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車停在了西集街中心丁字路口。


    陸錚、劉達才、唐根水下了車,進了丁字路口西南角的一個賣餛飩餃子的小吃部吃飯。


    三人剛剛從北京回來,麵包車到了西集恰好中午飯口,陸錚提議打個尖兒吃飯。沒去那家國營飯店,是免得被那個老板娘認出來,徒增麻煩。


    新修的公路從西集橫貫而過,街道顯得甚是寬敞,兩旁新蓋的平房也氣派了許多。


    小吃部裏沒什麽人,本來就是修路高峰時為了賺鋪路工的錢西集湧出了六七家小吃部,現在還維係經營的已經不多了。在農村,下館子仍然還是很奢侈的生活,沒多少人能負擔得起,更莫說在去年年均人收入不足150元的青龍了。西集雖然相對富裕些,卻也極其有限。


    見到進來三位客人,小吃部的主人馬上眉開眼笑的來招呼,他是個黑黝黝的壯碩小夥子,殷勤的就好像電視劇裏的店小二,就差拿抹布幫三人撣土了。


    飄著香菜的熱餛飩很快送上,陸錚嚐了口,皮薄餡大,味道尚可。點點頭,陸錚笑道:“不知道是不是餓了,感覺味道挺不錯,你們吃。”伸手,做著手勢。


    唐根水和劉達才這才都拿起調羹,舀了餛飩湯喝。


    劉達才以前很瞧不起唐根水在陸錚麵前的孫子樣,可拿起調羹的同時,愕然發現,自己現在跟唐根水動作一模一樣,隻怕,臉上的笑容都是一般諂媚。


    劉達才不禁心中苦笑,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但在見到了這位年輕縣長在京城的氣焰後,若說仍舊保持平常心,談何容易?


    唐根水賠笑說:“縣長,您是吃魚翅的肚子,想不到這鄉下玩意,您也不嫌棄,還真是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高風亮節呢。”


    有天中午陸縣長出去吃飯,回來時帶來了一份打包的魚翅,說是譚家菜,沒怎麽動過,你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留著晚上我自己吃。


    魚翅?這種傳說中的奢華菜肴唐根水和劉達才又哪裏不想嚐嚐?可嘴上,自然都說還是留給陸縣長晚上吃吧。


    後來陸縣長應該看出了他們的心思,就硬把魚翅給他們分了,用保溫盒盛著帶來的,倒還熱乎著呢。


    第一次吃魚翅,唐根水和劉達才簡直是懷著朝聖的心情來享用的,但是,吃了後卻覺得,好像也沒什麽,還不如大排骨燉肉香呢。


    不過想來這是富貴人家吃的東西,人家大魚大肉吃膩了,才能嚐出這東西的好吧。


    但這種吃了魚翅的經曆,卻令唐根水猛然就覺得自己身份不一般了,是見識過大場麵的人了。


    至於劉達才,隱隱約約心底深處,怕也是同樣的心思吧。


    所以現在看著陸錚吃餛飩,唐根水就突然冒出句“陸縣長是吃魚翅肚子”的話。


    陸錚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


    唐根水便不敢亂說話了,心裏,又多摸清了一條和陸縣長相處的規則,這也是他的機敏之處。


    劉達才很快便把一碗餛飩喝完,看看表,說:“我去買點東西,哄哄我家丫頭。”


    陸錚微愕,隨即省起,在這種小縣城,若說去了趟北京那對於一般人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劉達才雖是國家幹部,去京城的次數卻也極為有限,想來答應女兒從北京買些好吃的好玩的,但這幾天會議下來,除了自己,劉達才和唐根水卻是連個逛街的時間都沒有。


    陸錚道:“嗯,是我不近人情了,忘了咱家鄉人去北京出趟差不容易,早知道別這麽急急往回趕,開車在北京轉轉就好了。”


    劉達才笑道:“北京的東西多貴?轉了也沒啥可買的,我以前出門回來,都是隨便買些東西,鄉裏小賣部有些玩意縣城見不到,小孩子嘛,好糊弄,就是圖個新鮮。”


    陸錚微微點頭:“那行,你去吧,不急,你慢慢選。”


    劉達才走後沒多久,小吃部外,進來兩個人,開小吃部的小夥兒趕忙笑著打招呼:“哎呀,寧鄉長、李站長,快,這邊給您兩位留著好座呢。”


    走在前麵瘦長個的列寧裝馬臉漢子訓斥道:“去,去,去,小四兒,少來這套啊!你知道我們來?留什麽座兒?”


