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祥回到家鄉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村。這小夥子從小就待人和氣,不笑不說話,全村男女老少來看他的,真是一批接著一批,一夥接著一夥,把他那三間小坯屋,擠得風雨不透。窗戶底下有一個雞窩,孩子們擠不進去,紛紛登上雞窩爬滿了窗台。楊大媽怕把雞窩蹬塌,不斷地把孩子們轟下去,可是剛轟下去,接著就又爬得滿滿的。楊大媽笑著對郭祥媽說:“真是!咱們村哪家娶新媳婦,也沒這麽熱鬧呢!”郭祥媽歡喜得不知說什麽好。她一遍又一遍地把鄉親們送出柵欄門。溫柔的金絲微笑著蹲在灶火坑前幫助燒茶,剛蹲下去,進來的人就把她擠到一邊去了。


    正忙亂間,外麵有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叫道:


    “小嘎子!是你回來了麽?”


    立刻有幾個聲音接著說:


    “老齊叔!人家在外頭是營長了,你怎麽還叫人小嘎子呀?”


    “我不叫他小嘎子叫什麽?”那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又說,“我跟他爹在一塊兒扛了一輩子活,我叫他一聲小名,就把他叫小啦?”


    郭祥從搭起的窗子往外一看,見齊堆的父親瞎老齊,正由來鳳領著擠進來。郭祥笑著說:


    “大伯!你老人家快進來吧!”


    瞎老齊擠進來,郭祥連忙給他讓了個座位,接著說:


    “大伯!我看你這身子骨還挺硬朗哪!”


    “硬朗有麽用?也不能為國家出力了!”


    “那是你的眼不好使嘛!”郭祥笑著說,“這幾年日子過得怎麽樣?”


    “不賴!從我記事兒起,沒這麽舒心過。”瞎老齊說,“這都靠咱們成了社,不犯愁了。依我說,你楊大媽沒有少服辛苦。這會兒全村有一半戶數隨咱們了。”


    “這都是毛主席指的道兒。”楊大媽笑著說,“要說咱們服的辛苦,比起誌願軍可差多著呢!”


    “也不能這麽說!”郭祥說,“跟敵人一槍一刀地幹,那個好辦;大媽,你這個仗可不容易!”


    “別的好說,就是階級鬥爭太複雜!”楊大媽說,“你要向前邁一小步,就得同他們鬥爭。那些‘大能人’,‘醉死狗’,後頭還站著地主、富農。手段真夠毒的。你這一回來,我就更有主心骨了。”


    郭祥把手一揮,精神抖擻地說:


    “咱們摽著勁幹!我這次回來,就沒有準備再走。我不信社會主義新農村就建不成!”


    “那太好啦!”大媽拍著巴掌說,“把誌願軍那股勁兒拿出來,幹什麽事兒也幹得成!”


    “這話不假!”人們興高采烈地說。


    “俺家小堆兒怎麽樣?”瞎老齊冷孤丁地插進來問。


    “那是我們的小諸葛。”郭祥稱讚說,“這小子忒有心計,早就當連長了。”


    瞎老齊心裏高興,但是把嘴一撇:


    “哼,連長?我就不信那100多號人,他帶得了?”


    “老齊哥,你也別小看人。”一個老頭說,“孩子出去,共產黨一教育就出息了。你別看今兒個掛著兩筒鼻涕,到明天就許變成個戰鬥英雄!”


    屋裏掀起一陣笑聲。但瞎老齊不笑,仍舊沿著自己的思路思慮著什麽,接著又說:


    “上回來鳳到朝鮮去,我本有心叫他們把喜事辦了,可兩個人不同意,說是戰鬥環境兒!這不,已經停戰了,也不知道他啥時候回來?”


    來鳳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推推瞎老齊說:


    “爹!你怎麽說話也不看個場合!”


    “什麽場合?”倔老頭子反問,“今兒個我碰見小嘎子,有什麽話說不得?”


    郭祥笑著說:


    “快了!快了!我聽政委說,準備叫他回來一趟。”


    楊大媽也笑著說:


    “老齊哥!這事我給你惦記著哪。等齊堆回來,跟小契那一對兒一塊辦,來個新式的!”


    瞎老齊麵露笑容,眾人也笑了。郭祥問:


    “噢,小契也有對象了,跟誰呀?”


    大媽朝金絲一努嘴兒,笑著說:


    “你說說,還有誰?”


    正在燒火的金絲,微笑著低下頭去。郭祥兩手一拍說:


    “好好,這一來小契別再穿他那個破褂子了!”


