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賀戚兩兩相對,賀荊山冷靜得近乎顯得不近人情。


    賀戚的視線從皇宮上方的天色重新緩緩看向他的時候,臉上的恨意依舊狠厲。


    “阿兄,李氏族人都該死。”他慢慢吐出熱氣,”他們踩著我們賀家屍骨堆積的江山安坐,我卻沒有一日可以安眠,日日夜夜都在等著報仇的機會。”


    衛斐靜靜等著主子的回答。


    “李氏族人死絕了,之後呢?”賀荊山如一隻暗暗靜棲的野獸盯著賀戚。


    眼前就是十餘年前親近的堂弟,他們一出同族,以賀家的家風,本該親密無間,他卻要站在這裏審度他,防備他。


    賀戚眼中的熱切與恨終於被冷風吹得微微消退,仔仔細細地看著賀荊山,末了,笑了笑:“阿兄這是提防我?”


    說罷,不等他回答,他又自顧自地在閣樓上踱步:“也是,我們已經這麽多年沒見了。”


    他兀自轉過身,與賀荊山近在咫尺:“阿兄,李氏族人死絕了,自然是要這大齊也覆滅!”


    “自我入宮做了這閹人開始,我便沒想再讓這天下粉飾太平下去!”


    “我要李氏死,大齊滅,我賀家沒有的未來,誰都別想有!”


    “血債血償!”


    青年原本蒼白淡然的臉此時此刻已經完全癲狂,與其說是在與久別重逢的兄長訴衷腸,不如說是他早就等著這一日,能將這些壓抑在心底如岩漿般滾燙難捱的事一吐而出,讓他已經快要忘記其他神情的的臉頰大肆扭曲。


    冷風撕扯著兩人的衣袍,在閣樓之上獵獵作響,賀戚的披風似要隨著冷風決絕而去。


    此番光景,不似兄弟二人重逢,倒似二人訣別。


    直至賀荊山的手搭在賀戚的肩上:“這些年,你受苦了。”


    青年瘦削的肩頭在賀荊山與他接觸的位置下細細顫抖,方才的張狂就在這一句話間轟然崩塌,脆弱呼之欲出,變成灼熱的眼淚,最終隨著他的躬身蜷縮,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為了報仇,他不惜成為閹人,偽裝一切藏在仇人身邊,成為仇人的奴才。


    幾千個日日夜夜,他沒有一刻敢放下對所有人的忌憚與堤防,沒有一刻敢忘記,這滅門之仇。


    他一直以為,這世間隻剩下自己一個賀家人,孤軍奮戰。


    直至阿兄出現。


    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沒有了任何疑慮。


    這就是他的阿兄,賀景。


    青年哭了有多久,賀荊山就等了他多久,待他哭聲漸弱,才把他扶了起來。


    “賀戚,我們賀家與李乾之仇,不共戴天,一定要報。”賀荊山棕黑色的眼瞳暗波湧動,如深夜裏茫茫的海流,乍一看深邃,細細看去,心底又不由生出恐慌。


    “大齊未來的君主,不會是李乾,也不會是如今任何一個皇子。”賀荊山看著賀戚,慢慢說來,“但我們賀家人絕不會牽連賀家所守衛的大齊子民,造成我們賀家滿門抄斬的,不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


    “在朝為官,本就是一分利一分險,君主陰險狡詐,手段狠毒,這是其一,當年我們賀家功高蓋主,早該有防範之心卻全然未防,這是其二。”


    賀戚聽著他的話,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卻又茫然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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