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哇哇的喇叭聲,由小而大,由遠而近。迎麵而來的人群,簇擁著一頂花轎。轎子是三尺立方形,下半截用木板,上半截是各種形狀的方格。轎頂錘形,由四塊錘形板組合而成,最頂端還有個葫蘆頂,葫蘆頂用紅布包裹,壘轎漆紅。花轎裏麵不時傳出尖嫩的少女哭聲。轎的前麵有五六個吹鼓手,吹吹打打。轎的後麵有五六個十多歲至三十左右的兒童、青年跟著,有的穿學生裝,還有穿農民衣服的,也有穿長袍的。他們後而,又有十幾個青壯年,抬了三個抬盒,裏麵各有一套被子和墊被,還有的抬桌子,抬凳子和其它家具的。這一群人除了轎裏的人在哭外,其餘都是喜眉笑臉,高高興興。


    “娶新媳婦的。”走在前麵的便衣偵察員,很高興地向同伴說。


    “是。今天長見識了,我們家鄉自革命以後,就沒有見到這種怪樣子了。”馮進文參謀說。


    這群人沒有看出從前而走過的是紅軍便衣偵察員,照舊吹吹打打,走自己的路。正走著,忽然有個人倉皇地叫了一聲:“糟了!糟了!前麵來了好多老總。”


    這一聲馬上驚動了所有的人,吹鼓手停止了吹打,花轎中的哭聲也停止了,他們站在路上。茫然不知所措。


    “怎麽辦呢!怎麽辦呢?”許多人都倉皇地說。


    剛剛走過他們行列的便衣偵察員,急忙回頭對他們說:“老表,老表,不要怕,後麵的隊伍是共產黨,是工農紅軍。”


    這一群人中,有些曾經聽說紅軍共產共妻,有些聽說紅軍很好。這回親眼見到紅軍,不免都在懷疑觀望。


    “老表,快走!不要耽擱你們的喜事。”大隊紅軍到了他們麵前,一個騎馬的紅軍,向他們和氣地說:“老表,恭喜!恭茸!你們走吧!”


    他們又驚又喜,領頭的小心地回答:“等老總過了再走。”


    “老表,”騎馬的紅軍又說,“走吧,我們隊伍多,不要耽擱你們的喜事。”


    幾十個驚慌的人忽然活躍起來,他們見紅軍真心實意讓他們走,感激得大叫起來:“恭喜紅軍得勝回朝!”


    花轎在吹吹打打的歡鬧聲中過去了。人們又議論開了。


    “你們看到新娘的腳嗎?”


    “怎麽,你注意別人腳上去了?”


    “我看到是個小腳婆。”


    “我們都沒有看見。怎麽,隻你看到了?”


    “剛才村裏的姑娘們給新娘喝茶,揭開門簾的時候看到的。”


    “看到臉沒有?”


    “沒有。”


    “咦!美中不足。”


    “看到腳就夠了,如果是小腳婆,不怕她臉上怎麽漂亮,也要頂一個綿羊尾巴。”


    “唉!真作孽!”


    “你莫說吧,在白區這佯的老婆,還討不起呢。”


    “那是真的,起碼百把光洋。”


    “少不了,俗話說:‘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人家有好女,無錢莫想她!’蘇區在革命以前,還不是和這一樣。”


    “是呀。不過我們蘇區,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了,其實我們那裏,往日比今天這樣還難看的也有。”


    “是呀。古裏古怪的事多呢,我們那裏的姑娘,在出嫁前兩天不吃飯——隻吃一兩個雞蛋。出嫁那天,不喝水,她怕一到婆家大小便不好意思。”


    “真的!真的!”好多人都讚同地搶著說,“哈哈……你今天如果不說。我幾乎忘記了。為了嫁人吃好多苦,難怪我們那裏的老年婦女羨慕文明結婚呢,”


    “不隻女的要吃虧,男的也一樣,我們湖南。結婚的第二天早晨興拜堂,戲弄新郎新娘的人,把鍋底煙煤和油攪溶,等你拜堂的時候,在新夫婦臉上糊得象個黑麵菩薩,可難看呢。”


    “那象什麽?”


    “天曉得。據說那樣就吉利了。”


    “什麽吉利,是壞風氣。現在蘇區裏麵真自由,自己找個對象,到政府寫個名字,女同誌自己就去男家了。”


    “自由也不容易!我喜歡她的,她不幹;她喜歡我的,我不來。”


    “嗬!她喜歡你還不幹,你不怕打單身?”