    眾人也笑起來。


    郭祥望望屋子裏的幾個老人,忽然想起本村的百歲老人郭老駒老爺爺,就問:


    “咱們村歲數最大的老爺爺還在世吧?”


    “前不久才去世了。”楊大媽說,“老人家臨去世還念叨你,說我也看不上小嘎子了。”


    郭祥歎了口氣,說:


    “我記得,上次臨走,他老人家還往著拐棍兒送我,扶著我的肩膀說:‘小孫孫!好好地打!可別叫那些洋鬼子和國民黨再回來!’我老是忘不了他這句話,想不到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人來人往,從午後直到掌燈時分。吃過晚飯,人又來了許多,直到夜深才漸漸散去。這天,除小契在縣裏開會,許老秀出車以外,知近親友都見到了。


    這次郭祥家來,母親自然萬分歡喜。可是郭祥也注意到,母親老是望著他那條傷腿,就知道她為自己犯愁。果然,等人們散去,母親就走過來,撫摩著他那條腿,心疼地說:


    “當娘的知道,要革命就有犧牲。可是,你年輕輕的,沒有了腿,以後可怎麽辦呢?”


    “不礙!”郭祥笑著說,“媽,你想想舊社會,像咱們這些人還不是落個狼拉狗啃,現在少條腿算什麽!可惜的就是不能再到前方去了。”


    說過,他站起身來,故意當著母親的麵,在屋子裏哢哢地走了兩趟,邊走邊說:


    “媽,你瞧工人們多能!這是他們特意給我做的。呆幾天,我還要鍛煉騎車子呢!”


    “咳,小嘎兒,”母親說,“你就不想想你已經快28了?……”


    郭祥知道母親為自己的婚事擔心,故意逗笑地說:


    “不礙!不礙!咱們找不到好的,還找不到差的?隻要找上個跟咱一個心眼兒的,會給你烙個餅,拚個雜麵也就行了。”


    母親見兒子如此樂觀開朗,也就寬心地笑了。郭祥乘機轉變話題道:


    “媽,我上次家來,你不是說想買個老花鏡嗎?我這次在北京已經給你買了,你看看戴著合適不?”


    說著,他從挎包裏掏出一個淺藍色的絨眼鏡盒,取出眼鏡,擦了擦,把母親的一絡蒼白頭發向上理了理,親自給母親戴上。母親伸出手看了看指紋,樂嗬嗬地說:“行,行,比李家大娘那副還合適呢!””


    第二天,張幹事到省委組織部去為郭祥辦轉業手續。一大早,郭祥就興衝衝地隨著大媽到這個已經辦起了兩年的“火炬農業合作社”來看望大家。社部辦公室,各個生產隊,豆腐房,粉房,飼養場都已初具規模。雖然家底還薄,但人們的幹勁很足,顯出一片興旺景象。他們在一個牲口屋裏看到了肩寬背闊的許老秀。他剛從外麵使車回來,正在喂牲口。挽著袖子,肩膀頭上搭了塊手巾。郭祥喊了一聲“大伯”,許老秀才轉過頭來,笑著說:


    “我正打算喂完牲口去看你哩!”


    大媽歪著頭看看太陽,笑著說:


    “老秀哥,你光顧你那牲口了,晌午飯你還沒吃吧?”


    “吃了。”


    “吃啦,在哪兒吃啦?”


    許老秀笑了笑,算作回答,一麵把碎草撒在牛槽裏。


    大媽對郭樣笑著說:


    “這可是個好管家人!出去辦事兒,不管戀多大黑,熬多大晌,也是掐著空肚子回來。上回叫他去貸款,吃了塊涼山藥就走了。一去肚子就稀稀零零地疼。取了票子,就餓得頂不住了。趕到梅花渡,吃自己的吧,自己沒有,吃社裏的吧,又覺著不合適。就這麽一路疼著,嗆不住,就掐著肚子歇一畔兒,一共歇了30多畔兒才回到家。你說說,背著一大捆人民幣,就舍不得抽出一張來喝口熱湯……”


    “你說的,那是社裏的嘛!”許老秀捋捋白胡子笑著說。


    “那倒是!人都說,老秀真是公私分明。憑這一點,我就有了信心。”大媽又誇獎說,“他當副社長,比自己過日子還細。槽頭燈,隻怕點得大了;往大車上膏油,隻怕蘸得多了;連個鞭梢也不肯買,總是勸社員說:‘咱們細著點兒,等將來生產上去了,我再給你買根好的。’”