    叫小四的小夥兒也不生氣,嘿嘿笑道:“看來李站長心情不好呢。”


    聽到“寧鄉長”三個字,陸錚不由得看向了這兩人,前麵馬臉漢子是什麽“李站長”,看來後麵那穿著土氣一身綠軍裝胳膊上還帶藍套袖的就是寧鄉長了,確切地說是寧副鄉長。


    陸錚打量了兩人幾眼,收回目光,唐根水忙在旁邊聲音壓得低低地說:“我聽說過這人,西集的老油子了,賈培明出事後剛提的副鄉長,跟我一樣,沒提幾天。”


    陸錚點點頭,有個印象,是凃盤石剛剛下來西集時提起來的,不知道以前自己召開的幾次全縣幹部大會他參加沒參加,看樣子,是不識得自己。


    “媽的汪嘉賓不是個東西!”李站長突然拍了下桌子,隨即看了陸錚這桌一眼,就壓低了聲音,和寧鄉長嘀咕起來。


    汪嘉賓?陸錚便留了心,雖然那位李站長和寧鄉長聲音極低,但陸錚耳朵敏銳,卻隱隱也能聽清。


    “這王八蛋真他媽不是東西,整個一笑麵虎,臉上整天笑眯眯的,背後給人捅刀子!縣委大院的幹部,都他媽一個操行!”李站長咬著牙,憤憤不平的說。


    寧副鄉長在旁邊附和:“我早說了吧,他就不是個好鳥,是你非說他好麵子,好糊弄。”


    “我哪知道啊!”李站長嘴裏又咒罵了一聲。


    寧副鄉長問道:“糧食局老傅,不一直挺欣賞你的麽?去年的市勞模還給你了。”


    李站長無奈地道:“那是以前,你不知道縣裏變天了麽?現在老傅,巴不得和汪嘉賓搭上關係,這不,汪嘉賓在背後一捅咕,老傅馬上就跟我變了臉,批評我糧站管理混亂,我看啊,沒準就要撤了我。”


    寧副鄉長奇道:“汪嘉賓在縣裏這麽大氣焰?”


    李站長冷哼道:“誰叫他有個好主子呢?我打聽了才知道,現在縣裏邊,不是馬書記說了算了,現在是陸縣長說了算。”


    寧副鄉長愣了半晌,“陸縣長說了算?這算怎麽回事?”從古到今,還沒聽說縣委書記沒縣長權大的。


    李站長道:“誰知道呢,咱烏山市委書記姓什麽來著?”


    “姓段。”寧副鄉長說。


    李站長連聲道:“對,對,段書記,市委段書記,聽說陸縣長和段書記沾親。”


    寧副鄉長吃驚的再合不攏嘴。


    陸錚聽到這兒心中一哂,汪嘉賓,到了基層成了“笑麵虎”?以前還真沒發現,看來在自己麵前,他隱藏得很深呢。


    這位李站長和寧副鄉長,一看便知道是鄉裏那種滾刀肉,各種關係盤根錯節的老油條,卻不想被汪嘉賓收拾的夠嗆。


    陸錚笑笑,看來汪嘉賓,還行。


    “你聽夠了沒有?!”老寧突然瞪著眼睛看陸錚,看得出,陸錚在聽自己兩人講話,不過想來他也聽不到什麽,就是這八卦的德行叫人看了冒火。


    本來,這兩天受了汪嘉賓的氣,心裏就不順呢。


    見一個小小的芝麻綠豆官竟敢呼喝縣長,唐根水臉色一變,正要說話,這時候劉達才匆匆走了進來,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裏麵是一些零食。來去匆匆,他自不能讓陸縣長多等。


    進了小吃部劉達才就一怔,喊道“老寧?”


    那位寧副鄉長這時已經趕緊起身,陪著笑走上兩步,伸雙手和劉達才握手,“哎呀,劉主任,您怎麽下來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


    李站長也站起身,笑著說:“劉主任,您下來了啊。”


    劉達才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容,和寧副鄉長、李站長握手,看著李站長有些麵熟,卻忘了他是誰了。


    寧副鄉長在旁介紹:“我們西集糧站的李站長。”


    劉達才啊了一聲,說:“我想起來了,小李,你好你好。”又回頭示意道:“我剛剛陪陸縣長去北京開會回來,陸縣長,你們見過了啊?!”


    陸縣長?寧副鄉長和李站長都順著劉達才目光看過去,旋即,就見到老寧剛剛訓斥的那位年輕人正微笑看著他倆。


    寧副鄉長怔了怔,卻見劉達才已經走到年輕人跟前,用特別尊重的語氣說:“縣長,這兩位都是西集的幹部,鄉裏的副鄉長老寧,還有糧站小李站長。”


    寧副鄉長那抱著萬一的希望立時肥皂泡般破碎,這,這就是陸縣長?想起剛剛自己還疾言厲色的訓斥他,更不知道陸縣長聽沒聽到自己和李站長在背後大罵鄉裏的書記,而且,這位書記還是陸縣長親自派下來的。


    想著,寧副縣長額頭冒汗,腿肚子轉筋,想走上兩步趕緊和陸縣長解釋些什麽,可是,卻覺得腿上綁了鉛塊一般,怎麽都邁不動腳步。


    李站長就更是石化了,恨不得直接買塊豆腐把自己撞死得了,這不倒黴催的嗎?


    陸錚卻已經微微一笑:“好了,不用介紹了,已經認識了。”又對劉達才道:“咱走吧,縣裏還一堆事呢。”


    看著陸縣長、劉主任幾人出門,好半天,寧副鄉長和李站長才漸漸緩過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種山崩石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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