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鐵證?”


    “誰知道!反正抓人總說有鐵證的。聽張洪池說,沙坪區發現了一本《評<中國之命運>》的書,懷疑同馮村有關係。”


    家霆皺眉為馮村辯護:“不會的吧!他確實無黨無派,他的朋友也許有左的,但國民黨裏的熟人更多。他過去做記者時可能寫過些被當局看作是左的文章,正像您看我的文章也不滿意。可是,我會是共產黨嗎?他也不是呀!”


    陳瑪荔說:“他們說馮村狡猾,什麽也不承認。而且,黨、政、軍裏給他去說項的人確都有。不過,捉人容易放人難。中統抓了他總不肯草草罷休。現在他病重,我本想讓他保釋,中統不同意,說事未弄清。我說:‘人死了怎麽辦?’他們說:‘死了該他自己負責!’所以,我隻好想出個辦法,先把他的病治好,再走下一步棋!”


    迎麵走下來一個行腳僧模樣的遊方和尚,總有四、五十歲了,瘦得皮包骨頭,僧衣破舊,補丁疊著補丁,擦肩下山去了。


    家霆焦灼地說:“aun十,您一定得救他的命!我真怕他會死在牢裏!”


    陳瑪荔立定腳步,打開手提包,取出一些精美小玻璃瓶裝的針藥說:“看!這是半打盤尼西林,從盟軍那裏好不容易才設法弄來的。美國最新發明的藥。別人弄一針都很困難,可以救命!我怕交給中統的醫生靠不住,這藥他們會貪汙下去的。你交給燕東山,他醫術高明,又不會貪汙這藥。馮村不會死的!adonis,你說,我為你想得是不是夠周到了?”她將藥遞到家霆手裏,說:“收著,交給燕東山吧!今晚八點鍾我派車接他去給馮村治病。”


    家霆對陳瑪荔心裏懷著一種深深的感激,恭敬地說:“謝謝aun十!”


    慈雲寺的寺門外側,俯臥著一尊巨石青獅。有兩個尼姑手持佛珠,正在寺門外遠眺滔滔的長江。從上往下看,江水滾滾,如同一條玉龍,船隻往來如梭。


    陳瑪荔忽然笑著說:“注意沒有?這裏既有僧,也有尼!這是全國少有的僧、尼合住的‘十方叢林’。全國各地僧尼南來北往,有的去朝拜九華山、普陀山,有的來朝拜峨眉山,都可以在此駐腳。這一點我很欣賞。其實上帝安排在這世界上有男也有女,硬要使男女隔絕,或者用宗教使男女成為苦行者,那又何必?”


    家霆“啊”了一聲說:“不是您告訴我,我可沒注意到呢!”


    她露出碎玉般的皓齒笑了,指指寺門旁僻靜處一塊大青石,說:“休息一下吧!不該穿高跟鞋來的,我累了。”


    她同家霆都在樹陰下那塊平坦的極大的青石上坐下。她從提包裏摸出香煙來,用打火機燃著,吸了一口。在她眼裏,他風度翩翩,身材適中,有雙非常有神的眼睛,眉毛挺拔,五官輪廓英俊秀氣,渾身似乎光芒四射。她忽然歎了口氣,用英語說:“adonis,我想好好同你談一談。”


    家霆想:炎呢?他從她很美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異樣的光彩。


    她慢慢地用英語說:“我應當坦率地說,我跟你可能有緣分。許多人討好我,卻從來得不到我的注意。因為感情不能從市場上尋找。可是,自從第一次見到你後,我就非常喜歡你,你沒感覺到嗎?”


    家霆吃驚了,保持距離地說:“aun十,在馮村舅舅的事上,我非常感謝您,非常!”他想用這種晚輩對長輩的稱呼和態度來同她保持距離,約束住她。


    “我曾經不止一次生過你的氣,不知怎麽的,我都原諒了你。”她赧然一笑,風姿迷人,“有一種感情,常常是莫名其妙的,說不清的。但這種感情我珍視。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她的眼裏有些憂傷,痞調有點低沉沙啞了,“我當年在美國是愛過一個美國年輕人的,一個戰鬥機的駕駛員,我叫他adonis。不知為什麽,見到你後我覺得你太像他了。雖然他是美國人,但他喜歡詩,有一雙夢幻似的黑頭發,發型像你,身材像你,笑起來像你。你穿了美國空軍服更像他。”她剛丟了一支煙,卻又摸出一支煙點著了火。“他在美國?”


    “不,他隨航空母艦在荷屬東印度群島附近作戰時,被日艦擊落犧牲了!那使我非常傷心。”稍停,她歎了一口氣,“現在,你該了解我為什麽這麽願意見到你並與你同在一起了吧?”


    見她睫毛眨動,眼眶濕潤,家霆產生了幾分同情。初戀的喪失對於任何人都是痛苦的。但他不知怎樣勸解她,隻“啊”了一聲,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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