    “我就是這思想!”許老秀放下竹篩子,用手巾擦了把汗,笑著說,“咱們到啥山,砍啥柴,生活苦一點不要緊,等咱們把社會主義辦起來就好說了。”


    郭祥看了這株在家鄉的土地上破土而出的充滿生命力的社會主義幼苗,心裏是多麽歡喜嗬!光輝燦爛的遠景,已經出現在自己眼前。一種新的渴望戰鬥渴望獻身的力量,充滿了全身,就像在戰場上麵臨著一個新的偉大戰役似的。


    半個月後,省委組織部派人來到鳳凰堡,向郭祥宣布了省委的決定:本縣張書記升任地委書記,任命郭祥為縣委書記,並即刻到任接受工作。郭祥本來打算協助大媽把火炬農業社辦好,這一決定不免出乎意外。但對楊大媽卻是一個天大的喜訊,覺得本縣的社會主義事業更加有希望了。


    經過一兩個月的鍛煉,郭祥的車子已經騎得相當熟練。縱然不能說行走如飛,也做到了來去自如。這時,在大清河的兩岸,你經常可以看到一個穿著褪色軍衣的年輕人斜背著挎包,騎著車子,穿行在那一帶鄉村裏。由於他那特有的群眾作風,不要很長時間,已經和群眾混得很熟,連小孩子也都親熱地追著他喊“嘎子書記”了。


    這天,他正在一個村子工作,有人跑來通知說,部隊裏來了人,楊大媽要他趕快回到鳳凰堡去。郭祥立刻跨上車子,不大工夫就來到大媽院裏。還沒有進門,就聽見屋裏傳出鄧軍那洪亮的笑聲。進門一瞅,不光鄧軍,齊堆、楊春全回來了。楊大伯和小契正陪著他們坐在炕上說話。大媽和金絲、來鳳在當屋圍了一個圈兒正忙著包餃子呢。郭祥向鄧軍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個敬禮,喊了一聲:


    “團長!你好!”


    鄧軍急忙伸出那隻獨臂,同郭祥熱烈地握手,並且笑著說:


    “你這個嘎家夥,來得好快喲!比我這一隻胳膊還利索哪!”


    “我已經成了哪吒了,”郭祥笑著說,“一行動就踏著兩個大風火輪!”


    其他人也都搶著同郭祥握手。


    郭祥笑嘻嘻地問:


    “團長!你們怎麽湊得這麽齊呀,說回來都回來了?”


    鄧軍還沒答言,齊堆從旁提醒說:


    “咱們團長己經到師裏工作了。”


    “我的能力不夠!”鄧軍說,“上級已經答複我嘍,先到南京軍事學院學習一個時期。我是路過,來看望看望大媽和你,他們也順便來探探家。當然,還有一點別的事情,我還有一件沒有完成的工作……”


    “什麽工作?”郭祥好奇地問。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囉!”


    鄧軍神秘地笑了一笑。


    大家多日不見,分外親熱,一麵抽煙,一麵談笑。郭祥問起部隊和各個老戰友的情況,才知道朝鮮停戰後,部隊移防到三八線以北某地整訓。師長已經調到軍裏任職。周仆也調到師裏任師政治委員。團裏由孫亮擔任團長,老模範任團政治委員。一營營長由齊堆擔任,教導員由陳三擔任。花正芳任偵察連連長。調皮騾子王大發回隊後任三連連長,喬大夯為指導員,“文藝工作者”小羅任副指導員。疙瘩李任二連連長。文化教員李風,因擅長外語,被調到上級機關的聯絡部門去了。小玲子調到空軍學飛行員。小迷糊調到步兵學校學習。此外,小牛、小鋼炮、鄭小蔫和楊春等仍留在三連,也都擔任排長和副排長了。


    郭祥聽了,點點頭,高興地說:


    “好!這些班子配得很硬!叫我看,不管什麽敵人再侵略我們,都夠他們喝一壺的。”


    “反正不能叫他們占了便宜!”小楊春挺挺胸脯,顯出一副英勇善戰的樣子。


    郭祥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問:


    “咱們的傻五十呢?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也是最後一天負傷的。”齊堆說,“他從醫院回來,我們本來想讓他複員,可是他哭著說:‘我是翻身來的,你們怎麽讓我複員?’我們又考慮,他資格很老了,想提他當炊事班長;他說:‘不行,我這人不願管人,我還是當炊事員吧!’新兵一來,他又是磨豆腐,又是做粉條,忙著給大家改善生活,挑水的時候,總是一路唱著,幹得可歡著哪!”


