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沒人不怕死,活得越久,越是身處高位者尤甚。所謂人越老膽兒越小,高位者又貪戀權勢,此間奧妙,不外如是。


    由是這紅原牧首種種陋相,太一道人倒也不鄙薄,反而很理解。


    譬如修士,地仙第一劫,便是要明悟生死,拋諸恐怖。可見生死之間的妙理,連修士都須得慎重對待,更遑論這等隻有力量而沒有道心的人物了。


    當然,說起修士,不是說渡過這一劫就不怕死了,太一道人也仍然怕死。


    但渡過此劫,生死之間走上一遭,回過頭來品位一番,有了此中明悟,日後再遇此等劫難,好壞也能鎮定一些。不像這紅原牧首,甫一知曉難有生機,便方寸大亂,沒麵沒皮。


    這等人物,實不入太一道人法眼。不過作為敵手,卻是一種幸運。


    道人笑眯眯的看著匍匐如同蚍蜉一般的紅原牧首,微微一笑,道:“也罷,既然你有此誠心,貧道也不吝惜給你指出一條明路。”


    紅原牧首麵色咋喜,連連叩首:“請道人指教!”


    太一道人才道:“貧道不知那塞托拉克為何眼睜睜看你來見貧道而不為所動,若換作貧道,怕是早早剝奪了賦予你的本源力量,一指頭碾死。但不論他有何等算計,你來見我,便是緣分。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必有一線生機,不過要取得這一線生機,便須得付出代價。”


    “隻得活命,任憑道人驅策。”紅原牧首哪裏還有小心思?他雖也心機深沉,可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正因為想得多了,就越害怕。眼下心頭隻是一片空白,隻求活命而已。


    “好。”


    道人拊掌大笑一聲:“塞托拉克不先剝奪爾等本源,卻眼睜睜讓你來見我,生生將世界權柄推到貧道麵前,貧道若是不取,如何對得起他一番好意?聽好了,若要貧道庇護,便交出塞托拉克賜予爾等的本源力量!”


    說到這裏,道人目光如炬,狠狠罩住紅原牧首:“想來此事,你一時半會兒無法下定決心。貧道也不強求。便隻得一句話——若要活命,交出本源。”


    你道這是為何?


    自太鴻道人尾隨塞托拉克分身的一縷殘存本源來到此界,不聲不響,先就奪了接近一成世界權柄。隨後太一道人來此,以門下弟子為鋒,借義軍蜂起之勢,推翻血色神教,使仙道紮下根基,如今已是占了此界人道大部氣數。


    所謂人道,非是單指人類,而是所有智慧生靈。隻要有智慧,能構建文明,對世界產生影響的物種,皆在人道之中。


    或者,人道便是文明之道。


    世界權柄,當為天道,人道在天道之中。


    大略每一方世界,隻要有文明存在,依人道強盛與否,所占世界權柄,一成至五成不等。最低不低於一成,最高不超過半數。


    這深紅世界,人道氣數所占世界權柄份數,大略隻得三成。如今這三成權柄,三之有二,已入太一道人之手。隻待東石攜太一教門之威,一統此界人道,少則就有三之二五為太一教門所據。


    加之道人又得了創神之心,也占了一成權柄。攫取大地祖脈煉寶,又大略半成權柄。


    由是已有超過四成的世界權柄落入太一道人手中。


    此消彼長之下,塞托拉克現在最多還剩下五成權柄——大略還有半成,落在十三牧首身上!


    隻要取了這半成權柄,太一道人便能與塞托拉克分庭抗禮。


    太一忌憚塞托拉克之處,無非是其手中捏拿的世界權柄而已。其本身身受重創,依太一道人推算,根本動彈不得。一旦照麵,唯有這世界權柄,因其威能浩瀚,讓太一道人心頭忌憚。


    但隻要這世界權柄有半數被太一道人拿捏,塞托拉克便優勢不再,太一道人才敢放開手腳,雷霆一擊。


    若今日十三牧首齊至,太一道人便不會與紅原牧首囉嗦,翻掌鎮壓,直接取了便是。可隻得一人,便是雞肋,由是才危言相與,迫使其順著太一道人的計較走。


    聽了太一道人所言,果然那紅原牧首神色猶疑不定。


    塞托拉克賜予十三牧首各自一份權柄,是牧首的力量之本,是其這許多年來橫行的最大依仗,已經深入骨髓,不分彼此。


    此等狀況下,休說太一道人,便是塞托拉克平白要要剝奪這份力量,也不可能心甘情願。


    分明就是繳械,一旦失了力量,還有什麽可以作為依憑?


