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極必反,民國多少次戰爭都證明了這個道理。直皖戰爭時徐樹錚執掌天下,麵對的隻是一個直係師長吳佩孚,結果慘敗;等到吳佩孚執掌天下時,麵對的是偏居一隅的手下敗將張作霖,結果慘敗;現在因果循環要落到張作霖頭上了,他麵對的隻是直係殘餘孫傳芳——一個小小的浙江督軍,壓根兒就不在一個重量級上,所以從一開始張作霖就沒把他當回事。張作霖不把孫傳芳當回事還情有可原,畢竟他遠在天津,對情況不太了解。而作為深入前線的大將楊宇霆沒把孫傳芳當回事就太不應該了。事實上,此公非但看不起孫傳芳,而且對所有江浙皖勢力都沒怎麽放在眼裏。


    跟徐樹錚、吳佩孚一樣,楊宇霆也是前清秀才,所以書生的脾氣也是有的,而且因為張作霖的寵信,他比前兩位更加高調和誌得意滿。楊宇霆到南京就職時,軍務幫辦陳調元以及江蘇的紳商過江到車站歡迎。楊宇霆盛氣淩人,一見麵就說江蘇弄得太糟,軍不像軍,政不像政,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到了督署門口,隻許他的車子進入,其他的包括幫辦陳調元等也隻能在門外下車。大家憋了一肚子的氣。楊宇霆就職後,各師長需重新委任,陳調元、白寶山、馬玉仁、鄭俊彥等前來謝委,楊宇霆高高在上,模仿張作霖的口吻說:“你們好好地幹吧。”一副主子對奴才的模樣,各師長均覺得受到了侮辱,他們摸不清楊宇霆到底是怎麽想的,各自擔心自己的前程,因此心裏都欲去之而後快。所以說,張作霖用楊宇霆為江蘇督辦實在是個敗筆,這個地方急需能籠絡各方的人坐鎮,而楊宇霆卻恰恰相反,四麵豎敵。當時薑登選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江南的情形是很複雜的。鄰葛(即楊宇霆)的手腕不夠靈活,而氣焰太高,應付不了江南的局麵。江南的局麵讓我去應付,比鄰葛要好得多”。


    其實,當初張作霖安排的江蘇督軍並不是楊宇霆,而確實是薑登選,安徽督軍安排的是郭鬆齡。這個安排是合理的,因為薑登選為人正直、誠懇,待人接物也比較低調,跟孫傳芳又是老同學,關係也還可以,如果他當了江蘇督軍,估計後麵浙奉大戰不一定會爆發,至少不會發生得那麽快。如果這樣,那後麵的包括郭鬆齡兵變、薑登選之死乃至郭鬆齡之死等等都不會發生。也是天意如此,偏偏張作霖快要通過北京政府任命薑登選的時候,楊宇霆突然橫插一腳,態度堅決地表示他想去江蘇當督辦。張作霖很信任楊宇霆,心腸一軟,也就同意了。這樣一來,原擬任江蘇督軍的薑登選隻好改任安徽督軍了,原擬任安徽督軍的郭鬆齡就什麽也沒撈著。這讓在第二次直奉大戰中立下大功的郭鬆齡心裏很不是滋味,覺得張作霖偏心,賞罰不公,因為在郭鬆齡看來,楊宇霆這人也就耍耍嘴皮子,手無尺寸之功,偏偏身居高位,狐假虎威,實在討厭得很。郭鬆齡也是倔脾氣,認死理,一怒之下就把駐浦口的第二步兵旅調回了冀東,招呼都不跟楊宇霆打一下。郭部這一走,奉軍留在江蘇和上海的部隊就隻剩兩個師了,勝負的天平發生傾斜。本來就對楊宇霆不滿的江蘇部隊心態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是後來孫傳芳能夠順利拿下江蘇的主要原因。


    奉軍輕敵和內耗的同時,孫傳芳卻在勵精圖治,積極準備與奉軍決一死戰了。為了讓戰爭的勝算更大一些,他北聯馮玉祥,中聯嶽維峻,製訂了一個“聯馮結嶽”的戰略計劃。1925年4月,他同馮玉祥結拜為異姓兄弟,形成了孫馮同盟,馮玉祥答應孫如對奉軍發動進攻,他將在西北作出挺進北京的作戰姿態,以牽製奉軍。5月,河南督辦嶽維峻表示如孫攻打奉軍,他的部隊就以攻打山東相策應。10月7日,孫傳芳秘密邀請皖、贛、蘇、閩、浙五省代表到杭州開會,會議的主旨是“擁段反奉”,五省代表共推孫傳芳為五省聯軍總司令,周蔭人為副司令。會後,孫傳芳封鎖消息,各部向蘇浙邊境的太湖秘密集結。


