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號人, 一旦進入海洋館, 便微不足道了,到處都是遊人,很快大家便三三兩兩散開。趙清譽也沒特意躲著誰, 但跟沙樂走著走著就發現身邊一個認識人都沒了。他想鬆開手,結果換成沙樂攥得緊緊, 趙清譽也就隨他去了。


    對於沙樂,他總是莫名的想要愛護, 就像路邊看見了流浪的小貓小狗那種感覺。


    趙清譽在深圳的時候並沒有去過海洋館, 沙樂也是頭回來,所以逛著逛著就把旁的事情都忘了,專心眼前的海底世界。


    不過沙樂和趙清譽的愛好各有不同。


    趙清譽喜歡虎鯊。剛進鯊魚館便是一個淺淺的水渠, 通到館深處, 幾尾幾尾不足一歲的小虎鯊盤踞在石頭縫隙裏,或者沙石上, 好不愜意。趙清譽趴欄杆上俯身看了許久, 沙樂覺得沒意思,想拽他走,哪知人家紋絲不動,正巧有個解說在旁邊給個旅行團講呢,什麽別看它們這麽可愛, 其實凶猛得狠雲雲,沙樂恍然大悟,湊過去跟趙清譽說, 哥,你是不是在它們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弄得趙清譽想一腳給他踹下去。


    沙樂喜歡北極熊。他們先到的是熊館下層,偌大的玻璃壁裏滿是湛藍湛藍的水,看不到水麵,沙樂伸脖子望了半天,頗為失望地嘀咕,咋不見熊呢,便像配合他是的,一熊應聲落水,巨大的身軀貼著玻璃忽上忽下,四條腿一個勁兒地撲棱,渾身的毛都隨著水流飛飛著,煞是可愛。沙樂笑得眼睛都沒了,那叫一個開心。趙清譽凝視半天,確實可愛但實在找不出半點喜感,遂問沙樂笑啥呢。小孩兒嗬嗬半天,好容易擠出句完整的——這他媽的太像東哥了!等後來趙清譽再去看那熊的時候,就帶了點兒甯窶鋦宓奈兜饋


    兩個人沒有按照既定路線走,隨意的下場就是找不到路了。彼時他們正在一個海底隧道下麵,上方玻璃呈半拱型,偶爾掠過幾隻魚類。但他們顯然站得不是正地方,所以多數時候,仰頭隻能看見海水。


    “路癡。”沙樂惡人先告狀。


    趙清譽晃晃被拽著的手,涼涼道:“好像是誰一直拉著我走的吧。”


    沙樂裝沒聽見,依舊牽著趙清譽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轉,趙清譽剛要出聲,卻眼尖的瞧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腳下一頓,他便不動了。動動嘴唇,他想要說什麽,話沒出口身子卻被沙樂一帶拐了彎,往相反方向行去。


    趙清譽反倒奇怪了:“怎麽了?”


    沙樂頭也不回:“那邊兒不對。”


    趙清譽皺起眉頭,忽然手上一使力把小孩兒扯了回來,微微低下頭,四目相對:“你知道什麽了?”


    沙樂瞪大無辜的雙眼:“我是打醬油的!”


    趙清譽狠狠撞了他的頭,然後緩緩地眯起眼睛。


    沙樂咽了咽口水,終於在凶光中敗下陣來:“那你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呢你看上鋼哥了。”


    雖然已經預料到,但趙清譽還是有種被人看透的窘迫。


    那廂沙樂繼續咕噥:“可是鋼哥那樣兒……你壓得下去麽,一點兒也不可愛啊。”


    趙清譽莞爾:“我為什麽偏要喜歡可愛的呢?”


    沙樂挑眉:“帥得也行啊。”


    趙清譽也挑眉:“艾鋼不帥麽?”


    沙樂想了想,憋出一句:“把臉擋上跟演員似的。”


    一句話讓趙清譽樂了十來分鍾,沙樂見狀,索性把人拖到一旁的木質長椅上,坐等趙清譽樂完。可幹等不見某人有收斂的趨勢,沙樂就有點兒坐不住了,也是鬼使神差,索性湊過去親了下那滿是笑靨的臉頰。


    這比什麽招都好使,趙清譽不笑了。


    沙樂咧開嘴:“還是你比較帥。”


    趙清譽沒好氣的掐他臉:“那你準備轉移陣營?”


    沙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太帥的看不住。”


    “切,”趙清譽翻翻白眼,“不帥的你就能看住?”


