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個人硬往裏闖,五城兵馬司的人又豈能任由他們撒野,雙方便拉扯對罵起來。你來我往之下,漸漸的被對方激出了火氣。


    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兩方人馬很快扭打在一起。


    十幾個人哪裏是幾百個人的對手,就在五城兵馬司的人快要扛不住的時候,另一個書吏帶著一百多個城衛回來了。


    看到眼前這副場景,城衛們暗暗叫苦,急忙上前拉架。誰知還沒來得及將雙方隔開,各自的身上就挨了好幾下。


    接下來,便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大混戰。


    “混賬!混賬!”勤政殿裏,元和帝龍顏大怒,手裏的茶盞重重一摜,在玉石台階上砸的粉碎。


    宮女太監們瞬間跪了一地,戰戰兢兢的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唯恐在這種時候撞到槍頭上小命不保。


    “聖上息怒。”佟總管急忙拿出一塊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灑在龍袍上的水漬。


    元和帝深深吸了口氣,起身在殿內來回走動,眉頭緊緊皺起。


    佟總管不敢出聲,躬身站在一旁。


    昨日三百多人闖入五城兵馬司要人,與一百多個城衛打了起來。雖然無人死亡,但是重傷幾十人,輕傷者更是多達二百之眾,且多半是平民百姓。


    大過年的鬧出這種事,五城兵馬司的長官直歎晦氣,也怕上麵怪罪,竟是沒有上報兵部尚書(五城兵馬司隸屬兵部),將這事兒壓下,協同京兆尹將所有鬧事的人全部抓起來關進了牢裏。


    天子腳下,他知道壓不了太久,隻想等過完年再把這些人放出來。結果當天下午,這些人的親眷匯聚到一起,氣勢洶洶的奔到大牢要人。


    這人都被關起來了,又哪是說放就能放的?雙方一言不合起了衝突,再次變成一場大混戰。


    眼看局麵越來越不受控製了,五城兵馬司的長官不敢繼續武力鎮壓,隻能將事情的原委上報至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大罵了下屬一通,立即將兵部的官員們召集到府裏商議對策。


    就在他們商議的工夫,越來越多的人匯集到一起,不僅要求京兆尹放了被關押的人,還要把嘉明郡主抓起,聲稱嘉明郡主這樣的毒婦應該殺一儆百,立即處決。


    嘉明郡主毒殺張次輔一家並縱火讓他們死無全屍的事,已經如驚雷一般傳遍了大街小巷。那兩場暴亂,更是讓百姓們相信嘉明郡主不可能給張次輔一家償命。


    在有心人的蓄意誘導下,許多對媳婦不太好,或是媳婦脾氣不太好的人家,認為嘉明郡主敗壞了風氣,若是不嚴加懲罰會帶壞更多的女人。


    這件事徹底壓不下去了,兵部尚書在昨天傍晚匆忙入宮,向元和帝稟明了此事,奏請元和帝嚴懲嘉明郡主,以免引起更為嚴重的暴亂。


    元和帝下旨命京兆尹放了被關押的人,並從戶部撥銀給傷者治療。當天夜裏,秘密派人將燒傷昏迷的嘉明郡主接進了宮裏。


    沒想到有人走漏了消息,幾乎一夜之間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嘉明郡主在宮裏。於是成百上千的百姓再次匯聚到一起,清早就到宮門口為張次輔一家伸冤,要求嚴懲嘉明郡主。


    朝中大臣們知道後,慌的年也不敢過了,紛紛進宮跪在了勤政殿外,奏請元和帝將嘉明郡主關進大牢,以平民憤。


    日影南移,花白的日頭從大門口投進了殿裏,照亮了禦案上懸掛的那塊鑲嵌著“勤政愛民”四個字的匾額。


    元和帝盯著匾額,良久後方開口:“宣秦淮。”


    佟總管躬身:“是。”


