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不問前半句,隻問後半句,是因為左良玉知道郝搖旗不會把這二百萬兩銀子帶在身邊。


    換位思考,換成他左良玉,也不會這麽幹。


    放在軍中,人多眼雜,劉宗敏一到,怎麽也不可能藏得住消息。甚至這事本身知道的人絕對不會多,在左良玉看來,郝搖旗必定會瞞著大部分手下,而遣心腹好手將之藏匿,如此才能掩住他人耳目。


    “左將軍可有地圖?”


    張石道。


    左良玉擺了擺手,就有人捧來一卷地圖。張石接過來,在左良玉等人麵前展開,目光一掃,將手指按在了裕州北方城山南麓的一個地方。


    “就是這裏。”


    張石道:“白河穀很是隱秘,之前縣尊猜測的地點除了白河穀還有裕方埡口和牛頭嶺,但後來我們發現白河穀有形跡可疑的人,大約有二三千之數。”


    “必是此處無疑!”


    左夢庚大叫道:“父帥,這一片除了我們和賊人,哪裏還有這麽多兵馬?不是我們,必是賊人!如此遮遮掩掩,我料定軍餉就藏在此處!”


    馬士秀也連連點頭:“少帥言之有理。左帥,依我看郝搖旗怕是有了自立之心。這裏裝模作樣,等時機一到,就自己拉杆子立山頭了。二百萬兩,不是小數目哇。”


    左良玉麵露沉吟之色,片刻後擺了擺手,問張石道:“軍餉或藏在此處,不過文書上還有些關節,須得你說清楚。”


    張石暗道左良玉狡猾,卻恭敬道:“左將軍隻管問小人就是。”


    左良玉道:“鄭縣令文書上說闖賊又派增援南下,眼下是個什麽情況?若本將軍揮兵奪回軍餉之時,闖賊援兵忽至,出了閃失怎麽辦?”


    左夢庚和馬士秀一下子反應過來,都齊刷刷望向張石。


    張石忙道:“將軍容稟。”


    他頓了頓,道:“我家縣尊老爺也有此考慮。小人來之前,亦即今日早上,縣尊老爺接到探哨回報,說是有開封方向來的賊人斥候出現之葉縣以北。正因如此,縣尊才立即命小人來拜見將軍。”


    左良玉微微頷首。


    就聽張石繼續道:“按照縣尊老爺的估計,最多明日,賊人援兵大部就會抵達葉縣,而人數,應該在一兩萬之間。”


    左良玉聞言,微微皺了皺眉。


    張石又道:“不過小人來時,縣尊親口囑咐,讓小人告訴將軍不要擔心。縣尊去年到任葉縣的時候,就著手將葉縣的百姓遷走,眼下都在方城山中。有數萬。縣尊撤離縣城的這段時間挑選組織了五千青壯,他讓我告訴將軍,會拚死拖住賊人援兵。隻盼將軍速速發兵,奪回軍餉。”


    說到這裏,張石唉聲歎氣:“縣尊老爺已有死誌啊!”


    左良玉等人一聽,頓時大喜。至於張石口中鄭縣尊如何,不關左良玉的事。


    他忙問道:“真有五千青壯?!”


    張石道:“真有五千青壯。雖然缺兵少甲,但縣尊都克服了。斬木為兵,要與賊人拚死。小人來的時候,縣尊已經開始動員青壯,準備出發。”


    “鄭縣令打算如何拖住流賊援兵?”馬士秀忽然問道。


    張石想都不想,答道:“駐葉縣。縣尊老爺說,若有五千人駐葉縣,流賊不破葉縣,便不敢南下。”


    左良玉一聽,不禁撫掌讚道:“好個鄭縣令,原來文武雙全。”


    他站起來:“張百戶在此等上片刻,本將軍就此事去麵見丁督師。”


    張石忙道:“將軍,兵勢如火,缺兵少糧,我家縣尊老爺此時恐怕已將與流賊拚死,請將軍務必早些發兵啊!”


    左良玉一笑:“你隻管等著。”


    張石道:“小人鬥膽請將軍快些,小人要立刻趕回葉縣。小人得縣尊恩惠,便是死,也要死在縣尊老爺前麵。”


    左良玉三人側目。


    馬士秀道:“還是個忠義的。”


    ...


    左良玉持文書,披甲頂盔,按劍前往拜見督師丁啟睿。


    丁啟睿是萬曆四十八年的進士,早年曆任南京兵部主事、兵部郎中、太原知府、山東按察使右參政等軍政要職。


    此人一生起起落落,總的來說,還算官運亨通。前剿賊督師楊嗣昌剿賊不利病故之後,崇禎帝擢丁啟睿為兵部尚書,並賜尚方寶劍以之督師湖廣、河南、四川及長江南北諸軍剿賊,但丁啟睿履任不順,又見闖賊勢大,不敢與闖賊大戰。


    去年在河南戰了一場,累及三邊總督汪喬年身死,可以說丁啟睿自督師以來,幾乎沒有半點作為。


    丁啟睿這樣的督師,與左良玉這樣的將領,大概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一個無能無膽,一個仿佛流賊。


    眼下軍餉的事,利益動人心。左良玉早就眼紅,之前提議出兵攻打郝搖旗、劉宗敏,欲圖擊敗這兩支流賊。但被丁啟睿否決。


    左良玉卻也沒有堅持——因為他那時並不確定軍餉已經落到流賊手中。何況戰爭不是兒戲,左良玉手底下的兵馬,是他擁兵自重的本錢,不敢太過折損。


    丁啟睿否決左良玉,一個是害怕,二個就是各方剿賊兵馬還沒有全部就位。說他是穩重也好,說他是膽小也罷,終歸他是不願意輕易與流賊展開大戰。


    丁啟睿無能,但不代表他心中無憂。崇禎帝屢屢催促,令他進兵剿賊,他以各種理由推脫,卻也害怕被崇禎帝一怒之下捋到底。崇禎帝自登基以來,連首輔都跟田裏的秧苗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也下的了狠手殺人,丁啟睿不可能不擔憂。


    這些天駐紮在裕州,背著人的時候,丁啟睿也不免唉聲歎氣。


    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皇帝罷官擄爵。


    “可恨些兵頭,驕橫跋扈...”


    每到這時,丁啟睿就不由深恨左良玉等一幹將領。他這個督師,做的沒有一點滋味。無論是虎大威、方國安還是楊文嶽、左良玉,都不怎麽鳥他。


    他自認有心剿賊,是因為得不到部下的配合,才無力回天。


    這時,有侍從來報,說是左良玉求見。


    丁啟睿拂袖冷哼一聲:“教他在前廳等著。”


    話是這麽說,但丁啟睿卻不能讓左良玉久候,怎麽說他也要靠這些兵頭才算得上是個督師。若不給兵頭麵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兵頭們會讓他吃個悶虧。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往前廳走去,轉過廊道,臉上表情頓時一變,變得和煦溫潤,一步入前廳,就笑道:“昆山今日怎有閑暇來見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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