    沙樂剛還亮著的眼神馬上黯了,趙清譽有些後悔,忙找了其他話題:“你看過南海麽?”


    沙樂舉手:“我看過渤海。”


    趙清譽把他的爪子揪下來,望著空蕩蕩的蔚藍色拱形玻璃,目光變得平靜而悠遠:“有機會的,我帶你去那個隻有我知道的地方,從那裏看過去,海不是藍的是銀色的,非常漂亮。”


    沙樂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怎麽了,隻是隱約感到一絲悲傷,於是他不再說話,隻靜靜地陪著。


    轉角處,艾鋼站立多時,從沙樂的那個吻開始,他再沒移動過腳步。


    他想起了溫泉的那個吻,他想如果當時房欣沒過來,自己會和趙清譽到哪一步。如果不可挽回,是不是更好。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身體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你來我往,異常慘烈,他想停止這種局麵,所以當那個女孩兒跟他暗示的時候,他便順水推舟的應了,可現在,戰況沒有緩解。


    趙清譽想家了,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靈魂互換這種事情他到現在仍然沒有特別強烈的真實感,所以對於再換回去,他是從沒想過的。但是身體換不回去,卻不一定能把心野留住。


    就像現在,遠遠看著,他仿佛能從這個人身上剝離出來另外一個人,帶著些飄忽,和轉瞬即逝的不確定。


    那是,真正的趙清譽麽?


    艾鋼不知道自己偷偷摸摸地跟了那兩個人多久,直到周鵬帶著女孩兒找過來,調侃他女朋友都看不牢,他才訕訕地停下做賊腳步。


    趙清譽沒察覺艾鋼,反倒是在看海豚表演的時候讓董東東堵了個正著。那人二話不說把沙樂揪走了,他雖然不樂意,但架不住小孩兒屁顛屁顛的,隻得作罷。


    他不能說沙樂沒腦子或者賤,他舍不得。這東西本來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沙樂願意,所以痛並快樂著,他連快樂的機會都沒有,所以隻剩下痛。


    周鵬一夥人不知道哪兒冒出來,鬧鬧哄哄的坐到了他的身邊。艾鋼也在裏麵,遞給他一袋子雪糕,他沒去看對方,隻低頭從裏麵隨意摸了根紅豆的。


    豆香在舌尖散開的時候,表演開始。


    海豚歡快地跳躍著,趙清譽忽然很羨慕。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趙清譽沒再看見沙樂。打電話,小孩兒就說忙上課,忙寫生,總之很忙。趙清譽隱約感覺到什麽,但沒說破。


    轉眼到六月份,學校開放了遊泳池。


    趙清譽迫不及待的去下水,卻又碰見了艾鋼。當你想找一個人的時候,遍尋不著,可當你想躲一個人的時候,他便仿佛無處不在了。那個瞬間趙清譽幾乎赤身裸體地站在泳池裏,忽然覺得自己無處可逃。


    艾鋼似乎要說什麽,趙清譽卻直接上岸掉頭走人。那弦繃得太緊了,扯得他疼,劇痛下的人是沒心思顧及麵子或者裏子的。


    當天晚上,趙清譽要去上課,卻在剛出宿舍樓的時候撞見了沙樂。


    小孩兒穿著個白體恤,遊魂似的在樓下飄,趙清譽嚇一跳,眯眼睛看了半天才敢認——小孩兒把頭發染回來了。而且原本燙得咋咋呼呼的頭發也都剪短,服服帖帖的,整個人莫名地乖了起來。


    趙清譽三兩步走過去,摸沙樂的腦袋,手感確實比以前舒服多了,嘴上則打趣道:“怎麽,改路線了?”


    沙樂勉強笑笑:“東哥說不喜歡黃毛兒,我昨天剛染回來的,想找他看呢。”


    說實話,沙樂的黑頭發很漂亮,襯得他整個人都有了點兒小帥氣,可趙清譽記得沙樂以前對那一頭黃毛兒特自豪,還跟自己吹說導員兒三番五次讓他染回來他都沒搭理。驀地,有些心疼:“我們這節有課,都上課去了。”


    “哦。”沙樂也沒顯出太失落,他的表情本就不算歡脫,“那我晚點兒再過來。”


    趙清譽下意識把人拉住,當下做了決定:“我翹課陪你等。”


    沙樂一臉費解:“我等著給他看頭發,你等啥?”


    趙清譽語塞,半晌憋出來一句:“我等著看他怎麽看你頭發!”


