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


    曆來王朝到了末期,皆是如此。這大明,在軍隊上,尤以遼東諸鎮為甚,各鎮總兵各有盤算,都是老油子。


    撈錢、喝兵血是一把好手,打仗都爛的不得了。也不曾說哪個有名的大將是民族英雄,家國烈士的。


    反倒是許多無名之輩,中低級的軍官,還有些血性。


    若非糧餉掌握在朝廷手中,這遼東的各鎮總兵,怕都要成軍閥了。


    眼下情勢,說來對遼東各鎮的總兵,算不得太好。關鍵就在於韃子的戰敗。韃子凶猛時,逼迫甚急,朝中軍餉少不得分毫,說要多少就得多少。可如今韃子敗了,做了縮頭烏龜,形勢上看來,遼東各鎮兵馬的重要性,就降低了。


    首先就體現在糧餉方麵,朝廷肯定不會像以往那般大方。喝兵血不容易了,撈錢難了,對其中許多人來說,自然是不樂意的。


    因此對錦州一戰的勝利,底層的官兵,歡喜鼓舞。但對一幹總兵等人而言,卻心情複雜。


    沒辦法發國難財了。


    在趙昱帶著太子的期望,與皇帝的聖旨,前往遼東的時候,內閣的那幾個閣老,也自派了人,往遼東各鎮總兵處說項。


    目的就一個,阻止太子調兵。


    可閣部的幾個老東西,卻高估了自己的權威。


    無一例外,內閣幾個大佬派去的人,都隻暫時被穩住,並不予以明確答複。各鎮總兵,實際上都在等,等趙昱的到來。


    實際上,他們也在猶豫。


    就像馬科一樣,打心眼裏畏懼趙昱的同時,實際上都害怕自己的兵權因此而旁落。如今亂世將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兵才是草頭王啊。


    若是去了兵權,他們一無是處。


    糾結。


    隨後,馬科的那位師爺,便開始遊說了。


    這位的的確確,是個鐵齒銅牙,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倒竟把各鎮總兵都說來了。


    趙昱在山海關呆了兩天,遼東各鎮總兵都到了。


    包括吳三桂、李輔明等五六人。


    就在馬科府上的正廳裏,見麵了。


    非但是這幾位總兵官,連帶洪承疇也到了。


    錦州之戰到現在,已去月餘時間。洪承疇作為遼東督師,戰後還有許多雞毛蒜皮的事需要處理。


    此番洪承疇處理完一幹軍務,安排妥當,正要回返京師,前往複命。


    於是一道來了。


    廳中,洪承疇地位最高,以客代主,坐了上位。馬科在他左首邊,趙昱在右手邊。餘者皆各自列作。


    這廳中一幹人等,趙昱的官位最低,隻是參將,還在副總兵之下。可他代表的是天子,是皇帝,所以他坐了右首。


    先是一番敘舊,實則也沒什麽可敘的。趙昱與這些人,也隻一麵,最多兩三麵之緣。不過盞茶功夫,敘舊畢了,趙昱便拿出了聖旨。


    聖旨一出,洪承疇也不敢坐了,一幹人等連忙起身,各自拜倒。


    趙昱於是宣讀聖旨。


    倒也簡單,便是皇帝下旨,使遼東各鎮分出五萬精兵,歸於太子麾下,入中原平叛剿賊。


    聖旨宣讀完畢。


    廳中氣氛,便就沉悶下來。


    趙昱一口喝幹一碗茶,待得諸總兵心頭回味片刻,這才開口:“諸位既已知上意,我便不複多言。三天之內,五萬兵馬須得齊聚山海關。”


    此事與洪承疇已經沒多大關係了,他並不說話,隻是拈須微笑,好似沒有聽到一般。


    而其餘總兵,皆各自麵色不一。


    片刻之後,吳三桂道:“好教趙參將知曉,韃子雖敗,卻也不曾完全衰落,一年半載拉起三五萬大軍不難。加之蒙古諸部也不甚老實,若把大軍調走,萬一韃子複來,蒙古各部躁動,遼東危矣!”


    此言一出,就得到了兩三人的讚同。


    這裏總共才六七個總兵,亦即是說,有一半人,都不願交出兵馬。


    趙昱看的分明,什麽韃子,什麽蒙古諸部,這都是借口。遼東有十萬兵馬,就算調走五萬,也還有五萬。


    此前錦州一戰,韃子高層近乎全滅,蛇無頭,一盤散沙,內部必定要混亂一段時間。就算還有一兩個能人,要把內部整頓妥當,一二年還是要的。


    至於蒙古諸部,嗬,有錦州之戰為之震懾,誰敢動?


    至少短時間內不敢動。


    趙昱聽了,並未立刻回答,隻看了眼諸位總兵:“諸位總兵大人都是這麽想的?”


    看著趙昱麵無表情,眾人心頭微微有些震顫,一時間竟無人敢開口。


    輕輕放下聖旨,趙昱淡淡道:“我不管韃子,也不管蒙古諸部。天子聖旨就在這裏,誰敢不尊,就是抗旨。”


    淡淡的殺意便充斥廳中,隻駭的些人麵色發白。


    然後看向洪承疇:“督師也在這裏。敢問督師,抗旨不尊,該當何罪?”


