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終點, 每個人都得下車。


    無一例外。


    我站起來, 看著一個個陌生人離開,然後動身,看著他站在車門口等我, 依舊是那麽引人注目。


    不知怎麽的,看見他我突然有些害怕。


    從前是害怕他拒絕我, 如今害怕自己看見他不再心跳。


    我想起我打小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喜歡引起眾人的注意, 喜歡大聲說話大聲笑, 喜歡瘋瘋癲癲的活著。


    但什麽時候開始正常了呢?


    人越長大,越覺得被一張無形的網束縛著,不再采集露水滴進同學的水瓶裏, 不再徒手抓毛毛蟲, 把它們湊在一起看它們亂爬,不再和狼狗對吠, 不再從比自己還高的地方縱身跳下……


    但其實應該是“不敢”了吧, 因為很多東西開始作為常識被認知,知道露水不幹不淨,知道毛毛蟲有毒,知道狼狗有攻擊性,知道摔傷了會痛……


    知道……


    ……


    愛情太沉重。


    那些從前說著永不分離的人, 早已散落在天涯。


    看著嚴子頌,我突然有種感慨,原來愛情, 或許真的會累……


    我又想起上一刻我明明還趴在他肩膀上,想起他對我那些溫柔,想著他其實對我還有所防備,想他還是覺得有些事不能對我坦白,想著我是不是他現在最親近的人。


    想著想著……我發現我依舊喜歡著這個人,想做的也沒有改變過,我要陪著他。


    聳肩,其實女人愛胡思亂想,就等於狗改不了吃屎,此乃天性。


    活在當下,我最後想起這句我最喜歡的話。


    於是我衝過去拉起他的手,然後用力的甩啊甩地,突然語調輕鬆地問,“嚴子頌,你愛不愛我?”


    嚴子頌沉默了會,望著前方,目光深遠。他說,“怎樣……才算愛你?”


    怎樣呢?


    我誇張的顫抖了一下,發現“愛”這個字果然肉麻,便是聳聳肩笑道,“不知道,當我沒問過!”


    但我還是牽著他的手,甩啊甩。


    嚴子頌,我一定和你永不分離。


    **


    那天晚上回宿舍,我突然想起好久沒翻過的日記本,然後找出來寫上這天的感覺,寫完了再翻翻旅遊那段日子記錄的對嚴子頌的思念,突然被自己感動了一把。


    再抬頭一問,驚覺今日竟是四月四號,才發現我的生日過了。


    我生日是愚人節,是上帝和我爸媽開玩笑的日子。


    他們倆一般幫我慶祝農曆,理論上還沒到,所以沒給我打電話。但我自個怎麽就忘了呢?過往每次為了慶祝這個隆重而喜慶的日子,我都會對身邊的人致以親切的節日問候,結果今年我居然完全沒了這回事,失敗,真失敗!


    而且,為什麽曆史係的同胞們對愚人節會這麽無動於衷,甚至沒用實際行動給我一點點提醒,你就撒個小謊說我鞋帶沒綁也行麽,難不成一個個大腦真的是活化石?


    嗷嗷,我要捶胸!!嗚嗚,我沒有胸,小咪快幫我!


    晚上我就開始和宿舍的人鬧,氣氛活絡了她們就開始問嚴子頌的事,然後說,“小曼啊,怎麽不見嚴子頌給你打電話?”


    ……


    “是沒有呢。”我笑得無所謂。


    我和嚴子頌,他永遠是被動的那個。


    我不去找他,他就不會來找我。晚上給他打電話,盡管每天都準時準點,但接電話的永遠不是他。


    所以,他就沒想過突然等我放學,給我一個驚喜?或者在電話一響的那瞬間接起電話,暗示他其實在等我也行啊。


    我趴在小林子的床上,聳聳肩說,“其實我們麵對麵也太多的話聊。”


    再仰天長歎,嚴子頌他是這般特殊呢。


    小咪拍了拍我,頗為感歎的開口,“你家嚴子頌真是一個謎,我家那個說根本沒人弄得懂他。所以辛苦你了。”


    “不辛苦。”


    我笑,天知道我為什麽會有自豪感。


    **


    往下的日子平靜得像是小孩子的鼻涕,流淌得無聲又無息。


    四月過去,就是五月。


    五一有長假。


    我發現我是期待的,我要去折騰嚴子頌家裏的廚房!


    然而放假前一天我跑去找他一起回家,卻發現他還是先跑了。一間宿舍4個人,一個人都沒有,門鎖得緊緊的。


    我想著去年十一是因為我和你大爺還不熟,今年你小樣居然依舊不等我!


    我生氣了!


    我包裏長期準備著黑色油性筆,剪刀,萬能膠之類的以防萬一,如今拿起油性筆,在他們宿舍門上大咧咧地寫上:嚴子頌是欺壓女朋友的狗蛋!——可憐兮兮的蔣曉曼留。


    你知道這些字比較有藝術感,我寫的很慢很仔細,身旁都是那些背著行囊欲歸家的學長,一個個都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我,我覺得收效還不錯。


    我想著五一回來嚴子頌要是沒被口水淹死那是我功夫不到家,到時我就隨便他怎麽辦!


