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平時就一四腳方桌, 過年了就依照傳統在上麵堆放一圓木板。


    如今堆放著林林總總的菜, 香味四溢。


    我擺好碗筷,然後讓嚴子頌坐下。接著也緊挨著他坐下,讓圓桌空出好大一塊地方。


    我爸媽隻得繼續用一種無言的目光望著我。


    嚴子頌我做的飯, 很認真。


    他吃我爸媽煮的飯,卻很謹慎。


    隻是嚴子頌那眼神特殊的能力還真是不容忽視, 害我爸我媽老覺得他在看他們,所以小兩口吃飯特別斯文。


    以維護他們長輩的威嚴。


    席間隻有我悠然自得, 這就是所謂的共享天倫之樂。


    “啊啊, 魚鰾!”我趕緊夾起來,解釋道,“這個是我爸最愛吃的!”


    我爸微微一笑, 端起碗。


    得到老爸的鼓勵, 我直接把魚鰾放進嚴子頌的麵前,衝他燦爛一笑, “啊——”來來, 方便你迅速快捷了解我爸口味,直接拉近你和他的距離,促進彼此關係,我這才叫深謀遠慮!


    老爸咬牙,連名帶姓的叫我, “蔣曉曼!”


    嚴子頌原本一直埋頭吃飯,如今抬頭睨了我一眼,再望了望我遞在他嘴邊的魚鰾, 接著偷偷瞄了眼我爸媽,估計又看不清,突然開口,“伯父……您需要嗎?”


    連“伯父”都出來了……我揚了揚唇,瞥見我爸一臉黑線,“你吃吧。”


    嚴子頌還在猶豫,我又往他麵前送近幾分。他遲疑再三,不想這般僵持,才微張唇,咬住魚鰾。


    這時他估計意識到這種舉止也不對,保持停頓。


    停頓過後他想了想,覺得這樣更不好,又往前咬了一口。


    此刻他再抽空瞄了瞄我爸,瞄完了才全數送進口中。


    我也不在意他的口水,笑嘻嘻的繼續夾菜。


    倒是嚴子頌把頭埋得更低了。


    我從沒想到,在家長麵前,他居然這麽害羞,嗷嗷,可愛死了。


    “來來,牛百葉。”


    “雞腿!”


    “豬肚!”


    我熱情的夾著菜。


    我媽瞪我,估計是感歎女大不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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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媽突然一腳踹過來,可惜她腿短,踢不到。


    完了我瞄了眼嚴子頌,我夾什麽他吃什麽,夾多少他吃多少,吃完了我估計他非得撐死,沒事,據說人胃容量和人的潛質一樣,有時也會爆發的……


    我爸突然問了句,“你和小曼一間學校的?”


    瞥見嚴子頌頓了頓,抬頭相視,點了點頭。


    估計我們學校名聲還是不錯,他倆都沒有異議,“同一屆的?”


    “大二。”


    “和我們小曼開始多久了?”


    唔,如果從我的暗戀開始算,那有好些年頭的說。然後我想,他如果敢說我們從未開始,我就把那碗淮山燉雞湯從他頭上淋下去!


    謀殺親夫!


    嚴子頌果然停頓了片刻,然後他突然望向我,一雙勾魂的桃花眼疑似發出求助信息,幽幽的電了我一下……


    小樣,居然動用這一招!所以我沒有節操,直接投降,聳聳肩笑笑望著我爸媽,“老爸你什麽時候開始做了第一個包子?”不待他瞪我,我笑笑又給嚴子頌夾了條青菜,“但凡沉溺在過去的人,會沒有進步,老爸您老人家親自教導的哈!”


    我無辜的眨眨眼。


    “你閉嘴。”


    看見我爸眯眼瞪我,唉……這不能怪我!怪隻怪,我太長情我太癡!歐耶!


    接著他又繼續問嚴子頌,“你將來打算做什麽?”


    “他學管理!”


    我爸發問時,我媽一直打量著嚴子頌,這時突然用一種警告的目光盯著我,便是突然意識到這樣其實不利於他永垂蔣家青史。


    於是抿抿嘴,示意我會閉嘴。


    我媽給自己夾了塊雞肉,“聽小曼說你家裏環境不好。”


    “……嗯。”


    “你們,打算走多遠?”我媽永遠都是單刀直入,快人快語。


    隻是這句話……


    我也沒有答案。


    我捧起碗,扒了老大口飯,突然不想去看嚴子頌的表情。或者說,害怕去看。


    害怕看到他沉默。


    害怕看到他的無所謂。


    或者他的不確定。


    但與其說“打算”,不如說“能”,能走多遠。


    我當真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於是輕輕揚揚嘴角略帶自嘲的想,或許他隻是不想騙我。


    “你們要一起,我並不反對,”老媽突然認認真真的看著嚴子頌,頓了頓繼續說,“可是我隻有小曼這麽一個寶貝女兒。”


    話中有話。


    “……”我一時動容。


    我媽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我和你爸當初若不是都打國家工,一定給你生個弟弟,然後當你不存在。”但其實我爸下崗很早,我媽後來也因廠子效益差,索性跟著我爸夫妻倆同心協力把包子店搞好。


    隻是這麽久以來,也沒見過他們動過再生一個這麽個念頭。而她現在對嚴子頌說,她隻有我這麽個寶貝女兒……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又喝了口湯說,笑笑,“哪裏哪裏,承讓承讓,我也就老媽你這麽一個媽!咱就省去一切繁文縟節,一切隨緣!”


