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汾陪著慕容泓上朝去了,長壽又不在旁邊礙事,長安便想趁機去椒房殿看一下那守殿的老太監。誰知剛出殿門不久,又遇上正準備回西寓所的嘉行。


    “長安,昨夜相托之事辦得如何?嘉言沒事吧。”嘉行問。


    長安道:“剛想找你說道此事呢。昨夜我去找劉公公時,他不在房內,是以沒能找到他。但是嘉行姐既然將此事托付於我,我總不能半途而廢,於是我就自己去西寓所看了看嘉言姐姐。結果到那邊時發現嘉言姐姐已經好多了,她還囑咐我不要大驚小怪,所以後來我就不曾再去找劉公公。”


    “她沒事就好。昨夜因我們姐妹之事累得你往返奔波,實是多謝了。”嘉行溫雅道。


    長安腆著臉道:“說什麽謝呢?以後嘉行姐姐分飯菜的時候多往奴才碗裏撥拉一點兒,奴才給你跑斷腿都情願。”


    嘉行被他說得笑了起來,別過之後回到西寓所,見嘉言雖是麵有病容蒼白虛弱,但確實已無大礙,此事便揭過了。


    長安一路行至椒房殿前,見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太監正在殿前灑掃,卻不是原來的黃公公。


    她心中生疑,躲在暗處悄悄觀察了一會兒。見那老太監掃完了前庭,又拿起布來擦拭門窗,長安這才確定這椒房殿的守殿真的換了人。


    她佯裝無意地走過去,奇道:“咦?這不是一株槐樹麽?”


    那老太監回頭一看,見一瘦小太監一手抱著貓一手撫著殿前那株槐樹的樹幹在那兒仰頭看。


    小太監不稀奇,皇朝建立不久,太監宮女都一批一批地往宮裏頭送,如他這般的小太監隨處可見。


    稀奇就稀奇在那隻貓身上。若是一般的小太監,又怎會隨身抱著一隻貓?還是那般肥大的一隻?


    想到這點,老太監放下抹布迎上前去,有些不確定地問:“這位公公打哪兒來啊?”


    長安回頭一看,見他溫和有禮,便也客客氣氣道:“我是甘露殿禦前侍貓。”


    老太監一聽,肅然起敬,道:“原來公公是禦前伺候的人,恕雜家眼拙,竟沒能瞧出來。”


    長安不在意地擺擺手,道:“我算什麽禦前伺候的人,不過就一個伺候貓的罷了,平日裏沒事就抱著貓滿宮裏閑逛。今日走到你這兒瞧見這株槐樹,想起幼時荒年,每到槐花開時,村裏的孩子都跟猴兒似地往樹上爬,搶那花吃……”


    長安這張嘴,話匣子一打開什麽瞎編的杜撰的都能一股腦兒往外倒,而且還滴水不漏聲情並茂。


    這老太監既然入宮當了太監,自然也是窮苦出身,如今更是連家都沒有了,被長安這一勾,倒還勾出幾分久埋的酸楚來。他是東秦時期的宮人,在這朝的宮裏本來就低人一等,平時也沒什麽人說話,難得碰到個能說會道又不擺架子的長安,一老一少坐在樹下一嘮就是兩刻鍾。


    長安估摸著套近乎套得差不多了,便環顧椒房殿一周,道:“自新朝建立之後江公公便一直看顧椒房殿麽?偌大的椒房殿你一人收拾得這般齊整,實屬不易。”


    江公公道:“我原是在長秋宮守殿的,昨天才調來這椒房殿。”


    長安笑道:“想不到公公倒還是未雨綢繆之人。我聽聞這椒房殿曆代都是寵妃居住的,公公此時看守椒房殿,又這般盡心盡力,想必他日這椒房殿的主人看在這份苦勞上,也會繼續留用公公的。”


    江公公慌忙搖手道:“我哪有這份能耐,不過是原先看守這椒房殿的人突然沒了,上麵管事的說,陛下還有兩年才大婚,長秋宮不忙打掃,倒是這長樂宮輕忽不得,所以才調我來此處罷了。”


    “沒了?”長安一臉懵懂,“失蹤了?”


    江公公四顧一番,壓低聲音道:“你這傻孩子,在淨身房沒學規矩麽?上麵的人愛聽好話,那些不好的字我們做奴才的都不能說。在宮裏,人沒了,就是人死了的意思。”


    “哦,多謝江公公提點,我記著了。”長安也小聲道。


    兩人又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長安便借口要喂貓喝水離開了椒房殿。


    這椒房殿確是曆代寵妃所居之處,故而裏頭的“好東西”也特別多。


    長安用在徐良和長壽身上的那種藥粉,就是前頭看守椒房殿的黃公公無意中在殿內某處暗格中發現的。長安油嘴滑舌地奉承了他好幾天才弄到幾樣。


    自徐良死了之後,她日夜擔心的便隻有這個黃公公。若是長壽將藥粉一事告知了太後,太後在宮裏廣撒網,未必就逮不到黃公公這條魚,而她,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可這黃公公突然就死了,而且聽江公公之言,其死亡時間應該就是前兩天,而徐良也是大前天才死,莫不是前後腳?


