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很和平。


    李闖發現清醒狀態下的淩飛完全是另外的樣子, 雖然人還是奇怪的, 但並不影響他斯文有禮舉止高雅得像個真正的貴族。吃東西的時候不說話,說話的時候就自然把刀叉放下,喝水都是不急不緩的抿, 每一次放下刀叉還要用餐巾擦擦嘴。


    李闖很欣賞這種派頭,但仍然兩口牛飲一大杯檸檬汁。他其實有些後悔來這裏了, 他發現花淩飛的錢和花韓慕坤的錢同樣讓他心疼。


    於是結論出來了,他還是適合艱苦樸素。


    菜過五味, 李闖有一勺沒一勺的舀著玉米濃湯, 終於還是謹慎的再確認一次:“真沒事兒?就為請我出來吃飯?”


    淩飛早就放把杯盤推到一旁,這會兒正平和地看著李闖,眼神安詳得就像晨練的老人再看廣場上的白鴿。聞言, 點點頭:“嗯, 就吃頓飯。”


    淩飛臉上沒有笑,但李闖就是覺著他的眼睛在笑, 笑得很簡單, 很滿足。


    李闖很糾結,就像小時候糾結爸爸親媽媽能生出自己為嘛他親隔壁小紅卻啥事兒都沒有一樣,於是微微前傾湊過去,努力想從淩飛湖水般的眼底看出幾絲端倪:“哥,我是拿酒瓶給你開瓢兒那個, 不是背你上醫院那個,您老都記著吧。”


    淩飛忽然伸手撫上了李闖的腦袋,摸摸索索片刻, 在柔軟的頭發皮裏找到了那處不甚平滑的小突起,然後一本正經的糾正李闖:“你開的是眉骨,我開的是瓢兒。”


    李闖無力趴倒在桌子上麵,想拿刀叉自刎。


    淩飛看不太懂李闖的反應,在他看來那些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了,和現在的他倆完全沒有關係。現在,此時此刻,他就是想看著李闖,聽他說說話,如果說酒精可以讓他快活,那麽眼前的男孩兒讓他舒服。單是這樣什麽都不做,隻淡淡地相處著,心裏就很寧靜。


    李闖不死心的又問:“你到底圖什麽呢?”


    得到的是淩飛無辜的眼神,好像在說,人家明明什麽都沒圖。


    李闖沒好氣的摸了兩把淩飛的疤痕,然後無可奈何的咕噥:“你就是個怪胎。”


    淩飛把手放到李闖剛剛摸過的地方,好像在感覺餘溫,可又不確定那溫度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手指留下的,隻覺得暖。


    這一次李闖沒豁出去胡吃海塞,但回學校之後胃疼了兩天。


    邵小東看出點兒門道,找機會跟李闖說原來真的是你把別人甩了啊。李闖嘴唇動了又動,都快抽筋兒了最終還是決定不解釋。


    兩天之後李闖胃好,淩飛又來了。


    這回吃的是生魚片,李闖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熬了一個下午,回家之後胃疼了三天。


    三天之後淩飛還來,李闖光看見他就已經開始胃疼了。


    再傻也知道淩飛有問題了,所以李闖決定趁這個機會把話說開。結果二人去的是家印度餐館,闖哥光顧著看人飛餅了。


    等淩飛第四次把他帶進一家法國餐館時,李闖才終於當著魚子醬和鵝肝的麵,問出了一直不太好啟齒的問題:“那個,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那時候淩飛正在優雅的用叉子卷意大利麵,聞言放下兵刃,認真的看李闖,先是從上往下看,再從左往右看,橫著看完豎著看,豎著看完斜著看,眼神幾經輾轉,最後亮了起來,恍然大悟般:“哦,對……”


    李闖要哭,他本意不是想提醒的啊!


    沒等闖哥擠出眼淚,那邊卻順著這話茬反問回來:“我喜歡你,你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李闖咬咬嘴唇,豁出去了!


    猛一抬頭迎上淩飛如水的目光,闖哥字字真切:“我知道你喜歡我,其實……其實我也……得,跟你直說了吧,其實我也挺喜歡我自己的。”


    淩飛在送李闖回學校的路上偷了個吻,蜻蜓點水般,但快樂得不得了,他似乎也不需要李闖做什麽,或者回饋什麽,隻乖乖呆在那裏就好。讓自己可以想見的時候見到,想說話的時候說話。


    李闖並不生氣,隻覺得涼。就像你麵對一個黑黝黝山洞,嗖嗖的風從裏麵刮出來,倒是挺舒服,可你不知道山洞裏有什麽,於是就總沒辦法心安,風越大,越覺得邪乎,越慌。


    等淩飛再來找的時候,李闖就開始躲了。把遊擊隊打日本鬼子那勁兒都使出來了,恨不得讓邵小東在腦袋頂上種棵信號樹,淩少一來就推倒。


    一次撲空,淩飛居然就天天來了,於是敵退我進敵進我退敵疲我擾的交戰了一個多禮拜,李闖終於在食堂被人拿下。


    那時候正值傍晚,沒一絲風,悶得厲害,太陽用他的餘威烘烤大地,天是紅的,世界也好像是紅的。淩飛在這樣的光線裏,似乎有了血色,襯著晶瑩的汗水,顯得格外動人。


    “你躲我?”顯而易見的問題,但他偏問得很正式。


    李闖搖頭:“我怕你。”


    淩飛皺眉,深刻地認為自己沒有對小孩兒怎麽樣:“你怕我什麽?”


