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駱宏勳跳上擂台來,與朱彪走勢出架。走了有二十個回合,不分勝負,你強我勝,台下眾看的人無不喝彩。怎見得二人賭鬥,有《西江月》為證。詞雲:


    二雄台上比試,各欲強勝不輸。你來我架如風呼,誰肯毫絲差處。我欲代兄複臉,他想替仆雪辱。倘有些兒懈怠虛,霎時性命難顧!


    二人鬥了多時,朱彪故意丟了一空,駱宏勳一腳踢來,朱彪仍照膝下一斬,駱宏勳大叫一聲,也跌下台來,亦同餘謙一樣在地下滾了一間房子大的地麵。濮天鵬同徐鬆朋家探信之人,連忙抬起赴觀音閣去。朱彪見濮天鵬亦隨眾人而去,在台上吆喝道:“姓濮的,何不也上來玩玩!”濮天鵬道:“今日免鬥。”回到閣中,聽得駱大爺同餘謙二人喊叫不絕。天已下午,徐鬆朋道:“在此諸事不便。”借了和尚兩扇門,雇了八個夫子,將他主仆二人抬起。原來自摜壇之後,徐鬆朋早已令人回家備馬前來,以作回城騎坐。濮天鵬騎了一匹馬,徐鬆朋仍坐轎,從西門進城。來至徐鬆朋家,分付速備薑湯並調山羊血,與他主仆二人吃下,盡皆吐出。徐鬆朋道:“參湯可以止疼,速煎參湯拿來!”吃下去亦皆吐出。駱宏勳主仆二人疼的麵似金紙,二目緊閉,口中隻說:“沒有命了!”徐鬆朋又叫人脫他的靴子,腿已發腫,那裏還能脫得下來!徐鬆朋分付拿小刀子劃開靴襪。一看,二人皆是傷在右腿膝蓋以上,有半寸闊的一條傷痕,其色青黑,就像半個鐵圈嵌在腿上一般。徐鬆朋又著人去請方醫科來,方先生來到一看,道:“此乃鐵器所傷。”遂抓了兩劑止疼藥,煎好服下,仍然吐出。二人隻是喊叫:“難熬!”徐鬆朋看見如此光景,湯水不入,性命難保,想起表兄弟情分,一陣傷心,不由的落下淚來。


    濮天鵬見駱宏勳主仆不能複活,心中甚為不忍,怨恨老嶽道:“都是這老東西所害,弄得這般光景。若無假母之喪,駱家主仆今日也不得回揚,那有此禍!”遂向徐鬆朋道:“家嶽處有極好跌打損傷之藥,且是妙藥,待我速回龍潭取來,並叫老嶽前來複打擂台。我知他素日英雄,今雖老邁,諒想朱彪這廝必不能居他之上!”徐鬆朋道:“如此甚好,但太陽已落,隻好明早勞駕前去。”濮天鵬道:“大爺,救人如救火。駱大爺主仆性命隻在呼吸之間,我等豈忍坐視?在下就要告別!”徐大爺道:“龍潭在江南,夜間那有擺江舡隻在?”濮天鵬道:“放心,放心!容易,容易!即無船隻,在下頗識水性,可以浮水而過。”徐鬆朋道:“濮兄交友之義,千古罕有。”分付速擺酒飯。濮天鵬即欲起行,說道:“在下是八十年之餓鬼,即龍肝鳳心、玉液金波也難下咽矣!”說罷,將手一拱,道聲:“請了。”邁步出門,奔走到江邊。瓜州劃子天晚盡皆收纜,那裏還有舡行?濮天鵬恐呼喚船隻,耽擱工夫,邁開虎步自旱路奔行。心急馬行遲,日落之時,在徐府起身,至起更時節,就到了江邊,心中還嫌走得遲慢。在江邊大聲喊叫:“此去可有龍潭船隻麽?”連問兩聲。臨晚,船家見沒有生意,盡脫衣而睡。聽得岸上有人喊叫,似濮姑爺的聲音,遂問:“那個?”濮天鵬應道:“是我。”遂即跳下了船。船家尚未穿齊衣服,濮天鵬自家撥篙解脫了纜,口中道:“快快開船!”船家見姑爺如此慌速,必有緊急公務,不敢問他,隻得用篙撐開舡。幸喜微微東北風來,有頓飯時候,已過長江。濮天鵬分忖道:“船停在此,等候少刻,還要過江哩。”遂登岸如飛的奔莊去了。