    很快有個小太監來到勤政殿外,向站在台階下的文武百官傳達了元和帝的口諭。


    人群裏一陣騷動,紛紛看向秦淮。


    秦淮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正了正衣冠就往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路過內閣王首輔時,突然聽他說道:“此番張大人一去,秦大人入內閣指日可待。遙想當年張大人屢屢在禦前為你表功,足見對你的看重,想必也是希望如此。”


    秦淮麵露哀色:“張大人對下官的提攜之恩,下官沒齒難忘。本該結草銜環,沒想到……”


    王首輔歎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大人節哀,既然你有這個心,替張大人嚴懲凶手便是,這也是你的職責所在。”


    秦淮心裏冷笑,斂目道:“此事事關重大,自有聖上裁奪,下官謹聽聖意。”


    說罷,他朝著王首輔拱了拱手:“不敢勞聖上等候,若無其他事,下官先行一步。”


    王首輔掩住眼底的精光,十分和善的說道:“秦大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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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躬了躬身,大步離去。


    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與王首輔一黨的官員低聲道:“大人,您懷疑……”


    趙首輔抬手,製止了他未盡的話:“沒有真憑實據,不得胡言。”


    官員麵露出駭然之色,下意識的看向秦淮離開的方向,不敢相信他真有這個膽子。


    “這是一頭猛虎,伸爪必見血,日後小心點!”王首輔看著他,淡淡的提醒道,心裏卻不像表麵這樣平靜。


    “是,下官明白。”官員壓下心底的懼意,躬身應下。


    秦淮來到勤政殿,對上麵色沉鬱的元和帝,上前行禮:“微臣參見皇上。”


    元和帝沒有叫起,目光沉沉的看著他,透著幾分深不可測。


    短短三天鬧到今日這般局麵,是有人故意攪混水。水渾了不可怕,但是魚必須抓在自己手裏。


    秦淮隻作不知,任由他打量。


    過了一會兒,頭上傳來元和帝的聲音:“平身。”


    “謝皇上。”秦淮起身,靜靜的侍立在大殿中央。


    元和帝沒有讓他久等,直接說出了宣他入殿的目的:“先前有人參奏張鵠縱容心腹欺男霸女,掠奪他人田產,你可知情?”


    秦淮沒有遲疑,恭聲道:“微臣略有耳聞。”


    “哦?說說看。”元和帝像是剛發現他還站著,示意佟總管:“給秦愛卿看座。”


    秦淮拱手:“多謝皇上。”


    宮女太監們早已退下了,偌大的宮殿裏,除了佟總管,無人知曉君臣二人談論了什麽。


    臨近正午,候在太和殿外的大臣們見秦淮沒有出來,也不見聖上宣召第二個人,心知不禁犯起了嘀咕,懷疑君臣二人背著他們,商量怎麽給嘉明郡主脫罪。


    這怎麽行?


    有大臣等不下去了,跑到王首輔跟前說道:“大人,宮外那些百姓又鬧起來了,總得想個法子安撫他們,由著他們一直鬧下去,於聖上於皇家名聲不利啊!”


    “是啊是啊,若是不及時處置那毒婦,難堵天下悠悠之口啊!”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此事聖上難以裁決,就更需要我等分憂,拿出個妥善之法。”


    “……”