    她可不信世上會有如此湊巧之事。


    思前想後,黃公公之死於她有利無害,而整個宮中有這個動機來做這件事的人,隻有兩個——她,和慕容泓。


    她雖不能確定慕容泓到底是如何查到黃公公的,但她十分確定此事肯定與他脫不了幹係。


    思及慕容泓此舉定然意在保護她,長安心中還真是喜憂參半。以她現下的處境,有個厲害的老大罩著固然是好。可老大厲害,也就意味著下麵的小弟做不了什麽小動作,尤其是,她這個小弟,還是個母的!


    如今她初信未至,身形與男孩無異,尚可遮掩一二。但總有一天這副身子會開始發育,屆時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天從血泊中醒來,胸開始變大,屁股開始變得豐滿,而慕容泓又是這般神識敏銳見微知著之人……擦!到時候要怎樣才能蒙混過關?


    考慮到這一點,長安深覺,自己才是那個急需未雨綢繆之人。


    晌午,嘉行去甘露殿伺候慕容泓用膳,懌心悄悄來探望嘉言,詢問昨夜之事。


    嘉言對她沒什麽好隱瞞的,便將長安趁火打劫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懌心聽了,將整個事情在腦中來回過了幾遍,怒道:“原來這奴才早有預謀!”


    嘉言問:“此話何意?”


    懌心在床沿坐下,道:“昨日陛下就寢之後,這廝一直在外殿逗貓不走,我就覺著奇怪。後來嘉行鬧肚子,我怕嘉行讓他代值,便攆他回去睡覺。結果不一會兒他又回轉,說是回去路上遇見嘉行,嘉行身體不適讓他代值守夜,你說哪有那麽巧的事?當時我就覺得要出事,沒一會兒他又借口要去收什麽貓被子離開了許久,再然後,便是嘉行回來當值了。這前前後後聯係你所說的,可不就是一個局麽?就連嘉行的鬧肚子,八成也是遭他設計所致。”


    “可是,此事隱秘,他又是從何得知的呢?”嘉言不解。


    “我早就發現這奴才心有七竅機智過人。此事,許是你在哪個不經意的瞬間,露出了一個連你自己都未必察覺的破綻,又恰好被他看到了。”懌心道。


    “怎麽說?”嘉言問。


    懌心道:“其實我之所以對他下如此論斷,不過也僅憑一件事而已。你知道陛下有一柄冰花芙蓉玉如意吧?”


    嘉言點頭,道:“知道,就是他時常握在手中的那柄。”


    “那是陛下抓周所得之物,也是陛下的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陛下時常摩玩很是愛重,尋常人是碰都碰不得的。那日陛下在如意上懸根絲線吊著魚幹逗貓,太後來了,陛下便把如意遞給長安準備迎接太後。換做尋常奴才,剛來甘露殿不久,又不知這如意對陛下如此重要,太後正要進殿,接駕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多想?可這奴才居然飛快地把絲線拆下來,將如意又遞還了陛下。”懌心道。


    嘉言思慮著道:“你是說,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如意是陛下珍愛之物,想起奴才給太後行禮需得五體投地,他拿著難免會對如意造成磕碰,所以才有此一舉?”


    懌心點頭。


    嘉言歎道:“轉瞬之間心思電轉,有這份眼力和心智,若說我無意之中被他瞧出點什麽來,倒也不是不可能。”


    懌心見她憂心忡忡,便安慰她道:“事到如今,你也別多想了,養好身體要緊。不過是兩張紙罷了,這種事情無憑無據的,到時來個抵死不認,他也奈何你不得。至於那個指紋,說他迷昏你按上去的也好,說他偷進你屋趁你熟睡時按上去的也好,他也沒那麽容易自證清白就是了。”


    嘉言搖頭道:“沒你想的這般簡單。”


    懌心疑惑。


    “那份供述上,有太後先後三次賞給相國府各位公子小姐的物品詳單。這單子除了我們這些去相國府送禮的宮女之外,旁人是無法知道得如此詳細的。隻要太後看到這份口供,便會知曉,這是真的。”嘉言黯然道。


    懌心驚道:“你傻啊,告訴他這麽詳細做什麽?”


    “我自然不想說得這般詳細,可頂不住他逼問啊。”


    “他逼問你就不能胡說幾句糊弄他?”


    “我倒是想糊弄他,可就如你說的,這奴才水晶心肝,每當我準備胡說一氣時,他就像未卜先知一般,回過頭來看著我要笑不笑的,你叫我如何還謅得下去?”嘉言惱恨地趴在枕上,灰心道:“這樣的把柄握在他手裏,這輩子,我怕是隻能由著他捏扁搓圓了。現在隻盼國喪期滿後,趙三公子真能來求了我去。”


    懌心細想了想,冷笑起來,道:“你也別這麽快就認命。你是宮女,每個月月例是有定數的,長安這廝要想從你這件事裏撈好處,唯有從趙三公子身上下手。陛下馬上就要從官家子弟中挑選郎官了,以趙三公子的身世品貌,應是能當選才是。就算不能當選,長安定然也會想辦法讓他當選的,畢竟如果連人都見不著,還怎麽撈好處呢?隻要趙三公子進了宮,你就尋機會將此事告知他,趙公子是丞相之子,國喪期做出這等事來,如若宣揚出去,隻怕丞相的官聲和前途都會受其影響。趙公子但凡有點腦子,都會想辦法堵住長安的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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