    郭祥想著這些老上級、老戰友,一個個的聲容笑貌都重現在眼前。他們都是多麽可愛,多麽親切嗬!可惜的是不能再同他們一起工作了。郭祥正沉吟間,鄧軍打開皮包,取出一個小絨盒,掀開蓋子,裏麵是一枚金光閃閃的勳章。鄧軍遞給郭祥,並且鄭重地說:


    “我還沒有告訴你,朝鮮政府已經授予你‘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的稱號,誌願軍領導機關也授予你‘一級戰鬥英雄’的稱號。這是朝鮮政府授給你的一級國旗勳章……”


    郭祥手捧勳章,心情激動,臉色嚴肅,沉了半晌才說:


    “我十分感激朝鮮人民,感激黨給我的榮譽。我很明白,這些榮譽,應當歸功於我們偉大的領袖,偉大的黨和偉大的人民。”接著,他低下頭去,像是對大家也像是對自己喃喃自語地說,“我們都是打過仗的人。我們自己最清楚:仗不是一個人打的!在朝鮮我們犧牲了多少好同誌嗬!他們已經安眠在朝鮮的土地上了。正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才換取了這些勝利。……單憑一個人,那是什麽事情也做不出來的!哪裏會有什麽榮譽稱號?什麽獎章、勳章?”


    說到這裏,他很自然地想起楊雪,心裏不禁熱辣辣的,瞧了瞧大媽在場,沒有再說下去。


    “那是自然。”鄧軍說,“我們也從來不是為了個人榮譽才去戰鬥的。”


    接著,鄧軍又從皮包裏取出一個紅綢子裹著的小包,笑吟吟地說:


    “再看看這件禮物吧!這是紀念誌願軍出國三周年的時候,金銀鐵同誌親手交給我的。他再三囑托我,一定要親自交到你手裏。”


    郭祥解開紅綢子,裏麵有兩個紙包。打開第一個紙包,原來是一大包暗紅色的花籽。郭祥問:


    “這是什麽花籽?”


    “無窮花。”鄧軍笑著說,“這是金媽媽特意送給你的。老人家說,我是見不到我的中國阿德兒了,你就把這個捎給他吧,叫他種到他家鄉的土裏。什麽時候無窮花開了,他看見花,他就會想起來還有一個朝鮮媽媽在思念他。……”


    郭祥的眼睛有些濕潤。他小心翼翼地把花籽包好,又去解第二個紙包。第二個紙包裏包的是一雙用黑油油的頭發編成的鞋子,烏亮的頭發閃著青春的光芒。郭祥不禁心弦顫動,手指也索索地顫抖起來。鄧軍說:


    “這是樸貞淑和小英子用自己的頭發編起來送給你的。她們說,就是這樣,也報答不了誌願軍的恩情!”


    郭祥激動萬分,含著熱淚說:“朝鮮人民真是太好了!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們!他們在那樣困難的環境下,同凶惡的敵人不屈不撓地戰鬥,他們付出了最大的犧牲,流了大量的鮮血。不隻是我們用鮮血支援了他們,他們也用鮮血支援了我們,保衛了我們祖國的安全。再沒有比鮮血凝成的友誼更珍貴了。我一定按照老媽媽的話,把這些花籽種上,讓無窮花年年月月地開下去,讓我們的友誼世世代代地傳下去至於這雙鞋,我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我建議把它送給我們的黨中央,讓它給我們兩國人民的友誼作個永恒的紀念吧!”


    鄧軍、大媽和全屋的人都點頭稱是。


    這時,金絲她們已經把餃子包好了。大媽到院子裏望了望太陽,說:


    “已經晌午錯了,我看餃子下鍋吧!”


    “不行,不行!”鄧軍搖搖頭,笑著說,“後麵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沒有到嘞!”


    “誰?什麽重要人物?”郭祥一愣。


    齊堆向大家擠擠眼,說:“可誰也不許說嗬,說出來可就沒有突然性了!”


    大家哄地笑起來。霎地都看著郭祥。弄得郭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急火火地問:


    “你們這是搞的什麽名堂!到底是誰?”