    “……”我媽突然哼了聲,“隨緣?隨風才對吧!也是,現在大學生戀愛的,能有幾個走到頭?”她方才還算收斂了一下,如今又習慣成自然——言語上刺激打壓我是習慣,做得很自然。


    我聳聳肩,“這是你過度操心,總有幾個滴!沒事,你女兒也就標新立異這點出息。”


    “立異?有本事你說你不吃飯!”


    “嘖,”我堆起笑臉,“哎呦老媽,你當初嫁我爸的時候,他不也是個窮光蛋?如今你們倆不也幸福美滿?”


    “不對,我想住別墅開跑車。”


    “沒事,咱遲早是共產主義社會!”


    “那你盡往我這剝削?”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唄!”


    “特殊情況得特殊處理!”


    “老媽!”我拍案而起,努努嘴,“你這是在下我麵子!”


    “怎麽?”我媽有時說話還真的又毒又狠,“還把他當外人?”


    嚴子頌一直埋頭吃飯。


    我感覺到微微有些不對勁的氣流,才意識到也許某些話,觸碰了他某根神經。


    隻是嚴子頌啊嚴子頌,事實上,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究竟能陪我走多遠——


    如果我沒有主動牽起你的手……


    見嚴子頌擺下碗筷,將雙手放置桌下說,“我飽了。”接著他站起來,衝我爸媽點頭行禮,又道:“那我告辭了。”


    告辭……


    嚴子頌還蠻興老一套的……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用一種命令的口吻,“坐下!”


    “……”嚴子頌的目光參雜著百般滋味,然後還真坐下了。我便笑了,也是,我第一次對他這般口吻。


    不過大家請擺正一個觀念,我是淑女。


    完了我衝我媽一笑,“外人?還是您老人家要逼我將他就地正法?”


    “禽獸不如!”我媽手抖抖,“你這個敗類!”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一家之主威風凜凜,“吃飯!”然後過了會酸酸的說,“住別墅坐跑車……先前我說想買車,是誰反對的?”


    我爸曾經說,擁有一輛自己的車,是很多男人的夢想。所以他一邊做包子一邊想象那是車輪子,結果賣了無數個車輪子,夢想還是毀在我媽的手裏。


    隻見她大聲一嗤,“你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那模樣,還開車?美吧你!”


    嗯嗯,我連連點頭深有同感,老媽的老公那模樣,的確沒我男朋友好看。


    不過子不嫌父醜,老爸我還是那麽愛你哈!


    然後我拍了拍嚴子頌的肩膀說,“我們家就這樣,以相互打擊為己任,言語攻擊為樂趣,習慣就好。”


    隻是嚴子頌默默坐在原處。


    若有所思。


    **


    吃完了飯,看電視。


    我們家笑點都很低,有時誰誰出來唱個歌我們也能笑,我想我們要是坐現場擔保比托兒還像托。


    嚴子頌估計不明白我們在笑什麽,過了會他突然靠近了我,在我爸媽分心的時候,輕輕地問了我一句,“蔣曉曼……你要住別墅開跑車嗎?”


    我想都沒想直接問,“你有錢嗎?”


    “……沒有。”


    “我也沒有。”所以沒必要。然後我把手壓在他手背上,揩了點油水,衝他眯眯眼笑笑。


    我不得不想嚴子頌是不是想為我做些什麽,隻是親愛的,真的不需要。


    隻要不拒絕我,我還挺容易滿足。


    緊接著便趁我爸媽不注意,又迅速地在他臉上啄了一下,拍拍他,“放心!想得到什麽,我自己會努力,不用擔心哈!”


    “……”他沉默了會,下一首歌的時候他又問,“如果得到了,又不想要了?”


    我笑笑,沒有答話。


    嚴子頌你不懂,我想得到的,從來就隻有你。


    今年的春晚雖然沒特別精彩的地方,但打發時間倒也不成問題,不知不覺的,直到我媽問了句“幾點了”,才發現時間快到半夜。


    新年的鍾聲即將敲響。


    我知道我媽的意思,她是說嚴子頌怎麽還不回家。


    我聳聳肩,“也晚了,今晚你就在這裏睡好了。”


    “……”我媽怔住了,語氣突然有點凶,“睡哪?”


    “哎呦媽!”我笑笑,“我們幹的肯定是不純潔的事!”


    見他倆神色一變,我趕緊挽救,“錯了錯了!我是說我們肯定不會幹純潔的事!”


