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闖的那次通話,算是徹底地打開了趙清譽的心結。他有時候就是那樣,喜歡鑽進螺絲扣一樣的彎彎繞裏,出不來,連帶的就會產生某些不穩定的情緒或者胡思亂想。雖然李闖的樂觀在他看來還是盲目了點兒,可那人的朝氣和活力,總讓他覺得羨慕。


    旅遊麽,那就開心點兒吧。哪怕有一天真換回來了,那些曾經有過美麗交往的朋友也會一直留在心底,也許不能見麵,但總可以掛念。


    人生很多時候不也如此麽。當為了生活為了事業在陌生的城市裏奔波甚至紮下根的時候,那些昔日的老友終是隻能存放到記憶的盒子裏,然後在某個我們終於可以偷閑的下午,將之翻出來曬曬太陽。


    想通之後,日子似乎也踏實起來。


    趙秋蕾最近總打電話過來,倒沒什麽重要的事情,無非就是講講工作生活上的趣聞,再就是關心下哥哥的生活。趙清譽想或許是自己友善的態度讓女孩兒這些年壓抑的情感有了宣泄口,趙秋蕾說這麽多年,她都沒機會說其實她真的很想有個哥哥,真的很想和哥哥好好說說話。趙清譽不太清楚李闖和這個妹妹相處的細節,但從李闖每次一提到家裏的態度,也可窺見一二。


    李闖的父母在他念小學的時候就離了婚,這是趙清譽後來才知道的。李闖媽是個女強人,李闖爸呢偏也是個好麵子的,兩人從結婚鬧到離婚,起初李闖跟媽媽住,可沒兩年李闖媽就查出了癌症末期,女人走得很幹脆,那時候李闖才念上初中,李闖爸已經重組了新的家庭,所以盡管李闖爸也好繼母也好竭盡全力希望能給予這個孩子溫暖,但有些傷害在就是在了,加之又正好到了叛逆期,總之李闖和新家庭的隔閡就從來沒有消除過,而隨著他念了寄宿高中,和家裏基本是能不接觸就不接觸,遇上學校封校或者其他必須回家的時候,他要麽就一個人呆在臥室,要麽就出去網吧包夜。之前趙清譽一直鬧不明白李闖的暴躁因何而來,好像什麽事情都能讓他無法忍耐甚至跳腳,而現在他多少能夠理解一些了。


    其實趙秋蕾是個挺可愛的姑娘,雖然父母也是離異,可卻絲毫沒改變這個小姑娘溫和的好脾氣,唯一讓趙清譽有點詫異的是她的姓是在父母離婚之後自己主動要求要改的。小姑娘念的衛校,學護士,中專畢業就進了一家牙科醫院做白衣天使,然後又一不留神,越級成了老板娘。趙清譽覺著李闖的妹夫很有眼光,如果他不是gay,那麽也會喜歡這樣溫柔的女孩子。


    這麽一想,趙清譽就覺得有必要在下次聯絡時對某人做下批評教育,而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然後遭到了某人的強烈鄙視。


    “你一死同性戀不會想打我妹妹主意吧!”李闖就像隻看見了鷹的老母雞,凶狠的張開了他那撲啦撲啦直掉毛兒的翅膀。


    趙清譽撲哧笑了,一來是李闖這“我妹妹”三個字實在喊得順溜,二來則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死同性戀”背後的引申含義,所以笑過之後,他便趕緊對闖哥致以慰問:“又怎麽了?”


    “能怎麽,還不就是……”李闖欲言又止,墨跡半天,放棄似的歎口氣,“唉,算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


    趙清譽莞爾,猜測著問:“他又騷擾你了?”


    李闖苦大仇深的:“哥不怕騷擾,哥怕性騷擾。”


    趙清譽扯扯嘴角,想笑,又沒笑出來,他忽然有種特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李闖在說的事情都與自己無關,可事實是,這根本就是他的事情。但話又說回來,他最近確實很少去想韓慕坤了,以前大半個月都見不到人的時候他甚至會想到睡不著,而現在,基本就是和艾鋼發幾個來回短信就抱著枕頭入了夢鄉。


    這,意味著什麽?


    “大哥,你這說說話就走神兒的毛病啥時候能改啊。”李闖半天沒再聽到動靜,就知道趙同學又神遊太虛去了。


    “思考使人類進步。”趙清譽的解釋很專業。


    “那人類一思考上帝還發笑呢。”李闖的反駁很給力。


    趙清譽詞窮了。


    本以為李闖會得瑟半天,卻不想那邊緊接著問了個與之前說的完全不相幹的問題。


    李闖問:“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姓韓的?”


    趙清譽愣住,還真就半天沒答上來。


    李闖好像害怕表達不準確似的,停頓一會兒,又加重語氣問了第二遍:“真的,真的,很喜歡嗎?”


    趙清譽微微皺眉,忽然就不知所措起來。


    如果李闖隻是問他喜歡嗎,那答案是肯定的。但是現在這人問他,真的,真的,很,喜歡嗎?他確定不了答案,所以他心慌。


    “喂,要不要這麽糾結啊。”李闖沒好氣的笑,“又不是讓你簽生死狀。”


    趙清譽輕輕吐出一口氣,底氣足了點兒:“那你就別用那種容易讓人誤解是要簽生死狀的無比慎重的語氣!”


