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見了徐良,態度立馬軟了下來,笑道:“徐公公您還沒睡呐,奴才看宮人們打著燈籠四處翻找,莫非您丟了什麽東西不成?”


    徐良走到近處,冷冷地看她一眼,不答反問:“你不是在甘露殿守夜麽,怎麽又回來了?”


    長安目露焦色,道:“愛魚不知跑哪兒去了,奴才要去找,陛下就讓叫長祿去守夜。奴才回來又不見他人影,於是著長福去找找。”


    徐良瞳孔微縮,問:“陛下說找長祿去守夜?”


    “是啊,奴才也覺著奇怪,按說長壽是禦前聽差,要找也該找長壽才對,可陛下說要找長祿。”長安一臉想不通的表情。


    “你知道長祿在哪兒?”徐良追問。


    長安道:“長福說他上茅房去了,這麽久還未回來,估計是找他廣膳房的幹姐姐去了吧。”


    “哪個幹姐姐?姓甚名誰?”徐良急切道。


    長安搔額角,道:“這奴才倒是不知,不過長福說曾見過他和一名宮女在梅渚附近見麵。”


    徐良朝長壽使眼色,長壽便一推長福,道:“快點帶路。”


    長福被他搡得往前踉蹌了兩步,回頭看長安。


    長安一臉莫名,問徐良:“徐公公,您這是何意?”


    徐良道:“沒什麽,不過有些事想問問長祿罷了。”


    長安道:“原是這樣。既如此,長福,你就帶長壽同去吧。”


    長福應了一聲,這才帶著長壽走了。


    長安回身對徐良作禮道:“徐公公,那奴才先去甘露殿向陛下複命。”


    “嗯。”徐良看著長安拎著的那盞燈籠越晃越遠,快要晃出視線時,他眯了眯眼,快步跟了上去。


    東寓所在長樂宮的東北邊,與甘露殿隔著近兩刻時間的路程。徐良一直盯著那盞燈籠,走了約盞茶時間之後,那燈籠忽然定住不動了。


    徐良以為是長安有事停下,便停住腳步等了一等,誰知過了片刻那燈籠還在原處不動。


    徐良心中暗叫不好,跑上前一看,果見那盞燈籠掛在一枝樹杈上,周圍哪還有長安的人影?


    長安摸黑一路跑到甘露殿後的小花園涼亭內,借著月光四處一看,沒見有人。她心中犯疑,除了此處,長祿還會躲去哪裏?


    找不到長祿,她也沒法去甘露殿複命,幹脆扶著亭柱將今日之事捋了一遍。


    今日那兩名刺客,她推斷是太後慕容瑛派來的。


    根據有三,其一,若真是在地道裏藏了三四個月的宮人,其衣裳儀容怎可能如此幹淨整齊?且假扮送膳宮女來甘露殿行刺居然不慌不忙,難道就不怕遇上真正的送膳宮女?


    其二,慕容瑛前幾日來甘露殿說廣膳房丟失肴饌,需要調查整頓,讓長信宮給慕容泓送膳。今日又說在廣膳房發現一條地道並抓獲了虞朝宮人,前後呼應天衣無縫。可問題是,她乃東秦貴妃,這後宮中的彎彎繞繞還有她不清楚的?廣膳房一條地道直通宮外,她真的不知?就算不知,這十幾名宮人藏在地道中三四個月之久,需要多少食物才能讓她們堅持到現在?何以直到現在才發現不妥?


    隻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這麽多疑問,那就是——慕容瑛早就知道這樣一條地道,早就知道地道中藏著宮人,但她故作不知。她在等,等一個可以用此事做擋箭牌來刺殺慕容泓的最佳時機。


    至於為何選擇今天,今天發生了何事?


    今天慕容泓去蹴鞠,在蹴鞠場上被鍾羨撂了一跤。


    一個臣下的兒子把當今陛下撂一跤,說到哪兒都是大逆不道之事。由此是否可以推斷太尉鍾慕白位高權重且與慕容泓不合,所以鍾羨才敢如此有恃無恐?


    慕容瑛等了數個月,難道就是在等確定這件事麽?


    其三,若非是慕容瑛自己心虛,何必勸慕容泓按下此事?皇帝遇刺,這是多大的事,居然就用“恐有損陛下威儀”這類借口讓慕容泓不要聲張,簡直匪夷所思。


    綜上所述,刺客是慕容瑛所派這一點毫無疑問。


    負責宮內禁衛的北軍衛尉卿閆旭川眼下看來也是太後那邊的人。


    在這座深宮禁苑之內,皇帝慕容泓簡直是獨木難支孤立無援。


    而她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選擇了投靠他。


    最可氣的是,當時她幾乎是未經思考,下意識地就去幫他了。


    擦!難不成不知不覺中已經中了他的美男計?


    一個十六歲公鴨嗓洗衣板身材的小娘炮,根本不是她的菜好麽?


    長安懊惱地以額抵柱,眼角餘光一斜,卻見亭欄下蜷著一團黑影。


    她驚了一跳,探出頭去低聲喚:“長祿?”


