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有一雙眼睛,可那是一雙多麽美妙的眼睛啊!”


    ——保羅·塞尚


    1926年12月5日,諾曼底的寒冷冬日空氣,折磨所有人的肺。吉維尼小鎮上,某個房間,一雙眼睛眨了眨。沒人知道那時候,這雙眼睛還能不能看見東西。


    然後這雙眼睛合上了,再也沒有睜開。


    許多學者認為,這雙眼睛最後還能眨動的那些時光,已經看不清人間的景色。證據是,十四年前,這雙眼睛已經得了退化性白內障,一度瀕臨失明。三年前,這雙眼睛經過了兩次手術,得了黃視症,所看到的一切都格外泛黃;隨後,上帝惡作劇似的,讓這雙眼睛犯了紫視症,望見的世間萬物,都被紫色渲染。所以,最後閉上之前,這雙眼睛看到的是什麽顏色,沒人能知道了。


    這雙眼睛閉上這一年,1926,世界藝術正進入一個狂歡時代。這一年,馬格利特快要完成他的《受威脅的凶手》,全麵體現他的超現實主義風格。奧德出版了《荷蘭建築》,開始總結阿姆斯特丹派與鹿特丹派的成果;格羅皮烏斯在《藝術家與技術家在何處相會》一文中說:“物體是由它的性質決定的,一切東西必須在各方麵都同它的目的性相配合,就是說,確實能夠完成它的功能,是可用的、可依賴的、便宜的,也是合理的。”亨利·摩爾開始以墨西哥瑪雅文化中托爾特克神廟大門口的雨神雕像為原型,創作《斜倚的人體》;偉大的畢加索於十年前結束了自己的立體主義時期,開始試圖玩超現實主義;亨利·馬蒂斯早在二十年前就玩膩了他的野獸派風骨,正把他的不朽才能推廣到雕塑、壁畫、插圖和版畫方麵。


    受威脅的凶手(馬格利特作) 油畫 1927年


    斜倚的人體(亨利·摩爾作) 雕塑 1951年


    那是個偉大的年頭,20世紀隻過去1/4,但藝術家已經打起了他們的旗幟:他們不滿足於簡單地表現“他們的所見”。他們幾乎反對研究自然形象。大多數批評家們已經相信了這一點:唯有最徹底地擺脫傳統,才能帶來進步。


    但在這雙眼睛初次看見世界的年頭,卻並非如此。那是1840年,這雙眼睛初次看見巴黎的天空。那一年,德國畫家帕斯卡爾·弗雷德裏希謝世。而此前三年,英國史上最好的風景畫家之一約翰·康斯特布爾過世,與他齊名的威廉·透納則在公眾的一片不理解聲中,認真地畫雨水、蒸汽和霧靄,並謀劃去瑞士風景佳妙處,做他鍾愛的水彩畫。在法國,偉大的讓-奧古斯特·安格爾已經完成了新古典主義的豐碑,正在廣納門徒,營造學院派美術的壁壘;而“浪漫主義獅子”歐仁·德拉克洛瓦則在狂飆突進,他已經畫完了《肖邦像》和《喬治·桑像》,他已經完成了《十字軍進入君士坦丁堡》,他正在竭盡全力嘲笑安格爾的“線條即是一切”,一邊在他的畫裏任筆觸揮灑如長發,一邊怒吼“色彩即是線條”!


    俄狄浦斯與斯芬克斯(安格爾作) 油畫 1808年


    十字軍進入君士坦丁堡(德拉克洛瓦作) 油畫 1840年


    在1840—1926這漫長的86年間,這雙眼睛見識了多少事呢?無人能夠真正得知。能夠用來做證據的,是這雙眼睛曾經端詳過的一些畫,一些風景。這雙眼睛曾看著一雙手塗滿了無數畫布,最後在角落裏署名,這雙眼睛主人的名字:


    奧斯卡-克勞德·莫奈。


    戴貝雷帽的自畫像 油畫 18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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