    賣糕的!我心裏那個急,“我是說,我們倆會幹不純潔的事!”


    “……”


    “蔣曉曼,”嚴子頌突然冒出一句,模樣也隱隱透露著幾分受不了的訊息,眼神示意我讓他來說。便見他望著我爸媽說,一副代言人的模樣——


    “她是說,純潔的事,我們不幹。”


    “……”


    “……”


    “……”你強。


    嗷嗚~嚴子頌你想做什麽不純潔的事……


    **


    那天晚上我們自然什麽都沒做。


    大過年的,我媽給足了我臉,讓嚴子頌在客房待一晚。


    我自然陪著他,事先讓他到我房間參觀了一下。


    這是生平第一次我讓除了我爸之外的異性進入我房間。


    我的房間很整齊,一塵不染。這一點估計認識我的人,都不會相信。


    倒也不是潔癖,我有時抗髒的能力比任何人都強,隻是覺得有時沒事幹,把房子裏收拾一下也不是難事。


    我記得我小時候說過,我長大要當個小媳婦!


    上菜市場砍價這種事幹起來肯定特別有成就感。


    他走進我房間,眯著眼張望著,然後望了望那張引人遐思的床,再摸了摸我的書桌,便站在原地。


    他說,“這房子看起來住了很多年了。”


    “看出來了?”我笑,打從我出生起就住在這兒,一直沒搬走過。


    這些年房價是一漲再漲,我媽毀得腸子都青了,當初她們單位的集資房,她嫌貴沒買,結果當初那筆錢的本金加利息,頂多就在兩條街外那小區裏買一個廁所。還得交一千多物業管理費。


    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


    他輕輕走到我床邊坐下,然後側頭望著我突然問,“蔣曉曼,我們能走多遠?”


    “……”我不懂為何會因為這句話被感動,我也走過去,坐在床的另一側,和他呈背向對角,然後我說,“嚴子頌你喜歡我嗎?”


    他沒說話,隻是我感覺到席夢思微微下沉,我撐著床邊的手,突然被他履上。


    熨燙的,驅走寒冬。


    他又說,“我沒錢。”


    “然後呢?”


    “我會賺。”


    我沉默了會,“嗯。”


    我知道,這是他給我的承諾。


    了不起我養他一輩子唄。


    我放任身子後仰,半倚在他一邊肩膀上。一直到受不了老媽時不時在外邊走來走去的身影,倏地一個箭步躥起,將門用力扳上,反鎖。


    回頭色色的笑笑,搓了搓手,“嚴子頌,我們來幹不純潔的事吧!”


    “……”


    我媽開始用力的敲門。


    **


    大年初一的早上。


    我醒在嚴子頌的懷中。


    當然,什麽都沒幹。


    天氣很好,除了一點點冷風,但在冬陽暖暖的照耀之下,竟透著幾分和煦。


    興許是因為美好的心情。


    我媽黑眼圈那真叫一個恐怖,不過我該在的那層薄膜,沒穿沒爛,擔心個毛!


    早飯後和嚴子頌下樓。出去走走。


    早上包子店並沒有經營。


    而且大年初一的早上,人特別少,因而那個在冬陽下站立的身影,輕易地攫取了我的注意。


    仿佛很多很多年前的某個早晨,我曾經見過這樣的情景。


    王庭軒突然回過頭來,輕易地和我對上視線。


    然後,他笑。


    他的笑容,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渲染周遭。


    我想或許,他生活在陽光下。


    而嚴子頌總是走在暴雨中。


    他們兩個,是這麽不同。


    他淡淡的睨了眼我走在我旁邊的嚴子頌,依舊維持著笑容,卻是慢慢的朝我走過來。


    不明所以,我突然有一些些緊張。


    我感覺到嚴子頌某一瞬突然有些緊繃,不留痕跡的朝前邁了一步,微微將我側擋在他身後。


    一切,都仿佛來自他的潛意識。


    聽見大神慢慢走進,然後說,“新年好,小師妹。”


    “師兄好。”我堆起笑容,“怎麽這麽客氣?應該是我拜訪你哈!”


    “哦?”他笑笑,“你確定你會來?”然後他睨了眼嚴子頌,維持著笑容,“能借你女朋友一用麽?”


    女朋友。


    唔……我突然鬆了一口氣。


    但是嚴子頌卻是一步也不肯退。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竟也有著幾分感動。再望望大神,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於是我上前,握住嚴子頌的手,堅定的掐了掐,然後點點頭,笑,“好啊,師兄。”


    回頭對嚴子頌說,“你等等我!”


    大神和我慢慢的走在沒什麽人的街道上,沒有開口。


    我回頭偷偷瞄了眼嚴子頌,他果然站在原地。


    我笑笑,突然感覺大神投射過來的目光。再望上去,他的目光糅合著冬天的陽光,他說,“小師妹,我要出國了呢。”


    接著他揉揉我的頭發說,“我能抱抱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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