    浙奉大戰即將開打了,此時奉軍是什麽形勢?如果畫一張由北到南的地圖,我們就可以看到,奉軍呈一字長蛇狀由東北蜿蜒到江南,自黑龍江而起,經吉林、奉天、熱河、直隸、山東、安徽至江蘇。這種一字長蛇狀最容易受攻擊,因為直隸的側邊是馮玉祥的西北部隊,他出兵就可以截斷直隸,使奉軍後路切斷。同樣,山東的側邊是河南,嶽維峻出兵也可以威脅山東。如此險惡形勢,有“小諸葛”之稱的楊宇霆難道看不出來?他不是看不出來,而是認為在奉軍的積威之下,沒人敢串聯反對他們,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1925年10月15日,孫傳芳在杭州自封為“浙閩蘇贛皖聯軍”總司令,當天宣告就職。分兵五路:第一路司令為浙軍第一師師長陳儀;第二路司令為北洋軍第八混成旅旅長謝鴻勳;第三路司令由孫傳芳自兼;第四路司令為北洋軍第二師師長盧香亭;第五路司令為浙軍第三師師長周鳳岐。後援部隊為北洋軍第十二師、第三十混成旅、第四旅。


    孫傳芳向以用兵神速機敏見稱,此次討奉從10月10日開始調動軍隊,不到五天即已盡赴前線。而奉軍希望和平,居然遲遲沒有準備。10月14日,眼看大軍傾壓在即,為保存實力,楊宇霆和江蘇省長鄭謙電告奉軍二十師師長兼上海戒嚴司令邢士廉,限一天一夜將二十師全部由上海撤出,退守蘇州和常熟。邢士廉遵照楊的命令於15日全軍撤退。當晚孫軍即進占龍華,16日孫軍第一路陳儀、第二路謝鴻勳主力由滬杭路抵滬,沿滬寧路前進。盧香亭的第四路軍則由長興進占宜興,邢士廉節節後退,18日退至丹陽、鎮江之間。孫部第一路、第二路自上海而蘇州而無錫而常州與第四路會師前進。18日邢士廉軍殿後部隊曾與孫軍戰於丹陽,入夜邢軍不支而退。19日晨孫軍抵鎮江,20日孫軍盧香亭、謝鴻勳部抵南京下關,謝部渡江向浦口進發。孫傳芳本人17日晨至上海,19日到常州,20日下午抵南京下關,21日晨凱旋入南京。


    孫傳芳進兵能夠如此神速,與楊宇霆戰術布置失誤有很大關係。戰前楊宇霆狂妄自大,未作任何準備。戰時又驚慌失措,因擔心馮玉祥在北方抄自己的後路而盲目急退。這樣做的後果有三條:第一就是部隊沒怎麽抵抗就損失慘重。急退影響軍心,進而影響搖擺不定的人的立場。江蘇境內陳調元及鄭俊彥等人本來就對楊宇霆不滿,這下看見奉軍急退,於是趁亂打劫,奉軍第八師丁春喜部在18日退兵的時候糊裏糊塗地就被蘇軍陳調元的第四師及鄭俊彥的第十師勒令繳械,丁春喜亦被俘。如果楊宇霆不是急退,而是有組織的掩護後撤,就不會出現這樣未發一槍即被人繳械的窩囊情況,而且可以為奉軍贏得在北方組織防禦的時間。第二就是極大地鼓舞了孫軍的士氣,反過來影響了奉軍的軍心。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軍心,本來孫軍是以決死之心來挑戰張作霖的,沒想到奉軍這麽好打,基本上兵不血刃地就從上海打到了南京,然後渡江一直追到山東附近。對奉軍而言,基本上是一路潰逃,好不容易逃到張宗昌的地盤上才能喘口氣。張宗昌在山東組織防禦,但此時士氣已經大受影響,且組織防禦的時間也比較倉促。第三就是直接促使了蘇軍四個師的反水。前文說過,蘇軍有陳調元的第四師、白寶山的第一師、馬玉仁的第三師以及鄭俊彥的第十師,這些勢力原本持中立立場,在張宗昌守江蘇時甚至因為陳調元的原因而一度靠近奉軍,楊宇霆沒有利用好張宗昌留下的這一財富,治蘇兩個月不到就已經弄得離心離德。奉軍迅速撤退更讓他們看不到希望,因此迅速地倒向了孫傳芳一邊。而這股勢力,如果換作張作霖或者張宗昌,那必然是為我所用,一旦為我所用了,那等於奉軍在江南增加了四個師,戰場形勢頓時就逆轉了。