    “打單身就打單身。”


    “你打單身,等你老了,那時候就成了你喜歡她,她不來了。”


    “不要緊,不要緊,找不到漂亮的老婆,找個麻子老婆就行了……”


    “哈哈……”


    正走著,飛機到他們頭上了,這時西方響起了槍聲,士兵們對於常常在耳邊震動的槍聲,聽得太多,聽得太慣,不十分注意。他們覺得也許是地主武裝、民團土匪在作怪,就是正規白軍,也不要緊。


    擔任前衛任務的朱彪一發現情況,立即意識到這是從潭上市方麵來的敵人,便立即問剛剛歸來的偵察員:


    “是地主武裝還是白軍?”


    “聽不情楚。隻聽到是湖南口音。”


    朱彪想:湖南口音就不象地主武裝,從敵人戰鬥動作來看,很象正規軍。便馬上報告司令部。自己帶了兩個連趕往響槍的地點。


    他帶著部隊離前衛尖兵排占領的陣地隻有百多米遠了,陣地突然被敵人奪去了。情況不好!他知道敵人還沒有站穩腳。立即脫掉風衣,拿出駁殼槍,這時他身邊隻來了兩個連,也不等展開散開,大聲叫道:“跟我來!”


    隊伍一擁而進,敵人雖然不斷向他們射擊,他們連頭都不低一下,繼續向前衝。兩分鍾後,紅軍的手榴彈打到敵人頭上了,朱彪大叫一聲“殺!”


    他沒有等手榴彈爆炸,又前進了。他後麵的人,都爭先趕到他前麵,他離敵人隻十幾步,駁殼槍連響了二十發,敵人跑了,他們奪回了陣地。


    朱彪不再前進了。他選擇一個便於展望與指揮的地點,察看地形,把逐漸來到的部隊,逐漸展開,擺成陣勢。


    不久,紅軍主力部隊分左右兩翼向兩側高山展開。山腳是稻田,經千百年的修整和雨水衝刷,越到山腳越陡峻,遍地黃草夾著灌木岩石,他們掛著槍,兩手抓著枯草灌木,攀著岩石,身子隨著兩手不停地向上攀登。飛機到頭頂的時候,就暫時停止,好象許多長在牆壁上的長條瓜一樣。


    越爬越高了,到了山腰就沒有以前那樣陡峻了,但飛機更加猖狂地朝他們掃射,可是,誰也沒有停止,他們恨不能一氣爬上山頂,加入火線。


    上到高峰了,大家迅速地搶占陣地。


    山的東西兩端,是長不過四百步,寬不過百多步的駝形峰,右邊是一座小山,連到東端的主要陣地;左邊,有許多小的起伏地與雙峰相連,高峰的西端是敵人。


    國民黨飛機集中到紅軍主要陣地上活動了,這裏沒有樹木,也少灌木,利於空中觀察。一陣連續的轟隆聲後,紅軍頭上立即起了無數巨大的煙球,吞沒了山頂。煙球隨即向天空飛散,紅軍陣地上出現鮮血淋淋的屍首,在山崗上許多烏黑色圈內,東斜西歪的橫陳著沒有手的,沒有腿的,沒有一個四肢五官完全的人,有些樹枝上、灌木葉上,掛著帶血的衣服、帽子……朱彪在紅軍主力開始增援以前,隻一心一意鞏固陣地,這時飛機向東飛去了,他認為攻擊時機到了,命令第二、三營為突擊隊,第一營以兩個連控製陣地,掩護突擊隊進攻,其餘一連暫作團的預備隊。


    突擊隊準備好了,朱彪對部隊發出了火力準備的命令。


    紅軍主陣地上槍炮聲忽然空前地猛烈起來,隱藏在反斜麵的隊伍象閃電一樣前進了,狹長的鞍部,從鞍脊及左右斜坡隻看到雪白的刺刀在閃動。


    白軍陣地上也響起猛烈的槍炮聲,陣地前沿冒出一股股的白煙。這團煙球散了,那一團又起來,那一團散了,這一團又起來,構成了一陣煙幕。


    紅軍一氣突入煙幕中,與白軍展開激戰,幾分鍾後,雲霧逐漸稀薄,突入到煙幕中的紅軍,又退回到煙幕危險界外,第一次攻擊失敗了。


    這時候,東方又出現微小的飛機聲音,由小而大,由遠及近,隨即看見飛機成三個並列的品字隊形飛來。紅軍地上進攻沒有成功,空中來的敵人又比以前強大,優劣形勢,非常分明。站在朱彪左邊的是郭楚鬆,他看到飛機到頭上的時候,就坐下來,把望遠鏡放下,對朱彪說:“飛機怎麽回來這樣快?”


