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出生貧寒之家,既無經濟實力,又無社會背景。他就像路邊的一棵小草,任何人輕輕一踏,他就會倒伏在地,好長時間爬不起來。所以,他就特別希望人人平等,朝廷能夠任賢用能。但四十歲開始發跡後,受世俗的影響,他就想清廉也清廉不了了。何況他那個活寶兒子貪淫成癖,造成的罪孽他也根本回避不了幹係,因而,他就隻能亦清亦濁,走一步算一步了。


    說嚴嵩清,是因為他還有一個清醒的頭腦,對有些職務,他還知道哪些人能夠勝任,哪些人不能勝任,他不會胡亂任命,讓那些人去濫竽充數。說嚴嵩濁,是因為他管不了兒子嚴世蕃,對嚴世蕃舉薦的一些人,隻要能勝任,他就任命,至於嚴世蕃到底有沒有向人索賄,他就沒有時間更沒有精力去追究了。


    嚴世蕃為了廣開門路收受錢財,瞞著歐陽氏納了二十幾個小妾。今天一位小妾做生日,明天一位小妾生了病,後天一位小妾的父親殯天了,大後天一位小妾的妹妹要出嫁。隻要你有所企圖,就能給你一個上門送禮的理由。官帽不合適,可以量身定做。實在是一灘狗屎糊不上牆,嚴嵩那裏通不過,那也好說。生意不成仁義在,誰會沒有一個三災六難呢?今天的事情沒辦成,不代表明天也還不了你的願嘛!


    徐階在六卿中年齡最小,剛過五十,表現得最為活躍。所謂活躍,就是跟嚴嵩的關係拉得最緊,他希望嚴嵩之後,相位就是自己的。嚴嵩權勢熏天,水很深,但到底有多深,他還想象不出。正在他想著該用個什麽辦法試試嚴嵩時,就有一個機會送上了門。


    原來,徐階有個少年朋友叫宮起,在山西交城王府任幕賓。有一天,宮起忽然專程到京城來找徐階,說:“交城王現在已死,身後無子。他的侄子輔國大將軍朱表田想繼承王位,讓我來問一問徐大人,有沒有這個可能?”


    明朝有祖製規定,親王中有絕嗣者,其王位自動廢除,不得轉嗣他人。因為明朝曆代皇帝對自己的兒子都要封王,至嘉靖年間已經傳承了一百多年,冊封親王之多,已經影響了國民經濟的正常發展。嘉靖皇帝恨不得將支係已遠的親王廢除,焉能在交城王絕嗣的情況下,違背祖宗成法將王位轉嗣他人!但徐階並沒有說明這種情況,他有心想試一試嚴氏父子的水到底有多深,便對宮起說:“此事你不妨去找一找嚴相爺,他一定有辦法。”


    宮起說:“可我不認識嚴相爺呀!他一個堂堂的宰相,豈會見我一個小小的王府幕賓。”


    徐階說:“無妨,大丞相不見,見小丞相也是一樣。”


    宮起驚訝地說:“大丞相小丞相?誰是大丞相?誰是小丞相呀?”


    徐階說:“大丞相是嚴相爺,小丞相是他的兒子嚴世蕃。你可別小看了小丞相,他現在在皇上麵前紅得發紫呢!有時嚴相爺辦不到的事,他也能輕而易舉地辦到。”


    宮起為難地說:“就是這個小丞相,我也不認識呀!”


    徐階說:“這事你就不用擔心了,小丞相的大門是向所有的人敞開著的。”接著,徐階就向宮起介紹了一些嚴世蕃的情況,讓他注意打聽嚴世蕃那一個排的小妾的動靜,到時求見嚴世蕃,易如反掌。


    果然,宮起在嚴世蕃一個小妾的生日裏,用五百兩銀子為見麵禮見到了這位小丞相,述說了朱表田欲用三十萬兩銀子繼嗣交城王王位的意思。嚴世蕃一看這個訂單太大,恰似猴子撿片薑,吃了辣,丟了又舍不得。思忖許久,最後才說:“這事容我想一想,你過兩天再來探信。”


    嚴世蕃瞞去了宮起賄銀的事情,對嚴嵩隻說交城王亡故,其侄子想繼嗣王位的事情。嚴嵩一聽,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怎麽可能呢!皇上正為親王太多,冊封的土地幾乎占去了國家的四分之一,已經嚴重影響了國家經濟的正常發展,想削王爵還來不及呢,還想移嗣?天方夜譚。”


    嚴世蕃舍不得到手的三十萬兩銀子,說:“如果爹爹和陸炳聯手,也許能夠辦到。”


    嚴嵩不耐煩了:“為父撐得慌呀,去幫別人幹這種事!”