    “怕你這裏,”李闖也難得認真起來,指了指對方的腦袋,“我不知道這裏想啥。”


    “不知道你可以問呢。”


    “我怕你也不知道。”


    “怎麽可能。”


    “那你現在在想什麽?”


    “不高興。”


    “……”


    “我們去喝酒吧。”


    “我就說你這人沒個準譜吧……哎哎我不要!我不去!我晚上還有課!你別拖我啊!綁架——”


    淩飛很委屈,這體現在他開車的沉默上。


    李闖沒覺著自己做了壞事,但莫名愧疚。


    其實淩飛這會兒的思路倒不複雜。他喜歡一個人,就變著法的想對對方好,並且他也不需要對方如何熱烈的回應,隻要有個人在那兒接著就行,不然他會被自己的滿腔愛意淹死。所以他就鬧不清李闖在躲什麽,不光躲,還躲得理直氣壯,這就讓人很受傷了。


    淩飛的沉默一直持續到三杯烈酒下肚。


    李闖這回算是眼睜睜看著大變活人了。


    “來,給爺笑一個。”淩飛把自己吸了一半的煙拿下來往李闖嘴裏塞。


    李闖奪過煙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頭上:“你個神經病!”


    淩飛笑笑,然後用力的抱了他一下,在李闖發怒前又很識相的鬆開,退開一點點好整以暇的望著他:“別板著臉,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麽呢?”


    “我氣我自己,”李闖讓酒保給自己弄杯冰水,一口氣喝到底,覺得依然煩躁,“我他媽肯定是抽風了才跟你出來。”


    淩飛笑著比劃下李闖的手腕,奸詐得像小人得誌:“你沒我力氣大。”


    這是闖哥心頭的痛:“別得瑟,老子都記著呢,你等將來的!”


    淩飛朝他臉蛋兒啃了一大口,笑得邪惡:“寶貝兒,現在也行。”


    李闖絕望地癱倒在吧台,無比確定下一個精神分裂的必然是自己。


    但事實上淩飛並沒有做什麽,隻是把自己從一隻孔雀喝成一隻火雞再從一隻火雞喝成一頭鬥牛再從一頭鬥牛喝成稀稀碎碎的牛肉鬆。


    期間男人兩次想衝上台想來段鋼管舞,均被李闖暴力製止。


    在他最後一次對舞台發出躍躍欲試的衝鋒號時,李闖接到了韓慕坤的電話,那邊信號不太好,但韓慕坤的聲音卻透著清亮,大意就是說自己最近一直在外地談生意,等回來馬上找李闖。李闖嘴上說不用,你忙你的,我這吃飯啥時候不行,可語氣莫名地就飛揚。


    然後小心眼的淩飛就把電話奪了過去,很適時的補充:“你不用急著回來清譽有我陪著呢。”


    李闖黑線,想把手機拿回來,結果淩飛就跟他鬧上了,如此這般折騰了好幾分鍾,他才搶回手機跟韓慕坤解釋下現場狀況:“他喝多了,胡咧咧。”


    韓慕坤也聽出來那邊高了,但問題是:“你怎麽跟他在一起。”


    李闖很認真的想了想,如實回答:“此事說來話長。”


    韓慕坤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哦,注意安全。”


    李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廂已經掛了電話。後來淩飛又鬧,李闖也就無暇顧及這茬了。等淩飛終於盡興,已近午夜時分。


    李闖把淩飛往酒吧外麵拖的時候,他咬著李闖的耳朵說:“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很……”


    後麵的李闖沒聽清,隻隱約分辨出一個s音,於是自發理解成很爽。作為打擊報複,他把惡徒扔地上晾了五分鍾,等淩飛蹭來蹭去灰頭土臉之後,他才將人弄起來塞進出租車。


    淩飛很神勇地報上了家門地址,吐字清晰條理分明,之後把腦袋拱進李闖懷裏,呼呼了。


    李闖看著淩飛略略泛白的側臉,覺著自己折騰這麽一晚怕得少活好幾年。


    清譽,哥對不起你!


    這是李闖第二次遇見這種情況,打開a家門,遇見b男子,連戶型,都跟當時那情景如出一轍。要不是男人很自然的把淩飛接過去,李闖真的要開始懷疑自己在溜門撬鎖上天賦異稟。


    李闖覺得男人眼熟,但實在想不起哪裏碰到過,正苦思冥想,就聽見那人冷冷的聲音:“你可以回去了。”


    李闖本來也沒想久留,放下鑰匙轉身就走,出門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什麽,又回過頭來囑咐:“他剛才在樓下吐得挺厲害,你找水給他漱漱口啥的,呃,最好再洗個澡。還有,他好像有酒後失憶的……”


    沒等李闖說完,男人已經不耐煩打斷:“我比你了解他,慢走,不送。”


    李闖憋了一肚子氣,悻悻離開。


    站在樓下的時候李闖總覺得不踏實,回頭去望,卻又找不到哪扇窗戶是淩飛家了,已經半夜,可偌大的小高層依舊萬家燈火。


    戀人嗎?李闖覺著不像,淩飛要真有老公哪能對他全天緊迫盯人。可若不是特別親密的,怎麽會在淩飛家呢?呃,等一下,雖然淩飛有這裏的鑰匙,但這確定是淩飛家麽……李闖糾結起來,另外為嘛那個麵癱君一定要是老公,他完全也可以給淩飛做……呃……小風吹過,闖哥被自己弄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同一時間,李闖腦袋裏不確定是老公還是老婆的男人正抓著淩飛的頭發把人強行拖入衛生間按進洗手盆,然後不顧淩飛掙紮得像一尾活魚,從容不迫地擰開了冰涼的水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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