    那團人影一顫,站起身就想跑。


    “站住!徐良四處找你,想死?”長安低斥。


    長祿背影一僵,轉過身看著已然走到他身後的長安,突然跪下,抱著她的腿道:“安哥,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長安謹慎地四顧一番,隨後拎著他的衣領將他拖到亭後避人的角落。


    “到底怎麽回事?”長安將他按在亭下的石頭上問。


    長祿抖抖索索道:“刺客往殿裏跑時我就看見了,我跑不出去,又不敢冒險去通知陛下,於是就躲到了殿門後麵。我看到那刺客殺了那四個宮女,也看到你和徐公公進來……”


    “說重點!”長安揪著他的衣領道。


    長祿都快哭了,顫著嗓音道:“內殿發生的事我什麽都沒看到,隻聽到刺客慘叫而已,在徐公公和你進來之前。”


    長安聞言,沉默了片刻,問他:“那你怎麽知道要躲起來?”


    長祿道:“我從門後出來時,一回頭發現長壽正進門來,他當時裝著沒注意我,直往內殿去了。晚間徐公公麵色很差地來找你,我覺著要出事,他離開之後我就悄悄跟著他,發現長壽去找他。安哥,其實,你在馬車上殺那女孩我也看見了,也知道你和長壽之間的仇怨。所以當時見長壽那樣,我就知道,他看見我從殿門後出來的,他又去告密了。”


    “陛下也知道當時你躲在殿內。”長安道。


    長祿一愣。


    “如今,到你做選擇的時候了。”


    “……選擇?”


    長安鬆開長祿,道:“你不是笨人,現在也不是裝傻的時候。”


    長祿焦慮不已,抽泣道:“我隻想掙點月例寄回去給我哥娶媳婦而已……”


    “命沒了,說什麽都白搭。”長安手攏進袖中。


    長祿心慌意亂片刻,忽抓著長安的袖子道:“安哥,我聽你的。”


    “真聽我的?”長安問。


    長祿點頭,咬牙道:“橫豎一死,這宮中除了你,我也沒有旁的可信之人了。”


    長安將手抽出袖子,道:“既如此,你跟我來。”


    長祿跟在她後頭起身,瞄一眼她的袖子,想起自己剛才抓她袖子時捏到的那根尖細硬物,不由抬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長安將他送到甘露殿,自己回東寓所去了。


    過了約半個時辰長福才回來,半邊身子都濕漉漉的,冷得直打顫。


    長安一邊把布巾丟給他一邊問:“怎麽樣?”


    長福搖搖頭,道:“長壽不通水性。”


    長安聞言,看著桌角燈光出了會兒神,最終恨恨地一握拳:今天她把救駕的帽子扣徐良頭上,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沒能去太後麵前澄清自己。以他的秉性,隻怕就算死也得拉上她這個墊背的。既如此,還不如先下手為強,一不做,二不休!


    長壽房裏,長壽正哆哆嗦嗦地換衣服,門被徐良一腳踹開。


    “人呢?”徐良問。


    長壽道:“根本沒見著什麽人。”


    徐良見他渾身濕透,蹙眉問:“怎麽回事?”


    長壽恨道:“在梅渚邊上尋人時,長福不慎跌了一跤,反將我撲入河中。如不是水淺,奴才怕是都回不來了。”


    徐良不悅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寅時中,徐良和長壽來到甘露殿,卻發現長安已經在了。


    徐良也沒理她,徑自來到內殿門口,高聲道:“陛下,該起了。”


    過了片刻,殿裏才傳來“唔”的一聲,徐良便推開殿門,指揮端著洗漱用具的侍女們魚貫進入。


    進殿之後徐良看到長祿躬身站在一旁,但此時也不好說什麽,隻得暫且按下,伺候慕容泓洗漱更衣。


    因在國喪期,慕容泓不願穿顏色華麗的龍袍,眼下上朝穿的是黑底繡銀色團龍的朝服。


    那深而凝重的顏色襯得十六歲的少年肌膚如玉人如青蔥,明眸朱唇秀美萬端。若是作為女子,朝中大臣十有八九都願意將他納回家去珍之寵之,可作為皇帝……便似寶座上的一尊玉娃娃,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換好朝服後,慕容泓披散著一頭光澤亮麗的黑發坐在鏡前。


    身旁侍女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上前。


    以往慕容泓的發都是彤雲負責梳的,而如今彤雲不在了。慕容泓喊誰梳頭,那人就極有可能取代彤雲的位置,成為新一任禦前侍女總管。


    是以懌心寶璐這些從潛邸過來的侍女口中不言,心底卻都暗暗期盼慕容泓能叫自己的名字。


    “長安。”慕容泓誰也沒看,直接喊了長安過來,將玉梳遞給他。


    長安苦著臉道:“陛下,奴才手笨,怕是梳不好。”


    “無礙,凡事總有第一次。”慕容泓溫聲道。


    長安:“……”事實證明她果然梳不好,慕容泓發絲滑得攏都攏不住,手忙腳亂弄了半天,手心都出汗了,才算勉強攏住。


    長安探手在放金簪的盒子裏一頓扒拉,問一旁的宮女:“陛下最喜歡的那根雲紋扁金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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