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回身一看,隻見一名幹瘦幹瘦的老太監站在她後麵,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珠子毒蛇一般看著她。


    長臉太監反應很快,這老太監一出現,馬上就收起錢袋迎了上去,點頭哈腰道:“彭公公,您來了。”


    “彭公公?哼,這麽大年紀,一定是前朝餘孽了。”長安抬著下頜眸光睥睨道。


    “你別血口噴人?這是我們鉤盾室的鉤盾令大人……”長臉太監翻臉道。


    彭芳手一抬,止住他的話頭,仍是那副陰毒的表情,道:“太後也是東秦宮裏頭出來的人,照你這麽說,莫非也是前朝餘孽?”


    “你是在拿你自己和太後相提並論麽?”長安輸人不輸陣,一徑的冷靜強勢。


    彭芳唇角諷刺地一撇,道:“好了,不要再耍嘴皮子了。鉤盾室雖然在少府治下,但眼下陛下尚未親政,太後掌禦後宮,你禦前之人想來鉤盾室狐假虎威,還是等陛下親政之後再說吧。”


    長安眯了眯眼,緩緩踱到彭芳麵前,與他對麵而站,忽然就對自己這副小身板不滿起來。兩方對峙的時候總是矮人一截,真不爽。


    “陛下沒有親政,難不成就連處置這些不守宮規的奴才的權力都沒有了?彭公公,你這副態度的話,很容易讓雜家較真啊。當然了,我知道你是無所謂的,畢竟這把年紀了,等不到陛下親政便一命嗚呼那也說不定。但拿你這些屬下的命和前途來向東秦宮裏出來的舊主搖尾表忠心,為自己掙麵子,那就太不厚道了吧?他們,可都還年輕啊。”


    周圍那些太監一聽,覺得長安說得在理,一時麵色便難看起來。


    彭芳見狀,正想說話,長安一抬手,道:“雜家皇命在身,沒空陪你在這兒練嘴皮子。今日之事自然也不會就此作罷,咱們,走著瞧。”言訖,掃視那些太監一眼,抱著貓趾高氣揚地走了。


    長臉太監等人心中頓時不是滋味起來,本來花兩個錢就能擺平的事,如今倒好似惹上了大麻煩。皇帝再沒權力,收拾他們這些螻蟻還不是綽綽有餘?


    “看什麽看,還不去幹活?”彭芳見他們眉來眼去的打眼底官司,自然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什麽,登時不悅地嗬斥。


    眾人忙按下不悅各自散去。


    長安又走了約一刻多鍾才來到客院門口,守門的太監見他想進去,迎上來問:“這位公公,來此何幹?”


    長安抬頭看了下門楣,道:“雜家是奉命來挑選郎官的。”


    守門太監聞言,忙笑道:“原來公公是是禦前的人,不知公公如何稱呼?”一邊說一邊讓著她往客院裏走。


    長安道:“你不必陪我進去。”


    守門太監一愣。


    “隨侍伴駕,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那是萬萬不行的,雜家要試試這些人的眼力。”長安道。


    守門太監恍然,道:“明白明白,公公請。”


    客院是個四合樣式,不大,兩邊廊下放著供來人休息的草墊子,寓意不管你在外麵如何呼風喚雨,到了陛下麵前,都是草民而已。


    院中有株老桃樹,枝繁花豔如雲似霧,甚是壯觀。


    院中一共也就十來個人,幾乎全都聚在樹下賞花,廊下的草墊子上隻坐了一個身穿白衣未及弱冠的青年,另有一個身穿甲胄臉龐周正的兵士領著一位手拎雞籠衣著寒酸的男子獨自站在院落一角。


    桃樹下那幫錦衣華服的官家子弟見進來個其貌不揚的小太監,也未在意,談笑如常。廊下那白衣青年手執書卷看得入神,都未發現長安進來。倒是那個拎著雞籠的寒酸男子看了長安幾眼後,側過頭對那兵士說了幾句話。


    兵士聞言,便迎上前來,對長安抱拳行禮道:“請問這位公公可是在禦前當差?”


    桃樹下諸人聞言,一同向長安這邊看來。


    長安挑眉,不答反問:“你如何得知?”


    兵士回頭看了看那拎雞籠的男子,實話實說:“小的是征西將軍府上衛兵,奉我家三小姐之命帶身後那人來給陛下獻雞的。適才公公進來,那人對小的說公公懷裏這隻貓目光炯炯威風凜凜,隱有成虎之勢,非帝王之威養不出這等氣勢。故此貓若是聖上愛寵,那公公必然是禦前紅人。”


    借貓誇人,這個馬屁拍得既露骨又巧妙,關鍵是這份眼力難得,不由的讓長安對那拎雞籠的男子刮目相看,正想走過去與他攀談兩句,身旁忽傳來一句:“公公且留步,切莫隨意靠近。那隻雞,可是得了雞瘟的。”


    長安聞言扭頭,看向桃樹下那位穿著藍色錦袍的年輕公子,道:“哦?”