    嚴世蕃從相府出來,左思右想,心裏放不下這三十萬銀子。見宮起前來問信,就說:“這麽大的事情,你一個下人就能辦成呀?朱表田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宮起連忙說:“嚴大人誤會了。小人隻是來探個路,我家將軍隨後自然會來向相爺請安。”


    嚴世蕃說:“實話告訴你,這事隻怕我爹爹一人尚難辦成,需要和錦衣衛都督陸炳陸將軍聯手才有可能辦成。”


    宮起說:“好好好,小人這就回去對我家將軍說,看他打算怎麽辦。”


    嚴世蕃:“如果你家將軍有意要將這事辦成的話,他來的時候就請另外再給陸將軍準備一份禮物,同時寫一份奏表申請。”


    宮起回去把見到嚴世蕃的情況一說,朱表田來了勁。沒過幾天,他便迫不及待地攜帶四十萬兩銀票,外加許多字畫古董,來到京城,見到了嚴世蕃。嚴世蕃將他領到相府,讓看門的家人放他進去,然後自己回避了。管家嚴祿來到嚴嵩書房,說:“相爺,輔國大將軍朱表田求見。”


    嚴嵩驚訝地扭過頭來,盯著嚴祿,眼睛裏透露著很大的疑問:“朱表田求見?本相跟他素無交往,他來我相府幹什麽?”


    嚴祿:“這個小人不便問他。”


    嚴嵩:“那就請他到客廳。”


    朱表田被嚴祿引到客廳,見嚴嵩從裏麵走出,畢恭畢敬地施禮道:“下官參見相爺。”


    嚴嵩連忙還禮:“大將軍乃皇室之胄,老夫不敢受,不敢受啊!請坐,請坐。”


    兩人落座,嚴嵩問:“大將軍這麽晚了還光臨鄙府,一定有所見教,還請明示。”


    朱表田:“交城王乃下官的親伯父,他身後無子,竟使王位無人繼承。下官父親怕地下的爺爺難受,所以下官父親吩咐下官來求相爺保舉一下,讓下官繼承王位。”


    嚴嵩敷衍道:“大將軍乃皇室之胄,交城王的親侄子,何不親自上表促成其事?”


    朱表田說:“相爺不是不知,朝廷早有成法,凡王儲絕嗣,沒有特殊原因他人不得繼承,王爵自動消失。所以,下官若是上表碰壁,事情就難以挽回了。相爺若能促成其事,下官的子孫後代都會供奉相爺的牌位,此事一定請相爺玉成。”


    嚴嵩:“與人為善一向是本相的做人準則,隻是此事太大,老夫怕事情辦不成,反而使你往下不好再辦了。還望大將軍能夠體諒才是。”


    朱表田哀求道:“相爺德高望重,有戡亂救國之功,皇上倚為肱股,朝野上下無人不知。還求相爺慈悲為懷,豈忍天下諸王,唯交城一王絕嗣。下官地下的爺爺,隻怕也難以瞑目啊!”言訖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嚴嵩有些著忙:“大將軍請起,大將軍快請起。此事隻怕本相實在無能為力。”


    朱表田長跪不起:“隻要相爺答應,下官再去求陸都督,若相爺和陸都督聯手保舉,大事必成。”


    嚴嵩有些無奈:“大將軍先起來說話。若陸都督肯出手,本相一定盡力而為,大將軍意下如何?”


    朱表田叩了幾個頭後才起身:“如此,下官再去找陸都督。告辭了。”


    朱表田來到陸炳都督府門口,守門的家丁以天色太晚,陸炳已休息為由不讓他進。朱表田眼睛轉了轉,說:“本將軍剛從相府過來,有要事求見陸都督。你先報與陸都督知道再說。”


    家丁聽朱表田說剛從相府過來,不敢托大,急忙進去通報,不一會就出來將朱表田引了進去。朱表田見了陸炳,聲淚俱下,故伎重演。嚴嵩明明說隻要陸炳肯主動出手,他就相助,朱表田卻說成是嚴嵩已經表示要出手,懇請陸炳相助。陸炳年齡跟朱表田相仿,官職也相差無幾。見朱表田又是哭又是求,還下跪叩頭,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何況是嚴嵩要跟他聯手,他也不好意思推辭呢!


    朱表田見陸炳同意跟嚴嵩聯手,大喜過望。他拿出十萬兩銀票送給陸炳,說:“朱某父子感謝陸都督玉成其事,事成後還有謝儀。”


    第二天,嚴嵩上了一道奏折:交城王生前頗有賢德之名,如今不幸去世,身後無子,為彰顯其生前的美好品德,微臣保舉輔國大將軍朱表田以其義子的身份繼承其王位……


    陸炳也上了一道奏折:……交城王除了生前頗有賢德之名外,朱表田還是他的親侄子,並非外人。若朱表田繼嗣有違祖宗成法,則其父尚在,老交城王應不算絕嗣……


    嘉靖皇帝雖然不願意違背祖宗成法,將交城王位移嗣,但他也不好駁了兩個救命恩人的麵子,最終還是恩準了。徐階見嚴世蕃的官帽生意做得這麽大,連王位也能拿來出賣,驚得吐出舌頭好長時間收不回去。他終於明白了,由嚴嵩和陸炳兩人聯手築起的那道堤壩,水深得把滿朝文武接起來也探不到底。如果誰敢到這個壩裏去玩水,必將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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