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盧質、李愚一心維護官場規則,也隻能說明他們都是讀死書的書生,不會將學到的知識活學活用。馮道立足於現實,提出迎立李從珂,“事貴從權”。早日結束混亂的政治局麵,得益的不僅是馮道這些文臣,普天下的百姓至少也有個喘息的機會。至於說馮道拍李從珂的馬屁,馮道沒有這麽做的必要。他已是蓋天下文官班頭,隻要公允持中,誰上台都得要借馮道的這塊招牌,李從珂也不例外。


    盧質對馮道的觀點不以為然,大聲質問:“潞王還沒進京,可道就火急火燎地迎立潞王,可萬一潞王沒有即位的心思,我等又當如何。潞王若是一心守住臣節,當麵責問可道,請問你將如何應對?”


    其實盧質在睜眼說瞎話,他自己都不相信自認最有資格即位的李從珂會守住所謂的臣節,這種“萬一”發生的可能性為零。盧質和李愚繞了半天,最終所得到的,還是馮道所說的迎立潞王。馮道主張省掉這些虛文環節,其實也是盡可能快穩定局勢,一旦形勢有變,萬一太後頭腦發暈,不發廢從厚而立從珂的教令,惹得李從珂狼性大發,洛陽城還能保得住?


    好在曹太後也算明智,事情鬧到這一步,不立李從珂,大家都別想過安生日子。反正李從厚和李從珂都不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立誰不還叫自己一聲母後?眼下保住腦袋最重要。


    就在盧質拽住馮道的衣袖扯雞毛蒜皮的時候,曹太後很及時地承認了李從珂“候任皇帝”的合法性,派一隊太監到城外慰勞潞王。


    曹太後所做的,也早在盧質等人的預料之中,在這種情況下,盧質還在糾結不停,隻能說明這些人的小聰明有些過了頭了。隻顧著留身後清名,全然不顧城中百姓安危。相比之下,馮道寧可獨擔千古罵名,也要“事貴務實”,更顯得可貴。


    之後的事態發展如教科書一般枯燥乏味,所有的演員都在按劇本安排,扮演好自己的蹩腳角色。四月初三,意氣風發的潞王抵達洛陽城郊的蔣橋,百官公卿以宰相馮道為首,恭迎潞王立於路邊。


    李從珂雖然瞧不上李從厚,但對自己的養父李嗣源感情還是非常深的。當年李嗣源為保自己,公開與安重誨翻臉,每每想起,李從珂都感動不已。李從珂進宮見了太後和花見羞,伏在李嗣源的梓宮前,號啕痛哭,一肚子的委屈似乎無從說起。


    接下來的劇本還是以馮道為主演,馮道帶著一夥弟兄請潞王即皇帝位,李從珂卻婉言推掉,說什麽“我這次起次靖難,實是為了自保,絕沒有篡位的心思,你們不要置我於不義”。


    聽了李從珂的假話,想必馮道心裏也是一陣起膩,大家都是跑江湖的演員,裝什麽純潔兔子。馮道知道,現在相關手續還沒辦好,李從珂自然不能越格。不過這些老把戲都是幾百年前的演員們玩剩下的,有現成劇本,照抄就是。


    皇太後雖然老邁,但還不傻,李從珂的飯是不能白吃的。第二天(四月初四),老太後就下了慈旨,廢掉已經出逃的李從厚為鄂王,立潞王為監國,為李從珂稱帝騰出位置。這道教令寫得文采飛揚,非大家手筆不能為此,也許就是馮道的傑作。當時的後唐朝廷,文筆好的,一個馮道而已。


    馮道最近比杜甫還忙,剛草就廢立教令,立刻帶著急等拜見新皇帝的同僚們前腳踩後腳地都擁進至德宮。此行是向潞王請罪,罪名應該有眼無珠真鑲玉,沒看出來潞王才是真命天子。


    李從珂也要按劇本演出,潞王殿下站在殿前,看著殿下紅壓壓黑壓壓的幾百號人,假模假樣地說道:“你們都是朝廷重臣,哪裏有什麽罪過,請不要自責,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去吧。”


    《舊五代史》記載群臣得了李從珂這句保證之後,“乃退”,其實就是一窩蜂作鳥獸散了,從此腦袋無憂,富貴可保,沒人在乎誰當皇帝。


    馮道也不例外。但馮道和那些眼裏隻有祿位的人不同,馮道開始考慮撤退。


    退一步海闊天空,千古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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