    那公子走出人群,道:“在下好意提醒,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公公莫怪。”


    長安一臉天真,問:“這雞真有雞瘟?”


    “那是當然,對於鬥雞,這裏多的是行家裏手,看雞自然也是一絕。一隻雞有什麽問題,打眼就能看出個七八分來,不信,公公你問他們。”藍袍公子指指樹下他的小夥伴們。


    長安目光一掃,其中十之八九都點頭附和,除了正中間那位衣著猶為考究華貴的公子。


    那公子臉龐白淨神態倨傲,一雙桃花眼目空一切。這幫人眾星拱月般圍著他,顯見是以此人為首。


    “這樣啊。”長安一副將信將疑猶豫不定的模樣,轉而回過頭問那獻雞男子:“你怎麽說?”


    “若這雞是瘟雞,草民願擔欺君之罪。”獻雞男子斬釘截鐵道。


    長安倒吸一口冷氣,道:“這位大哥,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鬧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獻雞男子道:“雖說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但草民平生就好鬥雞這一樣。他們說我的霸王是瘟雞,跟要我的命也沒什麽兩樣。”


    長安聞言樂不可支:“你這雞叫霸王?”


    獻雞男子一本正經道:“盛京雞界一霸,說的就是它!哦,對了,我還為它寫了一首詩。”男子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折好的紙來,遞給長安。


    長安接過,單手抖開一看,詩曰:“好雞如好漢,威名遍城南。身披七彩羽,曜日星月暗。長翅驚風起,利爪解連環。若論平生憾,唯有不生蛋。”


    最後一句讓長安笑得肚子疼,看著那男子道:“依雜家看,你也別獻什麽雞了,雜家推薦你去陪陛下說話逗樂子算了。”


    男子急道:“不成啊,我就喜歡養雞。”


    正說著呢,劉汾來了。


    桃樹下那幫人顯見是提前打聽過的,一見劉汾便有人上去作禮,問:“請問可是中常侍劉公公?”


    劉汾回禮道:“正是雜家,讓各位公子久等了。”


    眾人忙道無礙,寒暄幾句後,便有人問劉汾:“劉公公,既然陛下著您來挑選郎官,不知是以何種形式挑選?是比武,還是論文?”


    劉汾道:“各位誤會了,奉命來挑選郎官的並非雜家,而是這位安公公。雜家過來,無非是走個過場罷了。”


    眾公子聞言一愣,齊齊看向那個抱著貓的小太監。


    長安心中冷笑。慕容泓隻說了挑選標準,這個挑選標準又不能公之於眾,這種情況下選誰隻能靠挑選之人的主觀判斷,也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可言,選誰不選誰都會得罪人。


    劉汾這個老奸巨猾的想把這個鍋甩給她背,殊不知自從選擇投靠慕容泓,她還真就不怕背鍋。


    “長安,各位公子有此一問,莫非你還未開始挑選?”劉汾問長安。


    長安揚起笑麵,道:“回劉公公,我已經挑完了。”


    劉汾詫異,問:“挑完了?”


    眾位公子也很詫異,他不是一直在和那獻雞的說話麽,什麽時候挑過人了?


    長安點頭道:“是啊,就那位公子。”她指指桃樹下那長著一雙桃花眼的貴麗公子,“還有這個獻雞的挺逗趣的,奴才也想帶去給陛下看看,其他人就算了吧。”


    “哎,憑什麽呀?這位公公,你話都沒跟我們說幾句,憑什麽就把我們都涮下來了?”那藍袍公子上來質問長安。


    長安脾氣很好道:“這位公子,我不挑你們,是為了你們好。你們來參選郎官,卻連這是什麽地方都沒搞清楚,選你們進來,不是害了你們麽?”


    “你什麽意思?”藍袍公子皺眉問道。


    “還是我剛才跟這位大哥說的那句話,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在外頭,隨便你怎樣信口開河都沒關係,可這是宮裏,你們來參選郎官,將來說話的對象便是陛下,胡亂說話,就是欺君之罪,那是鬧著玩的麽?”長安瞟著那藍袍公子道。


    藍袍公子有些心虛,但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在這個不點大的小太監麵前認了慫,回去還不被身後那幫狐朋狗友笑死?於是便外強中幹道:“公公這話說得蹊蹺,我等何時信口開河胡言亂語了?”


    “你方才不是跟雜家說這隻雞得了雞瘟?”長安指了指那雞籠道。


    “那又如何?公公若是不信,盡管去城中雞市找人來驗好了。何以偏聽偏信不問是非就斷定本公子信口開河所言不實?”藍袍公子神情激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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