    “離南昌隻一百幾十裏。”


    “散兵線上倒不要緊,離敵人不到三百米遠。”


    “是呀。”


    飛機除在紅軍陣地縱深活動外,不斷地在雙方陣地之間盤旋。郭楚鬆這時十分注意地麵上的敵人,防止敵人陸軍配台行動。忽然他手指敵人陣地說:“看!快看!”


    敵人都站起來,有兩個人用小白旗左右擺動,旁邊用白布擺著符號,仿佛是個“王”字。


    這一聲驚動了他附近的人,他掉過頭去,向大家說:“飛機來的時候,大家站起來,但對地上的敵人,卻要注意隱蔽。”


    朱彪立即叫來參謀李雲俊:“你準備白布,也擺成個王字形。要快!”


    李雲俊有點為難的樣子說:“沒有白布,怎麽辦?”


    朱彪火了:“想辦法,剛才過路那個新娘子,不是有好多嫁妝嗎?把鋪蓋的裹布借用一下。”


    李雲俊帶了兩個通信員立即向山下跑去。快到山下,有片小森林,是臨時戰傷診療所,看到顧安華和醫務人員,正在包裹傷員。他叫了一聲:“頤主任。”


    顧主任轉過身,他搶著說:“朱團長要我來找白布,要三五丈,學敵人陣地上擺陸空聯絡符號,欺騙飛機。你這裏有大白布沒有?”


    顧安華搶著說:“沒有!沒有!隻有紗布,傷兵要用。”


    “那我就到前麵新娘子那裏去借。”


    “好!帶了錢嗎?”


    “我走得急,沒有想到用錢買。”


    “那不行,我馬上湊十幾塊錢。”顧安華立即從身上拿出一塊大洋,又向周圍的後勤人員借錢,還說由他向供給處報銷。


    錢很快湊夠了,李雲俊向著送親的一群人趕去。事也湊巧,送親的人因為紅軍後續部隊向前趕路,又因左側方打槍,就停在路旁休息。走到抬盒前,李雲俊向送親的人說:“老表,你們的新被子賣給我們,我們有急事。”


    “不行!我們是送親的,送到婆家沒有被子象什麽樣!紅軍是講理的。”


    “你們有三台鋪陳,我隻買兩床大被子。新娘子還有一床大被。”通信員拿出大洋六塊、三十枚銀毫子,分給兩個抬抬盒的,不由分說就急忙把兩床花麵白裏大被搭在肩上,送親的都跺腳歎氣,他們根本不看,回頭上山去了。


    回到戰壕,朱彪把花被麵和白被裏子用勁向左右一扯,四麵撕開,伸開兩手把白布縱橫一拉,高興地說:“阿床被裏夠了!夠了!”


    他立即撕成三幅,按他規定的長度,叫幾個通信員拿出針線包,大針大針地接好。為避免地麵敵人看到,就在自己陣地的內斜麵,擺個“王”字,郭楚鬆他們看到後,都喜形於色。


    李雲俊拉出一條白手巾,拔斷小灌木,插在手巾邊上的夾層內,飛機飛到頭上的時候,他站在王字形的頭上,左手擺小白旗,右手舉一隻明晃晃的馬號。看著飛機,高聲叫道:“打那邊!打那邊!”


    飛機被地麵的信號搞糊塗了,盤旋兩了一圈無可奈何地飛走了。


    白軍陣地上槍炮聲咆哮起來,山頭上結成一層薄薄的雲霧,雲霧中湧出很多人來,瘋狂地向東前進,白旗迎風飛舞,雪亮的刺刀在太陽的照耀下不斷地閃光。


    郭楚鬆立即發出就地抵抗的信號。


    於是紅軍陣地上沉寂起來,他們都伏在地下,既不打槍,也不說話,在敵人的射擊下不斷加固臨時工事。


    不過一刻工夫,紅軍陣地的前沿,巨大的白煙球隨著爆炸聲向上滾來,煙球後麵,無數的人緊緊追隨著。“殺!殺!”的聲音,配合煙球的爆炸聲和飛機的呼呼聲,好象可以吞沒整個宇宙。


    但他們進到離紅軍陣地幾十步的光景,就聽到紅軍陣地上突然虎吼似的一聲:“快放!”沉寂了好久的戰場,又熱鬧起來。正在前進的敵人,接二連三地倒下了。雲霧中立即鑽出好多人來,他們揮著紅旗,舞著刺刀,飛奔而前。這時候飛機還是嗚嗚嗚嗚地在低空盤旋,但無論紅白兩方,誰都沒有管他。