    一個人孤零零的回家,然後睡了個天昏地暗,再調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就提著菜籃子去嚴子頌的家。


    都說勞動者光榮,勞動者偉大,我心想這句話怎麽也是為我量身打造,不錯不錯。


    結果餘凰戎捧著碗,神情放空地在吃麵條,嚴子頌卻不見了蹤影。


    雖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並非太好,但我衝進房間我就吼,“把嚴子頌交出來!”


    他銜著兩條麵條睨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放下碗問我,神情並非太意外,“還好你來了。”他頓了頓,“你究竟對老表說過什麽?”


    “什麽意思?”


    “他今天早上給我煮了一大碗惡心巴拉的麵條,然後就不見了。”


    “……”很神奇,嚴子頌會下廚……我問“他去哪了?”


    “打工。”他摸了摸下巴,“為什麽老表找的工作,都是當天能上班的?”


    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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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瞄了瞄他,搬了個凳子在他對麵坐下,盯著他的臉,想了想突然發問,“你是不是知道他家裏的一些事?”


    餘凰戎默了,又捧起碗,“清明那天,他是不是來找你了?”


    我點點頭。


    餘凰戎反而揚了揚唇,言語中盡是感慨,“以往清明,他都一個人躺在床上,不去上課也不下床,一句話都不說。我帶東西回來,他就一個人默默地吃完。你覺得他在乎吧,但他表情偏偏是無所謂的。”他望了望我,“這種事本來我不方便說,不過既然他都肯為你出門……”他狠狠扒了一口麵條,嚼了嚼,“我姨丈,好像是為了姨媽自殺的。這還是婉轉點的說法,你懂了嗎?”


    他把麵條咽下,“本來吧,是我姨丈比較有錢,但他去世之後,遺產盤查,百分八十以上的財產都轉到我姨媽的名下,所以姨丈家裏邊就理所當然地和姨媽翻臉了,吵架,動手,打官司,每天吵得不可開交。你說吧,我老表臉是不是很好看?問題是長得不像我姨丈,那邊人的臉也一個個跟芝麻餅似的,所以他們就說老表不是姨丈親生的,反正就是很爛俗的故事。”


    “……”


    “老表很搞笑的,剛和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有天早上突然穿著皮鞋說要離家出走,因為沒穿襪子會打腳磨出泡,所以過幾天腳好了,他就改穿我爸那雙大拖鞋繼續離家出走,走了兩次,他又說穿不穩,就換了雙夾腳的,再繼續離家出走……”餘凰戎停了一下,仿佛真的說著笑話似的,還笑了笑,“之前他走我還得跟著他,後來發現他餓了,就回來了,也沒再理他。有時回來他還被淋得一身濕,我媽有時火大就說他,說他走了索性就不要回來……”


    “姨媽其實給我們家很多錢,我後來才知道的。然後老表也知道了,就說要走。我爸不放心,才讓我陪著……”


    接著他擺下碗平視著我,表情認真得讓我害怕,他說,“蔣曉曼,你太兒戲了,你每次說喜歡他我都覺得假,假到巴不得你離他遠一點,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接近他。你給不了他任何安全感,你害他每天都患得患失,他擔心你離開,就甚至避著你,我看著都累。”


    ……


    這瞬間我找不到任何語言,從頭到尾我保持了沉默,很久很久,我隻是很平靜的問,“嚴子頌呢?”


    **


    他站在那裏,賣那種19塊29塊任選的衣服,身上穿著一件橘紅色的工作服,胸前掛著明明俗氣,他搭配著卻變得莫名時髦的眼鏡,那張臉明顯不在狀態中,有點走神。


    我看見幾個女客人都繞過去他身邊,拿著衣服裝作挑選,卻是抬頭偷偷地看他的臉,那張精致別致的臉。


    我也看著他那張臉,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初遇那個雨天,想起他那時的表情那時的心情,我的心緊緊的揪在一塊。


    我以為我會眼眶含淚,卻是幹得找不到一絲水份。


    我吸了口氣朝他走過去,看見他頓了頓,突然回頭望著我。


    時間在這一瞬間有些靜止,我冷著一張臉,第一次用冷冰冰的語調對他開口,我說,“嚴子頌,你出來。”


    他有遲疑,可是在我轉身的那瞬間,我感覺到他跟了上來。


    那是一個地鐵口,人很多,樓梯並不高。


    我站在地鐵口的邊界,等他靠近。


    他靠近的時候,我推了他。


    很多人下不了手,可是我不同,我狠狠地推了他。


    那一瞬間,我滿臉的眼淚。


    我望著他因我突如其來的力道,摔下樓梯。樓梯並不太高,二十來階,我就站在上麵,一直看著他滾下去。


    感覺驚心動魄。


    我覺得我的心在痛,身旁來來往往的人,看著我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可是我什麽都看不見。


    我隻是看得見他,我冷冷的說著,“嚴子頌你殘廢了吧,你殘廢了我養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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