    洪承疇笑了笑:“我已卸職,不複督師。不過抗旨不尊,乃是大罪,合該問斬。”


    趙昱頷首,目光複掃:“督師乃是飽學之士,說的話,一定符合大明律。諸位,下令調兵罷。”


    吳三桂神色變幻,忽然站起身來,抱拳道:“調兵之事事關重大,須得返回軍中,細細商討,才有定論。”


    然後道:“督師,末將告退。”


    他一起身,就有兩人跟著起身,也抱拳告退。


    趙昱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今日若不調兵,誰都別想走出這廳子!”


    啪的一掌,身旁案桌被拍了個粉碎。


    吳三桂三人渾身一顫,抬起的腳竟都不敢放下!


    卻隻覺一股殺意籠罩心頭,膽敢落下腳步,下一瞬就要身死當場!


    登時間,所有人臉色驟變。


    洪承疇是驚詫,他不曾想到,趙昱竟這般強硬。至於馬科、李輔明等另外三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們皆被那師爺說服,心裏打算投靠太子,但卻不願是被強逼的。


    而吳三桂三人,則皆麵色青白,渾身篩子一樣抖了起來。


    深深的吸了口氣,吳三桂緩緩轉身,黑著一張臉:“趙參將實在威風!”


    “不敢當。”趙昱嘿然一笑:“不是我威風。而是某些人,把大明的軍隊當成了自家的。”


    吳三桂臉皮一抽,又狡辯道:“可參將若不放我等離去,如何調兵過來?”


    趙昱冷笑一聲:“爾等來時,隨在身側數百人,隻需找個親近的將官,回去傳令便是。幾位隻管在此待著,兵不來,爾等便不能走。”


    趙昱的目光,就好像兩把刀子,忽而便從三人脖子上掃過,隻掃的三人渾身雞皮疙瘩直冒,心頭寒意凜凜。


    洪承疇一旁笑道:“長伯呀,剛來何必要走?馬總兵,這麽多同僚,這宴席酒水何在?”


    卻是搭了個階梯,讓人借坡下驢。


    趙昱聞言,微微頷首,收攝了殺意。吳三桂等人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坐下,低頭不語。


    馬科愣了愣,連忙笑道:“是是是,督師說得對。是我怠慢了。來呀,上酒席!”


    自是吃喝不提。


    宴後,洪承疇休息去了。此間事,畢竟與他無關。而餘者總兵,皆仍在廳中坐著,一個也不敢走。


    趙昱就在那裏,似乎閉目養神。但實則感官一直鎖住這一幹總兵,讓其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開宴前,在趙昱的迫使下,這些總兵無可奈何,隻得叫了親隨將官進來,當著趙昱的麵,下達了調兵的命令。


    不敢打折扣,畢竟當著趙昱,哪裏敢亂來?


    若是背地裏,就算願意調兵,怕來的也是老弱病殘。可趙昱盯著,他們就不敢。下的命令,都是調集精兵。


    遼東各鎮兵馬,距離山海關有遠有近。近的,當天就能抵達。遠的的確要一兩日,還得急行軍。


    由是隨後兩日,趙昱與些個總兵,都在這廳中吃喝。連睡覺,都合衣而眠。就算出恭,也要有人陪著,而陪同的,都是趙昱帶來的那一百騎兵中的人,往往有五人相隨,想跑都跑不了。


    兩日既過。


    趙昱仍是精神奕奕,而其餘總兵,都憔悴不堪。


    一則是飲食睡眠方麵,大異於尋常,有些受不了。二則便是擔驚受怕,在趙昱這樣的人麵前,誰知道他抱起發難,一拳把人打死?


    聽到廳外有人來報,說兵馬匯聚齊全。


    廳中眾總兵,總算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他們再看趙昱的眼神,已是格外不同。這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隻知道打打殺殺。也是有決斷,有智慧的人。


    趙昱喚來張統領:“糧草可曾齊備?”


    這幾日,張統領都在忙碌糧草的事。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五萬大軍,可不是小數目。若糧草不曾齊備,休說打仗,自己就崩了。


    張統領恭敬道:“回將軍的話,已是齊備了。”


    此次調兵,糧草方麵,遼東各鎮總兵負責半月所用。其餘皆是朝廷、太子負責。


    趙昱點頭起身:“好。”


    然後對吳三桂等總兵官道:“大軍已至,請諸位總兵隨我一道去看看罷。”


    吳三桂等人舒了口氣,皆起身,卻覺有些搖搖欲墜。


    趙昱自不管他們,當步在前,一路出了總兵府,各自上馬,便就到了校場之上。


    山海關乃是此時天下第一雄關,就好比那古時的虎牢、函穀一般。完完全全是一座軍鎮。其中校場頗為廣大,五萬人也能裝下。


    語雲人過一萬,無邊無岸。這五萬人齊聚,端端是摩肩接踵,仿佛一片紅雲。


    明屬火德,尚紅。明軍的便是一片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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