    紅軍衝到白軍陣地的前沿。白軍的胸牆上,露出明晃晃的槍刺,胸牆內有無數的手榴彈飛沙走石般地飛出。雙方陣地上都停止了槍聲。隻在煙球的前後左有,有兩方投來投去的手榴彈聲。紅軍衝不上去,又退回來。


    雙方都似乎有點失望了,各死守各的陣地——他們在肉體及精神極度緊張之後,對於當前的嚴重局麵,暫時失去敏感。這時飛機在紅白兩軍最前陣地,成圓圈形不斷盤旋,他們不僅不炸白軍陣地,連紅軍的陣地也不炸,他們在天空看地下,相距三四百米遠處,各占山頭!都擺了同樣的陸空聯絡符號,都有人站起揮小旗,誰是敵,誰是友,心中無底,隻好觀戰。


    紅軍當然怕飛機下彈,白軍也怕他們誤會。兩方麵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飛機。飛機飛到白軍陣地,紅軍希望它下彈,飛機飛到紅軍陣地,白軍希望它下彈。於是,陣地上就在不知不覺中沉寂起來——似乎戰鬥已經結束了。此時無論哪方麵都擺著三條路:一條是保持對抗的形勢;一條是堅決進攻;一條是退出戰鬥。


    白軍方麵兵力居於優勢,而且在南麵會有友軍來配合,有很好的條件走第二條路;但經過一天的痛苦教訓,已經失去信心了。退卻是不願意的,因為這和作戰的決心完全相連,而且當前的情況也沒有理由和必要走這條路,隻有保持對抗是最好的方法。他們估計先一天到達戰場東南六十裏的友軍,可以在當天來打擊羅霄縱隊的左翼,縱然當天不能趕到,第二天上午是無論如何也會到的。其他方麵的友軍也有可能來增援。這種祈望,他們從戰鬥開始就存在著,特別在經過幾次攻擊還不能解決戰鬥時,更是這樣。


    可是,紅軍是絕對不願再對抗下去的,從當時軍事環境來說,無論戰略戰術上。都沒有必要,也不可能。放棄戰鬥嗎?空中有成群的飛機截擊退路,地上的白軍會乘機追擊,離他們不遠還有許多追擊堵截的敵人。這樣就隻有最後一條路了,而且也是最好的一條路。


    郭楚鬆這時候正坐在最前線的臨時散兵壕內,看了看太陽正在西南。他覺得為了便於展開以後的行動,為了保存有生力量,必須爭取勝利,縱然傷亡大一點,比撤退下去遭敵人追擊的損失或遭敵機掃射要好得多。他觀察右翼第三團的陣地,射界較好,又得到他們報告,能抵住敵人。他命令他們穩住陣地,有機會再前進。他在太陽偏西之前,對於敵人的援軍是沒有多少顧慮的,但由於打得太久,敵人的援軍有可能來,縱然不敢大膽來打,就是擺到側翼,也很危險。他一方麵命令第二團派出一個連,前出十裏左右,如敵前進,就邊打邊退;如不前進,就就地監視敵人。另一方麵,決心迅速解決戰鬥。


    新的進攻號令下達了,紅軍第一線的火力隊,很快完成了射擊準備,以便突擊隊衝鋒時掩護前進,同時防止敵人反衝鋒。突擊隊接受了突擊的命令後,完全輕裝,並預定在突擊時,不避飛機。


    散兵壕因為土質太硬,同時是在戰鬥中臨時掘成的,正麵既小,壕內又淺,郭楚鬆和杜崇惠、朱彪、張生泰,還有機關槍兵步兵,密密地擠在壕內。他們手靠手地連接起來,幾乎沒有空隙;不過也有好處,一聲口令,全壕內所有的武器,都能同時開火,使幾次接近到幾十米遠的敵人,不僅不能前進,而且也不能後退。本來郭楚鬆來到這裏以後,感到這裏不宜於他作指揮位置,這種把最高司令部和散兵擺在一條線上,是不藝術的;但又覺得已經到了這裏,這裏和敵人很近,飛機很難分清紅白,可以減輕空中的威脅;後退一點,雖然可以減輕地上的敵人的威脅,但又增加了空中的威脅,同時後麵也沒有適當的地形便於展望戰場和督促部隊行動。此外,為著在緊張關頭鼓舞士氣,也以進到最前線為宜。這在表麵看來是不恰當的,但在這種情況下,高級指揮員擺在散兵線上,正是爭取勝利的妙訣,不妙中的妙處。