    大臣們各抒己見,就在太和殿外爭論開了。盡管各自的想法有所不同,但是一致認為要嚴懲嘉明郡主,以儆效尤。


    如此義憤填膺,打著為張鵠一家討公道的幌子逼一個女子去死,不過是圖個利字罷了。


    誰都知道張鵠父子一死,在朝中經營的勢力必然要有人接手。以他們的能力不敢肖想次輔之位,但是可以推自己人上位,從而間接獲益。


    隻要刀沒有紮到自己身上,他們才不會想嘉明郡主有何苦衷,是否無辜,更不會想辦法從根本上減少滅門慘案的發生。


    毫不誇張的說,若是這類慘案能讓他們獲益,他們巴不得天天來一回。


    “行了,此事自有聖上裁奪,我等聽命就是。”王首輔被他們吵的耳朵疼,索性把秦淮說的話拿出來堵他們的嘴。


    大臣們聞言,一個個驚疑不定,覺得這麽好的機會,他不可能放棄收攏張鵠的勢力。


    不管他們怎麽想,王首輔丟下這句話,徑直的朝著宮門的方向而去,顯然是不打算繼續等下去了。


    其他人麵麵相覷,無論如何也琢磨不透王首輔的想法。


    倒是有幾個大臣看出點東西,覺得這件事不宜沾手,弄不好會惹一身騷,便趕緊隨王首輔一道出宮了。


    還在宮門口百姓們看到王首輔等人,以為他們是出來給說法的,一擁而上準備把人團團圍住,齊聲嚷嚷著要處死嘉明郡主,不能讓張次輔這樣的好官枉死。


    隻是不等他們靠進,守在宮門口的侍衛們就手執刀槍上前,將他們全部逼退了。


    這幫人見狀,以為元和帝要包庇嘉明郡主,越發吵鬧不堪,好似被弄死的張家人他們的親爹親娘。


    不過他們對天家有種發自內心的敬畏,並不敢在宮門口放肆,隔著中間的侍衛七嘴八舌的問看起來官最大的王首輔:“敢問大人,聖上要如何處置那毒婦啊。”


    “我們不是來鬧事的,就是想求個結果,還望大人明示。”


    “對,我們是為張次輔一家討公道,不希望他們一家六口枉死。”


    “……”


    原本王首輔不想輕易開口,不知想到了什麽,邁出去的腳步一收,抬手示意百姓們安靜:“市井傳言不可信,張次輔一家慘死幹係重大,聖上英明神武,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你們大可放心。”


    不知道是他看起來很靠譜,還是知道繼續鬧下去,今日也不會有結果,百姓們激動的情緒平複下來,交頭接耳道:“這話不假,聖上是明君,肯定不會放過惡人,也不會冤枉好人!”


    “是啊是啊,這麽大的案子,牽扯到六條人命,肯定要查清楚的,又沒有人親眼看到是嘉明郡主放的火。”


    “是這個理,這事兒都是咱們聽來的,確實當不得真,還是等聖上查清楚吧。”


    “……”


    聽到這些話,王首輔眯了眯眼,溫聲勸說道:“大家先回去吧,此案的真相會張榜公示,到時候如何處置嘉明郡主便清晰明了了。”


    百姓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紛紛說道:“多謝這位大人,我們這就離開。”


    望著他們浩浩蕩蕩離去的背影,其他大臣開始拍馬屁:“還是首輔大人有辦法,三言兩語就把這幫刁民勸走了。”


    王首輔看了他們一眼,心裏冷笑:蠢貨,他不提前把這些人勸走,待那玉麵閻羅一出來,怕是更沒有他的什麽事了!


    從當上內閣首輔,成為百官之首的那一日,他就不想在告老還鄉時把這位置交到一個外人手裏。如今他還能夠為朝廷效力多年,對手卻已經出現了,恐將晚節不保。


    想到這裏,他心底生出了濃濃的危機感。


    外麵的紛爭,秦笑笑一概不知。


    這天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她在府裏悶了多日,突然想出去走走。


    景珩心裏不願,擔心路人談及嘉明郡主的事被她聽見。隻是一直攔著不讓她出門也不妥,便答應帶她到離府不遠的河邊散步,那裏人煙少。


    他想的是不錯,卻是低估了秦笑笑的精力。


    約莫真的悶久了,她沿著河岸走了好幾裏路才感覺到累,於是坐在墊了兩塊棉墊的青石台階上休息。


    景珩也坐了下來,見她眼也不眨的望著水裏的幾隻水鴨子,開玩笑道:“想吃了?”