    但一邊是性命之憂,一邊是最大的憑恃,卻竟衝突,這讓人作何選擇?紅原牧首心中更見淩亂。


    這後苑,便一片寂靜。


    紅原牧首在那裏糾結權衡,下不了決心。瘦猴四人在一旁狀作雕像,似乎不聽不聞。東石則心頭轉動,多有所思。


    太一道人神色淡漠,渾不在意。


    隻有紅麟兒,一會兒蹭一蹭太一道人,撒個嬌,一會兒又去叼東石的衣角,撕扯來去,倒是頑皮的緊。


    良久,立在一旁的瘦猴眼珠子轉動了一下,忽然道:“這人呐,性命才是第一。沒了性命,什麽都沒了...不知到前時誰說咱爺幾個是膽小鬼,那一個理直氣壯,嘖嘖,現在想來,還心襟動搖哇!”


    這話說的分明就是紅原牧首。紅原牧首又哪裏聽不出瘦猴的諷刺,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道理。抉擇需要勇氣,他連太一道人都敢來見,已是拋卻一切顧慮,還有什麽好怕的?


    當下心一橫,深吸口氣,神色一定,抬頭咬牙道:“但憑道人吩咐!”


    太一道人這才微微頷首,寬大的袖袍一拂,道:“我觀你也是個有決斷的,然則另外十二者,怕沒你這般果決,怕是不願。這般,你去將那十二人帶到此處,貧道便記你一功,若事成,少不了你一份好處。”


    紅原牧首歎了口氣,拜了一拜:“自當遵令。”


    太一道人便就解了他一身禁錮,拂袖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紅原牧首站起來,轉身間,背影有些寂寥,卻頓了一頓,忽然又回頭一拜,道:“道人在上,若我願意加入太一教門,與他們一般,也做個護法,道人可願收留?”


    太一道人聞言不由笑起來,指著這牧首道:“也是個激靈的,然則你這般品行,要入我教門,難。”


    紅原牧首頓時精氣神再降一截。


    卻忽然又聽太一道人轉言:“不過若你能立下些功勞,倒也不是不能。”


    這才精神一震,認真的點了點頭:“定不讓道人您失望!”


    “嗯。”太一道人大袖一甩,將他驅離出去:“去罷。”


    眼見紅原牧首撕開虛空跳將進去,一旁東石才稽首開口道:“師父,您真要收他做護法長老?”


    又道:“剝奪了本源力量的牧首,怕是與我也相差仿佛,再則其人品又實在低劣——塞托拉克雖然奴役了他們,可畢竟這許多年來,他們的一切都是塞托拉克給的,說背叛就背叛,不當人子。”


    太一聞言,搖頭失笑,也不管旁側就有瘦猴四人,便道:“何為教門護法?護教護法之人,還能有多大期待和要求?隻要聽話,管他何等出身人品?”


    又道:“況乎教門之中,護法長老雖地位超然,卻不得參與教門教務,如此,有何關隘?”


    說白了,護法長老,就是一群打手而已。隻要聽話,其他旁枝末節,一概可以放在一邊。


    東石心頭明了,當下點頭不提。


    一旁瘦猴等人,則聽的有些氣悶,可太一道人當麵,又能如何?隻得身受了。


    片刻後,東石又道:“那另外十二人呢?也自為教門護法?”


    太一道人搖了搖頭:“這所謂十三牧首,除了這一個敢來見為師的紅原牧首,其餘怕是都腐朽的如同枯木,不堪雕琢,要來何用?平白壞了教門風氣。便是這紅原牧首,也要看他最後活不活的成,若還有命在,給他個護法又何妨?若早早身死魂滅,自是不用再提。”


    東石聽了,微微一怔,道:“可是師父剛才...”


    太一道人失笑:“他求為師保他一命,可前提是須得先付出代價。如今他尚未付出相應代價,你要為師如何保他?”


    東石心頭一轉,覺得有理,卻道:“如此...他這一回去,怕是後果難料。”


    太一道人微微頷首:“為師雖不知塞托拉克算計,可換做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放過這些悖逆。此番能否活命,隻看他造化。”


    言罷揭過此話題,對東石道:“你自不要去多管這等事,以你修為,還差的太遠。盡早將十三國一統,將我教門根基紮下,才是最要緊的。”


    又看瘦猴四人:“爾等四人,便要竭盡全力輔助我這徒兒,不得有半分悖逆,如若我徒有個三長兩短,爾等百死莫恕。”


    四人低頭垂首,連道不敢。


    一旁東石便道:“四位都是教門護法長老,我不過外門弟子而已,修為淺薄,見識孤陋,確要多多依仗四位長老。日後相處,若有哪裏做得不對,四位長老隻管提出,我自感激不盡。”


    四人心裏一鬆,便就對東石這一番謙虛,生出不少好感來。


    太一道人微笑頷首,抬手打出四道靈光:“此為教門護法專修五靈玄功,一而五,五而一。隻看爾等悟性,若能悟的一門,便隻得一門。若能全數悟透,便也是機緣。爾等既作了我教門護法,貧道也不吝惜好處。”


    那瘦猴實則早得了功法,隻不過太一道人念他功勞,不會當麵揭穿,這才一並做了個模樣。


    瘦猴自是心頭感激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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