況,但又說服不了布木布泰收回讓她做三皇子太傅的想法。


    蘇茉兒在無措時,很自然地又想起了魯清一,便去找魯清一商量。


    魯清一一見她,不等她說話,便說起了三皇子太傅的事情。


    “你也知道?”蘇茉兒驚訝地問。


    “整個朝廷都在議論這件事,我正為此擔心呢。”魯清一在剛剛聽說後,便知道這必將把布木布泰和蘇茉兒推到風口浪尖上。


    “我無法說服娘娘改變想法,我也理解娘娘為什麽這麽做。我想幫娘娘,卻又不知道怎麽幫。”蘇茉兒苦惱地說。


    “太後娘娘的決定雖然聽起來荒唐,但卻是明智的。”魯清一說。


    “什麽?明智?”蘇茉兒不解。


    “你雖為侍女,但卻有著不同於侍女的智慧,更有不亞於太傅的才能,何況還是先皇封的女秀才。太後娘娘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魯清一說。


    蘇茉兒被魯清一這麽一誇獎,臉紅了,忸怩地說:“奴婢隻懂得侍候人,不懂得怎麽教皇子。”


    “你一定可以!還記得你當初為朝廷設計服裝的事嗎?當時你一定沒想到你可以設計得那麽好,那時候,很多人也覺得把皇上、皇後、妃嬪,以及官服交給你設計很荒唐,可結果呢?在當時睿親王的堅持下,你設計了,而且設計得非常出色,不是嗎?”魯清一鼓勵她說。


    蘇茉兒被魯清一說得有些心動了。


    “我真的可以嗎?”她問。


    “完全可以,你會是個非常出色的老師的。”魯清一認真地說。


    “可是……可是皇上和諸王是不會同意的。”蘇茉兒歎了口氣。


    魯清一想了想說:“如果沒有太傅之名,你還願意教三皇子嗎?”


    “當然願意!我絕不是為了太傅之名,我什麽名都不要。隻是如果三皇子有了其他太傅,我也就沒有機會去教他。”蘇茉兒急忙說。


    “我倒有個辦法,不知道太後娘娘和皇上同不同意!”魯清一說。


    “什麽辦法?”蘇茉兒問。


    “讓我做名義上的三皇子太傅,而你就可以做實際上的老師了。”魯清一說。


    蘇茉兒睜大了眼睛,欣喜萬分。因為如果這樣的話,不僅解決了三皇子太傅的問題,而且自己也就能和魯清一經常見麵了。


    “我馬上回去告訴娘娘!”蘇茉兒激動地說。


    蘇茉兒回去後,把魯清一的主意說了,布木布泰也很高興:“不錯,這倒是個好主意,既堵住了他們的嘴,又達到了目的,就這樣做吧。”


    布木布泰說完,見蘇茉兒興奮得雙眼含光,便又加了一句:“這樣兩個有情人也能經常見麵了。”


    蘇茉兒一聽,頓時羞得捂住了臉。


    布木布泰隨即向皇上和諸王提出了魯清一做三皇子太傅的意見,皇上和諸王都不說話了。雖然他們內心還是有些不滿,但既然沒有不合規矩,而且魯清一的叔叔魯山也曾做過太傅,也便不再說什麽了。


    就這樣,三皇子玄燁名義上的太傅是魯清一,實際上卻是魯清一和蘇茉兒兩個人。


    (4)


    玄燁從兩歲就開始跟著魯清一和蘇茉兒進行了係統、有目的的學習,平時還接受著蘇茉兒和布木布泰的言傳身教。自小便和親生母親佟妃分開居住的玄燁,從蘇茉兒的身上得到了一種久違的母愛,對她很是依賴,並稱呼她為“額涅”(媽媽)。


    蘇茉兒對康熙也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心血,從教他識蒙文、滿文開始,到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然而,在蘇茉兒和魯清一盡心盡力地想著打造一位未來的好皇帝時,年僅三歲的玄燁卻生病了,而且患的是宮廷裏談“痘”色變的天花。


    原本一直居住在山林和草原的滿洲人、蒙古人,在到了中原後,特別容易感染“天花”。由於這種病在當時沒有特效藥,所以又將這種病稱為“九死一生病”。


    布木布泰得知玄燁得了天花後,頓時跌坐椅子上。她精心挑選的皇位繼承人,竟然得了九死一生的天花,這不得不讓她感慨:難道天要滅大清朝?