    “呃,其實也挺重要的……”


    趙清譽想翻白眼了:“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趙清譽以為對方忘記他還在等待了,才總算聽見李闖的聲音,可惜不是回答,而是另外一個問句:“如果你跟韓慕坤變成了普通朋友,你會怎麽樣?”


    這一次趙清譽不需要想得那麽糾結了,答案顯而易見。所以他坦然地告訴李闖:“不會怎麽樣……你要真想分,就分吧。”


    李闖覺得趙清譽像知心大哥。


    “其實也不一定會分……咳,我就是怕我哪天忽然犯病然後釀成啥不可挽回的損失,你也知道,我一貫不靠譜的,所以……”李闖咕噥到最後,不好意思了。


    趙清譽沒說話,而是把手貼上自己胸口。


    他幻想著他和韓慕坤分手的場景,然後認真感受著那裏的跳動。


    一下,一下,鏗鏘有力。


    略有苦,不見疼。


    “李闖。”趙清譽忽然輕聲叫了下。


    “嗯?”李闖的聲音略顯緊張。


    趙清譽淺淺地揚起了嘴角:“關於你剛剛的問題,我有答案了……”


    那天晚上李闖一夜無夢,酣睡到天亮,而趙清譽則夢見716在他的英明帶領下勇奪校五星級宿舍桂冠。


    自從天冷了之後趙清譽就一直在等著下雪,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個冬天來得特別幹燥,持續了很久的天朗氣清沒半點飄雪的意思。


    趙清譽心裏惦記,總想總想的嘴上便不自覺念叨了。食堂吃飯的時候忽然想起,他會和艾鋼抱怨你們這兒怎麽還不下雪啊;上自習的時候想起他會用眼神把艾鋼的注意力勾過來,然後再哀怨的看看外麵,那委屈的表情就好像遲遲等不來玩具的孩子;晚上即將入眠的時候想起,他會給艾鋼發條短信控訴:你們這裏到底還下不下雪了!末了再附上一句晚安。


    趙清譽沒等來雪,艾鋼快讓某人折騰魔怔了。


    “我說,知道的你是等下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等著下金條呢!至於嘛。”說這話的時候艾鋼在自己宿舍抱著剛剛有了一些溫度的暖氣片,看起來像一隻要冬眠的熊。


    趙清譽側倚在暖氣上,隔著桌子跟熊鋼兩兩相望,十分鍾之前他倆在樓下的回民餐廳弄回來點夜宵,現在一屋子的羊肉串味兒。


    “你覺著下金條好看?滿世界金光燦燦的?”


    “喂,重點不在於好不好看吧……”


    暖氣淡淡的熱度透過衣服傳遞到皮膚,又從皮膚進入血液,最終隨著血液流淌到指尖。北方的冬天確實很冷,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又很暖。


    “去年我姑媽家表哥結婚,花車遊了一路,就撒了一路的五角錢硬幣,全是嶄新的,太陽一晃,就跟下金雨一樣。”趙清譽說到這裏停頓一下,等艾鋼眼睛都變成了¥¥,才又淡淡補了句,“不過路上遇見個送葬的隊伍,也撒呢。後來就分不清誰是誰家的了。”


    艾鋼澹骸罷庖蔡讀稅桑悄惚砩┛隙ㄖ丈砟淹!


    趙清譽被勾著想起了去年婚禮上的鬧騰,不自覺彎了嘴角。


    艾鋼看著,鬼使神差的把手指頭伸過去戳了戳那臉頰。


    趙清譽愣在當場。


    艾鋼還在發表微微失望的戳後感:“不軟乎……”


    趙清譽哭笑不得,李闖應該是常年鍛煉的,由於總流汗,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肉,輪廓清晰,趁著立體的五官是非常俊朗了,但你要當包子捏,肯定沒那手感:“我會向闖哥傳達你的意見的。”


    “別介,”艾鋼一聽李闖那名字就齜牙咧嘴,“我可不跟他扯,我倆犯衝。”


    趙清譽樂:“沒啊,我瞧著咱倆相處的挺好。”


    艾鋼撇撇嘴:“你是你,他是他,你倆能一樣麽。”


    “我也是他,他也是我,”桌麵很光滑,趙清譽低下頭,看見了燈光映襯下自己的那團不甚清晰的影子,“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們就嗖的一下換回去了。”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說實話,艾鋼對這個所謂靈魂穿越還是沒有真實感:“我怎麽總覺著這玩意兒科幻呢……”


    趙清譽離開暖氣片,用胳膊支起下巴,歎口氣:“其實我挺想換回去的,但我也真的想看看下雪,嗬,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雪呢。”


    “那還不簡單,”艾鋼挑挑眉毛,“等你下完雪再換回去唄。”


    趙清譽拍拍他肩膀:“嗯,我也這麽想,要不你去和上帝商量商量?”


    艾鋼沒好氣的把肩膀上的手扒拉下來:“我要真能看見他老人家,二話不說捅上幾百塊錢買它個兩年不下雪。”


    “……”


    “……”


    “幾百塊會不會便宜了點兒?”


    “要不你再借我五百湊個一千整?”


    “你覺得一千塊夠?”


    “呃,差不多行了,他一堂堂上帝總得給子民留點兒活路吧。”


    “嗬嗬。”


    不知哪個宿舍在放重金屬搖滾,低音炮震得空氣都跟著波動,一下下,就像趙清譽亂了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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