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鮑自安告別眾人,趁城門未關就便而入。進城之後,鮑自安分付眾人:“我們大家一同而行,恐怕人看出破綻,總約在普濟庵後邊樓上取齊。”大家分散而行。


    鮑自安走至普濟庵門口,見門尚未聞,自向裏隨步進去。隻見廟內甚是冷清,絕無一人,直至後廚房中,方見兩個小和尚同個道人在裏麵吃晚飯。一見鮑自安進來,見他穿著怪異,連忙向前問道:“台駕是哪裏來的?到此何幹?”鮑自安道:“金陵建康來的。素常與此廟住持相識,特來一望。”那道人雲:“老和尚昨日因件官司受了夾棍,現在禁中。”鮑自安道:“我特來望他,不料不能相會。”懷中取出三兩一錠銀子,遞與小和尚道:“你且收起,明日看些酒肴送與你師父食用,也是與我相交一場!”小和尚同道人相謝,斟了一杯便茶送與鮑自安。鮑自安接茶在手,問道:“老師父因何官司,受此酷刑?”道人回道:“老爹,你不知。”遂將前事說了一遍。鮑自安道:“其餘人犯現在何處?”道人雲:“修氏交官媒管押在他家,老梅交梅滔辦領在家,私娃用竹桶盛住寄了庫,就是我家老和尚入禁在監,待揚州府拿到‘哄堂’人犯一齊再審。”鮑自安問得明明白白,遂辭了小和尚、道人,退步出門。小和尚相送,一拱而別。


    鮑自安轉過後邊僻靜之處,將腳一縱,上了小房子,複身又一縱,上了廂樓,一看那二十位英雄早已都在樓上。見老爹進來,俱備起身。鮑自安道:“天氣尚早,我們且歇息片時再做事方妥。”大家俱在樓上坐下。坐了一會,聽得更交二鼓三點,外邊人聲已定。鮑自安道:“你們莫要全去,隻要五六個人隨我下去,捉一個,提上一個,都放在樓上,等人犯齊全,我自有道理。”眾人領命。隨去五六個人,俱在房上等候。


    鮑自安到了梅家天井之中,聽了一聽:那婦人在房中啼哭,知是修氏。聞得那間房內兩個婦人說道:“天已二鼓,老娘娘你睡吧!我們也不知該了什麽罪,白日裏一守一天,夜晚間還不叫人睡覺哩!”鮑自安道:“此必是官媒了。”取出香來點著,自窗眼透進。耳邊聽得兩個噴嚏,則無怨恨之聲,還聽這邊房內呱呱哭泣。又從這邊窗眼透進香火,又聽得連連兩聲噴嚏,無哭聲了。拔出順刀將門撥開,火問一照,見桌上銀燈現成,用火點著一看,床上睡著兩個婦人。本待要傷他性命,也不怪他,也是奉官差遣,由他罷了。走至這邊房內一看,見一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床杆上掛著一條青布裙子並幾件衣服。揭起被一看,那婦人竟是連小衣而睡。看那修氏自梅滔強奸之後,皆是連小衣而臥。鮑自安將木杆上所掛衣裙盡皆取下,連被褥一並卷起,挾至小房邊。房上之人看見老爹回來,將繩兜放下,鮑自安將修氏母子放入兜中,上邊人提在房上,樓上人又提上樓,打開被褥代他母子穿衣。凡強盜之家規矩甚嚴,那怕就是月宮仙子也不敢妄生邪念。不講房上穿衣服。


    且說鮑自安又往後邊,走到後院,又聽一人說道:“再待揚州拿了駱宏勳,到日少不得還審二堂。似此敗喪門風之婦留他做甚!將他改嫁,這份家私又是我執管了。待他臨出門之時,隻叫他穿去隨身衣服,其餘都盡是我的,給你穿用,也省得再做。”一婦人道:“二娘待我甚好!隻因你這個冤家,生生將他嫁出家門,我心中有些不忍。”鮑自安聽得明白,此是梅滔與老梅了。隨即取出香來,亦從窗眼透進,連聽兩個噴嚏,則無聲息了。將門撥開,走近床邊,火門一照:兩個一頭同睡。鮑自安隨將他衣服取下,連被一並卷起,又挾至前邊小房間,仍用繩兜提上樓去。鮑自安亦隨上來,也著人代他穿了衣服,捆成四捆,同聽差十人先至船上。