    在徐樹錚、吳佩孚以及楊宇霆這三個秀才當中,吳佩孚最有軍事才幹,徐樹錚最能謀劃軍政大事,而楊宇霆則是三人中身居高位時間最長的。搞不明白楊宇霆為什麽會有小諸葛之稱,僅看這次督理江蘇就覺得其人實在是名不符實。此人先是輕率冒進,後是落荒而逃。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話說,那就是犯了進攻中的冒險主義和撤退中的逃跑主義。


    由於楊宇霆的逃跑主義,薑登選管轄下的安徽境內各種勢力一看有機可乘,於是紛紛起而響應。皖軍第一旅旅長倪朝榮,第二旅旅長馬祥斌等均通電響應孫傳芳,同時要求保境安民。倪朝榮於10月22日率第一旅抵泗州,逼薑登選離開蚌埠,23日薑登選乘鐵甲炮車離蚌埠北上,通電辭皖督,並將督印交皖軍第二旅旅長馬祥斌保存,於是蚌埠也落入孫的五省聯軍手中。


    楊宇霆捅了漏子,屁股還得郭鬆齡來幫他擦。10月22日,張作霖在奉天召開重要軍事會議,決定派四個師兩個混成旅入關,守京奉、津浦兩線,以防止馮玉祥從後路截斷奉軍。10月24日,張作霖令郭鬆齡到天津去部署進攻馮玉祥的國民軍。郭到天津後,代表張學良組織第三方麵軍司令部。不過他很有情緒,認為楊宇霆惹的禍要大家來扛,而張作霖居然對楊宇霆沒有一點懲罰,實在太偏心了。這種不滿情緒逐漸滋長,成為後來郭鬆齡反奉的重要原因之一。


    再說孫傳芳。此君一路北上,很快就抵達了徐州。張作霖準備在這裏堅守,任命張宗昌為直、魯、蘇、皖防禦總司令,薑登選為前敵總指揮。張宗昌於10月21日趕赴徐州就任直魯蘇皖防禦總司令,將其所部直魯軍分為七軍,自兼第一軍軍長,方永昌為副;施從濱任第二軍軍長,畢庶澄為副;孫宗先任第三軍軍長,程國瑞為副;褚玉璞任第四軍軍長,吳長植為副;許琨任第五軍軍長,張堵榮為副;六、七兩軍則來不及成立,全部兵力約12萬人。從張宗昌六、七兩軍都來不及成立就可以看出,楊宇霆敗退有多快,而孫傳芳的進軍有多神速。這從另一個側麵證明了楊宇霆策略的失誤。


    孫傳芳的聯軍布置分三路進攻,中路以盧香亭、謝鴻勳、陳儀等部會同皖軍一部擔任,由蚌埠前進;東路白寶山、馬玉仁部蘇軍由宿遷前進;西路皖軍及陳調元部由永城前進。


    戰鬥開始,張宗昌對東、西、南三麵取守勢,以逸待勞,陣線很穩。後來發現白寶山、李啟佑有隙可乘,於是令邢士廉部進攻白寶山,攻入海州,同時姚霽、滕殿英部由運河攻李啟佑,進入宿遷。10月28至31日,姚、邢兩路會攻馬玉仁,圍攻清江浦,在楊莊、西壩、王營等處激戰,形勢占優。但此時南路軍情比較緊張,11月2日任橋發生激戰,白俄兵團全軍覆沒,施從濱被孫傳芳俘虜,後被殺。張宗昌在徐州聞訊,急赴前線督戰,又電調孫宗先、方永昌兩軍,加入南路,但是未能迅速扭轉戰局。而自己後方空虛,擔心嶽維峻從河南進軍抄了後路,所以在夾溝支撐了一二天後,無心戀戰,於是準備放棄徐州北撤。11月6日晚,張宗昌下令城內外駐軍一齊登車北去。7日,張率司令部文武人員及第三軍軍長程國瑞,銅山縣知事賈月璧,由津浦路退韓莊。孫宗先第五師,由隴海路退碭山。東路許琨、姚霽由贛榆退日照。方振武由灌雲退沂州。邢士廉、姚寶蒼、倪占魁由海道乘帆船逃青島。夾溝方麵的2萬餘人則由於來不及後撤,在孫傳部還沒來得及圍攻之前就一哄而散,不複存在。


    至此,浙奉戰爭以奉軍戰敗結束。


    奉軍雖戰敗,但除了丟掉江蘇、安徽兩省地盤外,實力並未受到多大影響。孫傳芳把奉軍趕出江蘇後也無力北進,這樣,雙方就以魯蘇邊境為界,形成了直奉兩軍的對立。隻不過這次直係的領袖換成了孫傳芳,他以浙閩蘇皖贛五省聯軍總司令的名義,領有長江下遊五省,成為吳佩孚敗後直軍內部最大的勢力。此時距吳佩孚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兵敗下野剛好一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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