    沙樂好像瘦了,抓著小孩兒手腕的時候趙清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


    而且沙樂的情緒似乎也不高。


    趙清譽實在搞不懂這一對兒,在他看來,董東東好像一直都沒變的,他的態度甚至可以說穩如磐石,可小孩兒卻莫名其妙的今天一個樣兒明天一個樣兒,有時候甜得蜜裏調油,讓你以為他倆都要登記辦手續了,有時候卻又黯然得日月無光,讓你不得不懷疑他倆是不是已經散了。


    兩個人在宿舍裏看了一個半小時的恐怖片。


    等到相顧無言再沒其他事情可幹的時候,趙清譽才把這個想法跟沙樂說了,那時候沙樂坐在他的床上,抱著膝蓋,像隻被遺棄的貓。


    但是流浪貓對趙清譽的說辭很有意見:“你才演獨角戲!”


    趙清譽無辜地攤手:“那我看你東哥態度一直挺明確的,我就沒見他對你有過好臉。”


    沙樂不以為然:“那是你沒見著。”


    “哦,那你趕緊說說,”趙清譽擺出一副特耐心的樣子,“我洗耳恭聽。”


    沙樂拿腳踹他。


    趙清譽笑得像個標準的大壞蛋。


    後來過了挺長時間,沙樂才悶悶地說:“哥,我覺得他對我不一樣,真的,要不然我也不至於這麽上趕著。”


    趙清譽深吸口氣,他也覺得艾鋼對他不一樣,結果呢?


    “你得先確定你的感覺是對的。”趙清譽覺著自己幾乎語重心長了。


    沙樂有些困惑地皺眉,似在用力思考:“有時候我覺得我的感覺沒有錯,可有時候……哥,你說東哥態度一直明確,我告訴你,壓根兒不是那麽回事兒,他可以上一秒對我特溫柔,下一秒就變臉,我可能什麽都沒做,他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說到最後,沙樂把頭抵在了趙清譽的肩膀,“哥,我累了,特別特別累。”


    趙清譽輕輕摸著小孩兒柔軟的頭發,難過得厲害。


    沙樂卻在下一秒抬起頭,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哥,你做過沒?”


    趙清譽險些嗆著,輕咳兩聲,幾不可聞地“嗯”了下。


    結果下一秒紅暈爬上小孩兒的臉,墨跡半天,沙樂才呐呐地問:“那……那你給人善後不?”


    趙清譽愣住,花了兩秒消化沙樂的意思,然後陷入了微妙的兩難境地。


    遲遲沒等來回答,沙樂不解地看他:“咋了?”


    趙清譽沒好氣的瞪他:“無關問題忽略,你給我說重點!”


    “哦,”沙樂撓撓頭,嘴唇動了半天,才悄聲悄氣地,“最近我後麵怪怪的,每次做完疼得要命,裏麵的東西也弄不出來,一鬧肚子吧,更遭罪了,弄得我都有點兒打怵了。”


    趙清譽瞪大眼睛,沒過腦子便脫口而出:“他不是戴了安全套嗎?”


    “那是一開始,後來就……”沙樂說到這裏才意識到問題,猛地抬頭,“你咋知道他戴套?”


    趙清譽尷尬地笑:“呃,我觀察比較敏銳。”


    沙樂目露懷疑凶光:“這玩意兒怎麽觀察?”


    趙清譽衝他翻白眼,趕緊實話實說:“我無意中在他抽屜裏看見的,切,你當那個董東東萬人迷啊,你個不分好歹的小看家狗!”


    “嘿嘿,我就是狗,護食的!”沙樂揚起小臉兒,還頗為自豪的。


    趙清譽起了玩心兒,猛地把人撲倒,倆個大男孩兒在鋼板床上鬧成一團。


    良久,兩個人都氣喘籲籲,趙清譽靠在牆上,沙樂枕著他的腿。趙清譽便居高臨下的給小孩兒講了那個東西是不能留在身體裏,以後不管董東東樂意不樂意都得戴套,那是最基本的保護措施,尤其是他倆這動不動就見血的,更不利於健康。


    沙樂聽得很認真,等趙清譽說完,他仰頭望趙清譽的眼睛,忽然說:“哥,我快熬不住了。染頭發的時候我特難受,其實,其實追我的人可多了,我差哪兒啊,我非得熱臉去貼人冷屁股,我他媽的就是賤……”


    趙清譽低下頭,吻住了小孩兒喋喋不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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