    “你猜猜看。”楊春詭笑著說,“一個最關心你的人!……”


    “最關心我的人……”郭祥沉吟了一會兒,笑著說,“我知道了,是政委吧?”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大媽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不斷地用袖子擦眼淚,最後才止住笑說:


    “你這嘎小子,今天倒不靈了。世界上就是政委對你關心哪?……”


    正在這時,隻聽窗外有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楊大媽是住在這裏嗎?”  “來了!來了!”大家一片聲嚷。


    話音沒落,徐芳已經站在門口。她仍舊背著一把提琴,也許因為急於趕路的緣故,兩頰顯得緋紅異常。


    原來她中途回北京探家,是坐下一趟列車趕來的。


    大家紛紛搶上去,同她握手。郭祥猶猶豫豫地向前跨了兩步,剛伸出手來,徐芳就背過臉去,眼角上掛著兩顆明亮的淚珠。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鄧軍用上級兼長輩的口吻說道,“今天是大喜的口子,可不許哭鼻子哦!”


    “是他,是他……對我太不了解了!……”徐芳掏出手絹來擦掉了眼淚。


    “我們可以批評他嘛!”鄧軍把那隻獨臂一揮,“開飯!”


    大媽立刻端上酒菜,還特意囑咐小契說:


    “今天是個勝利會,大家湊到一起不容易,你一定要陪他們喝夠!聽到了吧,就是你喝多了,我也不會罵你。”


    “放心吧,嫂子,你包給我就是了!”


    小契說著,拿起酒壺來,給每個人都斟得滿滿的。鄧軍首先舉起杯來,沉思良久,緩慢地說:


    “抗美援朝戰爭,現在已經勝利了。這是一個偉大的勝利!意義很不簡單嘞!它捍衛了朝鮮的民族獨立,保衛了祖國的安全,並且推遲了世界戰爭的爆發,真正保衛了世界和平。回想當時,這場戰爭,對我們剛剛誕生一年的新中國,是多麽嚴重的考驗哪!”他望望牆上的毛主席像,感慨地說,“但是,這場考驗,終於在黨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領導下,勝利地度過了。我們和朝鮮人民一道,在世界人民的支持下,不僅贏得了戰爭的勝利,而巨大大推進了我們國家的建設,開始了建設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這場考驗再一次證明,我們的黨和軍隊是偉大的,我們的人民是偉大的,他們蘊藏的革命精力是無窮無盡的。是永遠不可戰勝的。任何凶惡殘暴的敵人,不管它擁有什麽武器,妄想征服我們都是辦不到的!”


    他因為激動,斟得過滿的酒不斷灑落下來,接著又說:


    “但是,在戰爭開始的時候,愚蠢的敵人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盡管我們的周總理向他們提出了嚴重警告,他們還是認為我們軟弱可欺,認為我們不敢出兵。他們都是惟武器論的可憐蟲,以為憑借他們的優勢武器,就可以為所欲為,征服別人的國家。他們錯了,他們忘記了今天的中國已經不是昨天的中國,今天的東方也不是昨天的東方!中國人民己經站起來了!任何想稱霸世界的人,妄圖宰割我們的時代己經一去不複返了。……”


    說到這裏,他停了停,望了大家一眼,又深情地告誡說:


    “可是,同誌們!我們可千萬不能喪失警惕!經過這一次戰爭,是不是就不會再爆發戰爭了?敵人是不是就從此甘心了,再不輕舉妄動了?不會的!隻要帝國主義製度還存在,隻要階級還存在,戰爭就是不可避免的。在我們前麵,還會有艱巨的鬥爭,還會有嚴重的考驗。我們決不能存有和平幻想和僥幸心理。我們必須加強準備。隻有準備充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不但我們這一代人,我們下一代、下兩代……同樣要有充分準備。一旦戰爭的風暴襲擊過來,我希望我們的年輕人,能像抗美援朝的英雄們那樣,英勇獻身,前仆後繼,再一次經得起嚴重的考驗。我相信,他們為了祖國人民的利益,為了世界革命的利益,是會做到這一點的!”


    鄧軍說過,將滿滿的一大杯酒,一飲而盡。接著,郭祥、大媽、小契、齊堆、楊春等人,也都在激動的心情中,紛紛將酒喝幹。鄧軍望著徐芳,建議說:


    “小徐!今天機會難得,把你那《劉胡蘭》選曲,再來上一段吧!”


    大家都拍手讚成。徐芳也不推辭,立刻取出提琴,站在當屋演奏起來。也許因為她心情激動的緣故,今天的琴聲顯得格外激越和高昂,立刻又把大家帶回到那嚴峻的戰爭年代。大家好像又看見漫天飛舞的雪花,交織著朝鮮戰場上的火光。郭祥宛如處在戰鬥前夕一樣,力量頃刻充滿全身,恨不得立刻衝上前去,要求一項最繁重、最艱巨的戰鬥任務……


    第一部至第四部第九章寫於1959年至1955年春


    第四部第十章至第六部寫於1974年至1975年秋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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