    鮑自安帶了十人直奔嘉興縣,來到了庫房之上,將瓦揭去五路,開了一個大大的天窗。鮑自安坐在繩兜之中,著人吊下,將火悶一照:見東北牆角倚靠著一個竹桶。料必是私娃子,用手拿過,走至繩兜邊,仍坐其中,將繩一扯,上邊人即知事已做妥,連忙提將上來,仍回庵內歇息。歇息片時,鮑自安道:“你們將此竹桶先帶回去,我獨進府行捉拿奸夫淫婦。得手,我自將二人提上船去;倘若驚動人時,我亦有法脫身,你們莫要進來催我,人多反不幹淨。”眾人領命,拿了竹桶俱回船,


    且說鮑自安獨走到府行房上,走過大堂到了宅門之上,看了看,天井之中燈火輝煌。仔細望下一看,見兩廊下有十餘張方桌,桌上人多少不一,細看有四五十人,在那裏鬥牌的、下棋的、飲酒的、閑談的,廳柱上掛著弓箭,牆壁上倚著鐵棒。鮑自安坐在房上,想道:“顯然王倫曉得我來,特令這些人在此防備。倘有一些知覺,這些人大驚小怪的,雖不怎樣,但又不能捉拿奸淫了!須將這些人先打發了才好。”遂將懷中帶來之香盡皆取出,約略有二三十支,兩頭點著,坐在上風頭,“雖不能盡皆迷上香,熏倒幾個人少幾個人。”算計已定,取出火悶來,暗暗點著香火。又恐火悶子火大,被人看見,想又收起,用那點著之香來點那未著者,用口底上吹去。


    看官:你說那些人因何至此?自駱宏勳哄堂之後,嘉興縣稟過王倫。王倫回太守府與賀氏商議:“今駱宏勳同一班惡人至此,皆為你我而來,不意昨夜竟做此事,未及下手,以後不可不防!”遂即分付三班衙役:每晚要三十人輪流守夜;又向嘉興縣每晚要二十個人,共是五十個。王倫亦不難為他們,每晚一人賞大錢一百文,酒肉各一斤。叫愛賭者賭,好酒吃酒,隻是不許睡覺。那晚仍設飯酒,桌上一人起身小便,走至牆腳下,未解褲子,猛聽得房子上有人吹氣,抬頭定睛一看:黑影影有一人在那裏吹。這人也不聲張,回至廊下,拿了一支鳥槍,將藥放妥,火引藏在身後,仍走至小便之所,槍頭對準房上之人,將火繩拿過,藥門一點,一聲響亮,廊上之人俱立起身來相問。拿槍之人說道:“方才一人在房上吹火,被我一槍,不見動靜,快拿火來看一看!”


    卻說鮑自安在房上吹火,不料下邊有人看見,隻見火光一亮。鮑自安在江湖上是經過大敵的,就怕是鳥槍,將身一伏,睡在房子上,那槍子在身上飛過。鮑自安嚇得渾身是汗,自說道:“幸喜躲得快,不然竟有性命之憂。”又聽眾人要執燈火來瞧。自思:隻怕下邊還有鳥槍。不敢起身,遂暗暗抬頭一看,見眾人各執兵器,在天井之中慌亂。又見一人扛了一把扶梯,正要上房子來看。鮑自安用手揭了十數片瓦,那人正要上梯子之中,用手打去,“咯冬”一聲,翻身落地,那個還敢上來?齊聲喧喝道:“好大膽強盜!還敢在房上揭瓦打人哩!”不多一時,府行前後人家盡皆起來,聽說府行上有賊,各執器械前來捉獲,越聚越多。鮑自安約估有五更天氣,“還不早些出城,等待何時!”又揭了一二十片瓦在手,大喝一聲:“照打!”撇將下去,又打倒四五個人。鮑自安自在房子上奔西門而去。看看東方發白,滿城之人,家家起來觀看。鮑自安走到這邊房上,這家吆喝道:“強盜在這裏了!”行到了那裏,那裏喊叫道:“強盜在這裏了!”白日裏比不得夜間容易躲藏,在房子上走多遠人都看見。那鮑自安想了想:倒不如在地下行走,還有牆垣遮蔽。將腿中兩把順刀拔出在手,跳下來從街旁跨走。正行之間,城守營領兵在後追來。鮑自安無奈,見街旁有一小巷,遂進小巷內。那兵役人等截住巷口,鮑自安往巷內行了半箭之地,竟是一條實巷,前無出路,兩旁牆垣又高,又不能躥跳得上。心中焦躁,惡狠狠持著兩把順刀,大叫道:“哪個敢來!”眾兵役雖多,奈巷子偏小,不能容下多人,鮑自安持刀惡殺,竟無一人敢進巷中。站了半刻,外邊一人道:“他怎的拿瓦打人!我們何不拿梯子上屋來,亦揭瓦打他。”眾人應道:“此法甚好!”鮑自安聽得此言,自道:“我命必喪此地了!”正是:他人欲效揭瓦技,自己先無脫身計。不知鮑自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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