    秦笑笑搖搖頭,笑道:“大黃遊水的時候,最喜歡追逐水鴨子。水鴨子嚇得躲進水裏,它還會憋氣潛過去抓它們。”


    景珩看著她,眼裏含著擔憂。


    “鯉哥哥,我已經不難過了。”秦笑笑握著他的手,微涼的指尖一個勁兒的往他溫暖的手心裏鑽:“就像你說的,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大黃這一生我不曾虧待過它,如此我也沒有遺憾了。”


    景珩把她的兩隻手攏在掌心:“大黃也不希望你為它難過。”


    秦笑笑衝他笑了笑,繼續望著水鴨子,直到它們遊遠了再也看不到了。


    這時,有兩個大娘端著盆子走到不遠處的埠頭上,拿起棒槌用力的捶打衣物,發出梆梆的響聲。


    這樣的場景秦笑笑再熟悉不過了,還在青山村時,她就喜歡在吃過早飯後,把髒衣裳拿到水塘邊清洗。通常這個時候,水塘邊聚集著一群浣洗的大娘嬸子,能從她們口中聽到各種八卦。


    這一次也不例外,兩個大娘一邊捶打衣裳,一邊說著各自知道的新八卦。估摸著是梆梆聲太響怕對方聽不見,她們的嗓門比平時說話大的多,跟吵架似的,秦笑笑聽的津津有味。


    就在她們東家長西家短的時候,一個大娘話鋒一變:“對了,前幾天不是有傳言說張次輔一家六口是嘉明郡主殺的麽,昨兒個我娘家隔壁嬸子的女兒的婆家的表妹夫說,這事兒官府在查了,還是刑部的尚書秦大人親自查。”


    “哎呀,這消息靠譜嗎?既然是秦大人親自查,肯定能查個明明白白!”另一個大娘衣裳都顧不得洗了,追著老姐妹問。


    秦淮在京城的名聲太響了,不僅因為他辦過許多讓人拍手稱快的大案,還有他那張讓人見之忘俗的臉……總之在京城百姓們眼裏,就沒有他破不了的案。


    “笑笑,風大了,我們快回去。”景珩的臉色無比難看,扶著秦笑笑的胳膊就想離開這裏。


    秦笑笑坐著沒有動,一瞬不瞬的盯著兩個大娘,不漏掉她們所說的每一個字。


    “我娘家隔壁嬸子的女兒的婆家的表妹夫,跟刑部一個大老爺跟前的人認識,這消息就是從那兒傳出來的,當然靠譜了!”


    “那太好了,這事兒鬧的沸沸揚揚,不弄清楚我看著我那兩個兒媳婦,心裏都瘮的慌。”


    “是啊,誰心裏不瘮的慌啊。不過依我看,這凶手八成就是她,不然咋就隻有她活下來了,一開始還是被關起來的。”


    “不好說,不是有個孩子也活著嗎,問問這孩子就知道人是不是她殺的了。”


    “這孩子傷的很重,聽說到現在還沒醒,能不能闖過鬼門關還不知道呢。”


    “唉,真是作孽啊!”


    “……”


    接下來的話,秦笑笑已經無暇去聽了,冰涼的手緊緊抓住景珩的胳膊艱難的站起來:“回去吧。”


    景珩直接抱起她,快步往來時的方向行去。


    隨行的明月等人也緊張極了,收拾好東西急忙跟上。


    一路上,秦笑笑都沒有開口詢問,景珩同她說話她也回應。待回到安意院,她已經冷靜下來了。


    對上景珩緊張的目光,她伸手撫了撫他的麵龐溫聲道:“鯉哥哥,我沒事,你別擔心。”


    景珩低聲道:“先前怕你受不住,我和母親才決定瞞著你。”


    秦笑笑突然愧疚起來:“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和母親這麽做是為我好。若是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確實有可能控製不住情緒,是我讓你們擔心了。”


    景珩鬆了口氣,招來明月給她診脈。


    確定她和孩子無恙,他便不再隱瞞,將嘉明郡主毒殺張家六口並縱火的事告訴了她,隱去了那幾場混亂裏把些人對嘉明郡主的詛咒謾罵。


    秦笑笑聽完,立即發現了問題:“有人想要渾水摸魚,那堂姨毒殺張次輔一家,會不會正是這些人的算計?”


    景珩沒有說這其中有秦淮的手筆,慎重道:“你的懷疑不無可能,秦大人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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