    來到護莊橋,橋板已經抽去,濮天鵬雙足一縱躥過橋,到了北門首。連叩幾聲,裏邊問道:“是那個敲門?”濮天鵬道:“是我。”門上人聽得是姑爺聲音,連忙起來開了大門。濮天鵬一溜煙的往後去了。門上人暗笑道:“昨日才出門的,就像幾年未見婆娘的樣子,就這等急法!”仍又將門關上。


    且說濮天鵬往後走著,心內想道:“此刻直入老嶽之房要藥是有的,若叫他去複打擂台,必不能濟事。須先到自己房中與妻子商議商議,叫他同去走走。這老兒有些恩愛女兒,叫他幫著些才妥。”算計已定,來至自己房門,用手打門。鮑金花雖已睡了,卻未睡著,聽得打門,忙問道:“是誰?”濮天鵬道:“是我。”鮑金花聽得丈夫回來,忙忙喚醒了丫鬟,開了房門,取火點起燈來。鮑金花一見丈夫麵帶憂容,問道:“你同駱宏勳上揚州,怎麽半夜三更隔江渡水而回?”濮天鵬坐在床邊上,長歎一聲,不由的眼中流淚。鮑金花見丈夫落淚,心中驚異,連忙披衣而起,問道:“你因何傷悲至此?”濮天鵬道:“我倒無有正事。隻是你才提起‘駱宏勳’三字,我想他主仆去時皆雄赳赳的漢子,此刻湯水不入,命係風燭,好傷悲也!”鮑金花問其所以,濮天鵬將他主仆打擂受傷,湯水不下,喊叫不絕,命在垂危之事說了。“我念他向日贈金,你我夫妻方得團圓,此恩未報,特地前來取藥;又許他代請你家老爹赴揚州擂台,爭複臉麵。我要自請老爹,老爹必不肯去,故先來同你商議。你速起來去見老爹,幫助一二。”金花道:“你來取藥罷了,又因何許他請老爹上揚州?你吃過飯否?”濮天鵬道:“餘、駱二人要死不活,那有心腸吃飯。徐鬆朋卻備了酒席,是我辭了,急忙回來。”金花道:“癡子!隻顧別人,自家就不惜了麽?餓出病來,那個顧得你!桌上茶桶內有暖茶,果合內現有茶食,還不連忙吃點,再辦飯你吃。”濮天鵬道:“救人如救火,你快點起來,我自己吃吧!”鮑金花也念駱宏勳贈金之恩,遂穿衣而起。濮天鵬些須吃了幾塊茶食,同著妻子到鮑老房內來。濮天鵬執燈在前,鮑金花相隨於後。


    走到房門,連叩幾下,鮑自安問道:“是那個?”濮天鵬道:“是我。”鮑自安道:“天鵬回來了麽?”濮天鵬道:“方才回來。”鮑金花道:“爹爹,開門。”鮑自安道:“女兒還未睡麽?”金花道:“睡了,才起來的。”鮑自安遂起身開了門,濮天鵬將拿來的燭台放在桌上。鮑自安問道:“什麽要緊事情,半夜三更回來?”濮天鵬將餘謙識破機關,摜碎靈壇,上擂台打敗朱龍、朱虎二人,又同癆病鬼朱彪比試,被他將右腿膝蓋下打了一下,跌下擂台;又指名辱激駱宏勳,駱宏勳忿怒上台,亦被他照右腿膝蓋下打了一下,其色青黑,滴水不入,看看待死。“聞得我家有極效損傷藥,須我回來取討。徐鬆朋叫我轉致老爹說:駱宏勳與老爹莫逆之交,欲請老爹到揚州替駱大爺複個臉麵!”鮑自安冷笑道:“煩你回來取藥,這個或者有個商量。我素聞徐鬆朋乃文武兼全之人,怎好對你說:‘到家將令嶽請來,代打擂台複勝。’是何意?朱彪將駱宏勳主仆打壞,心中不忿,是你在徐鬆朋麵前說:你回來取藥,並叫我赴揚州打擂台。你想駱家主仆皆當世之英雄,尚且輸與他,似我這等年老血囊如何鬥得過他?我與你何仇何隙,想將我這付老骨頭送葬揚州?萬萬不能!快些出去,要藥拿些去;叫我上揚州休提!讓我睡覺。”濮天鵬雖係翁婿,其情若父子,又被其嶽說著至病,一言不敢強辯。聞得催他出門,讓他睡覺,真個低著頭,灰心喪氣向外就走。


    正走得門外,鮑金花曰:“丈夫來。”至房內,見父親責備丈夫,丈夫一言不敢強辯,心中早有三分不快。又聞丈夫被催趕出門,丈夫真個低著頭望外便走。心中大怒,一把將丈夫後領抓住,往裏一扯。不知有什麽正經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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