    而在這期間,董鄂妃為順治生下了四皇子。四皇子從剛一出生便被順治稱為“朕第一子”,視為皇位的繼承人,布木布泰便也以為這是天意。因為怕傳染給宮裏的其他人,布木布泰和順治便即刻讓玄燁搬出皇宮,搬到皇宮西牆外的一處住宅裏。


    這處住宅和皇宮隔著一條河。


    看著高燒不退的玄燁,布木布泰和順治都覺得他活不了了,有些放棄,隻讓他的乳母和宮女去照料。


    和玄燁已經有著很深感情的蘇茉兒,看著被發燒和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玄燁,心疼不已,堅持要去那裏照顧玄燁。


    “這是傳染病,很容易傳染的。”布木布泰對蘇茉兒也有著姐妹般的感情,不願意讓她去冒險。


    “奴婢不怕!娘娘既然把三皇子交給了奴婢,奴婢就有責任去照顧他,把他的病養好,而且奴婢相信一定會好的!奴婢相信!”蘇茉兒流著淚說。


    “唉!好吧,那你去吧!”布木布泰想了想,答應了。


    於是,蘇茉兒便和玄燁住在了那處宅子裏,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同時,魯清一也四處尋找偏方,熬製各種草藥給玄燁喝。在那段最痛苦的日子裏,玄燁因為有了蘇茉兒和魯清一才沒有感到被人拋棄,也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了親人般的溫暖。


    為了提高他的身體抵抗能力,蘇茉兒經常陪他去散步、做遊戲,鍛煉身體,還和他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告訴他不管遇到什麽都要堅強。


    “隻要認定沒有什麽事能把你打倒,你就一定能好起來的。生病也是這樣,隻要不怕病,病就會退縮的。”蘇茉兒一遍又一遍地給玄燁打著氣。


    因為有蘇茉兒耐心細致的照料,也因為有著魯清一四處尋訪找來的草藥,小小的玄燁竟然渡過了難關,身體開始逐漸好轉。


    董鄂妃的四皇子夭折後,布木布泰又把希望放在了身體逐漸康複的玄燁身上。也直到這時,布木布泰和順治及玄燁的生母佟妃才開始去宮外的宅院裏看望他。


    不過,雖然病好了,為了預防病情複發,玄燁還是留在了宅院裏。而蘇茉兒除了精心照料他外,還和魯清一一起教他四書五經,並對他的學識才幹、人格品行和文韜武略等各方麵進行培養,同時對他的言語舉動立下規矩,稍有逾越就嚴厲批評,絕不寬待。


    玄燁雖然年幼,卻也能深刻體會蘇茉兒的良苦用心和殷切期望,凡事都能認真做好。


    同時,蘇茉兒在平時生活中的節儉,也對玄燁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這些都是在宮裏所無法感受到的。


    那段時間,成了玄燁和蘇茉兒,以及魯清一最重要的一段日子。玄燁在那段時間裏,磨煉了意誌力,知道了生命的無常,在以後的學習和生活中,也就更加勤奮了。而在宅院裏的那段日子,也成了蘇茉兒和魯清最溫馨、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當時,年已四十的蘇茉兒,經常不辭辛苦,奔波在慈寧宮和玄燁避痘的宅院間,在北長街上留下了無數個她的身影。


    一年多後,已經四歲多的玄燁,確定不再複發後重回宮裏。而玄燁避痘的宅院,也在雍正元年的時候改建,並被賜名福佑宮。弘曆即位後,又改名福佑寺,成了一座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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