    飛機大部分向東飛去了,郭楚鬆和黎蘇研究了一下,認為敵人的陸軍在一定時間內沒有空軍配合,隊形的縱深和後方也沒有威脅——正是攻擊的最好時機。


    飛機返回之前的時機,對於勝利地解決戰鬥,是非常有利的。郭楚鬆的精神在新的環境中更加緊張,好象為一種不可思議的引力所吸引,以全副精力來抓緊這一時機。他看到這種時機,在整天戰鬥中很短促,是會很快過去的,如果過去了,解決戰鬥將更困難,至少要延長到夜間。但在天黑之前,敵人也可以利用他的優勢兵力,利用很快就會到來的良好時機——飛機再回來——及時地解決戰鬥。因此,要抓住這個一天難逢的好時機,他扼要地向就近的指揮員講了他的看法。那些人都是戰場老手,知道部隊已經準備好了,於是立即決定進攻。


    朱彪指揮的部隊,這時正在散兵線後麵百多米遠的斜麵休息,他們在中午奉令撤到後麵休整,已經有兩個鍾頭沒有參加戰鬥了,朱彪在接到進攻的命令的時候,向部隊說:“司令剛才叫我們休息,現在就叫我們最後出一手了!”


    他明白郭楚鬆的用意,在休息中把已經減員的班排,加以調整:擦拭武器,整理草鞋,檢查了手榴彈,還吃了飯。他向部隊說了兩句話後,把兩個營長六個連長召到身邊,指示進攻路線和方法,指定他的代理人。他為取得火力部隊的充分援助,又和他們商定了配合動作。


    朱彪的部隊隱蔽前進了,幾分鍾後,紅軍快衝到敵人麵前,於是又出現了無數的白色煙球,先出現的剛剛飛散,新的又起來了,好象珠泉一般地不斷地破滅,又不斷地湧出。


    “噠噠噠噠!”紅軍陣地上所有的武器都怒吼著,站起來投手榴彈的國民黨士兵通通倒下了,白色的煙球也稍稍減少了。紅軍乘機冒入白雲裏麵,於是白軍陣地內——最高的山頭上——立即湧出好多黑煙球,紅軍趁著黑煙彌漫的時候,電流般地衝到白軍的戰壕邊,這樣,白雲世界就逐漸消散,代之而起的,是山頭上新起來的黑色世界。紅軍掩護陣地上,停止射擊了,但他們仍作預備放姿勢。


    雙方主要陣地的槍聲差不多都停止了,黑色煙幕也快消散了,代之而起的是雙方的刺刀在山頭上前後左右急速地飛舞。


    好些戴青天白日軍帽的,吃了刺刀倒下了,其餘的向後跑了,白軍旗倒了,紅旗插上去了。


    打敗仗退下的軍隊,沒有連沒有排,千萬條心指揮千萬雙腿,從荒山上爭先恐後地向下麵滾。沒有其他動作,隻有千萬條腿的擺動;沒有其他的聲音,隻有不斷的喘息聲;有時也夾著短促急速的“走呀!走呀!”的恐懼的叫喊聲。有的不用腳走,順著陡坡向下一滑一滾;有的丟了帽子槍支子彈,隻身逃跑;有的停住繳槍,要求免死;有的竄入灌木雜草岩石下,避免後麵的急追。官長們扯掉證章,拋棄刀帶,準備混在兵士中一起當俘虜。


    在這沒有次序向下亂滾的那群後麵,又有一群也沒有次序地跟蹤向下麵滾,他們雖然也是沒有整齊的連排,也是爭先恐後地滾,但千萬條腿卻是一條心所指揮。他們雖然也有不斷的喘息聲,但被他們喊殺的咆哮聲所吞沒,分不清叫的什麽,喊的什麽。


    那群在逃跑的人、跑得非常幹脆,包袱、毯子、幹糧袋、雨具等等用品,完全不要了。他們覺得隻要能僥幸不當俘虜,就算是千幸萬幸了。


    那些在後麵追逐的人,看著敵人拋棄的一堆堆的軍用品,誰也不去過問,他們的希望是活捉國民黨的師長、旅長。


    兩群人馬正在奔馳的時候,大群的飛機又從東來了,這時紅白兩軍,相距不及一箭,沒有明顯的界限和標誌,他們都拚命地走,誰也不怕飛機,誰也不看飛機,更淡不上擺飛機符號了。飛機在他們頭上無精打彩地飛了幾個圈子,就向東飛回南昌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浴血羅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克並收藏浴血羅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