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帶著眾人進了甘露殿,才注意到那隻鬥雞。


    征西將軍府的兵士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呈給慕容泓,說是他家三小姐讓他轉交的。


    長安在旁邊悄悄瞄了一眼,見信封上居然寫著“泓哥哥”三字,心中滾過一排天雷,抿著唇角收回目光不再亂瞥。


    慕容泓不動聲色地看完了信,將信封朝下壓在桌上,對那兵士道:“回去替朕謝謝府上三小姐。她送朕鬥雞,朕無以為報,贈她一枝桃花吧。”說著將方才拿在手中的那枝桃花遞給兵士,兵士恭恭敬敬地雙手接了,謝恩退下。


    慕容泓又去看那鬥雞,問一旁的趙合:“你看此雞如何?”


    其實在街市上與這養雞之人起衝突的正是趙合而非祁安靖,祁安靖之所以信口雌黃,不過是為了替他出頭而已。


    趙合也不是傻子,心知陶行妹(征西將軍府三小姐)既然給慕容泓寫了信,大約將此事之原委都已告知了慕容泓,此時再裝傻充愣未免顯得愚蠢,便將自己如何因此雞與這養雞之人起衝突之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慕容泓。


    慕容泓聽罷笑道:“你也是個運氣不好的,那陶三妹雖是個女兒家,烈性上來朕都要退避三舍。莫說與你爭執,沒當街甩鞭子抽你已是給足你麵子了。”


    趙合訕訕道:“是是,在下領教了。”


    “既然你如此中意這隻雞,朕便賞給你了。”慕容泓道。


    趙合忙道:“在下豈敢奪陛下所好?”


    慕容泓道:“這養雞的不是還在這兒麽?他能養出一隻這般好雞,便能養出第二隻第三隻。朕的鹿苑眼下有七隻鬥雞,朕準備湊滿鹿苑十二將,到時你帶了你府裏的鬥雞去鹿苑,咱倆比比,到底誰的雞更厲害。”


    趙合行禮道:“是,謝陛下厚賞。”


    慕容泓又問那獻雞之人:“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恭敬回道:“草民時彥。”


    “時彥,朕待會兒賜你一副匾額,有了朕的禦筆題字,你的雞,才稱得上是雞界一霸。不過這個字卻也不是白題的,半年之內,你要為朕湊齊鹿苑十二將,如何?”慕容泓道。


    時彥忙跪下謝恩:“草民遵旨,謝陛下隆恩。”


    丞相趙樞原本是東秦時期的光祿卿,多年來一直是以慕容淵的內應身份呆在盛京的。趙合作為盛京土生土長的官家子弟,對這盛京內外有什麽風景名勝逸聞趣事了如指掌,慕容泓又是個愛聽野聞軼事的,一時兩人相談甚歡。


    長安見狀,便抱了貓悄悄出了甘露殿。長壽等人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這就是禦前侍貓的好處,想走便走,慕容泓不去管她,劉汾自然也不會去管。


    長福拖了個掃帚在不遠處裝模作樣地掃地,一見長安出來,忙迎了上來。


    “怎麽樣?”長安問。


    “如你所料,陛下與那位趙公子進殿之後,懌心便去了趟西寓所,然後嘉言就出來了。”長福低聲道。


    “現在她們人呢?”


    “在晏景亭。”


    “晏景亭……”長安沉吟,這晏景亭在長樂宮去麗正門的必經之路上,離長樂宮不遠。懌心與嘉言同去,必是準備到時由懌心出麵,暫時引開領趙合出宮的太監,嘉言便可趁此機會與趙合單獨會麵。


    單獨會麵做什麽?這還用問麽?


    長安轉身回到甘露殿內。


    慕容泓不經意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目光往桌角一溜。


    恰好趙合對盛京南市的描述告一段落,慕容泓端起桌角茶盞,抬頭對侍立一旁的嘉行道:“給趙公子上茶,用朕從麗州帶來的玄都明穀。”說著又對趙合道:“這玄都明穀茶,你定然未曾喝過。”


    趙合道:“的確聞所未聞,莫非是陛下獨創?”


    慕容泓笑道:“雖不中,亦不遠。麗州有座山,因遍植桃樹,取意‘玄都觀裏桃千樹’,便叫做玄都山。山頂崖畔三株茶樹,其葉泡出之茶水不僅滋味甘醇鮮爽,更具一股獨特的蘭花清香。此茶必須在每年的清明與穀雨之間采摘,故而朕給它賜名明穀。三株茶樹,每年得茶不過數兩而已,朕平時都舍不得喝,今日與你一見如故,也算以茶會友了。”


    趙合聞言受寵若驚,忙站起謝恩。


    茶室裏,嘉行看著寶璐和兩名禦前奉茶在茶葉櫃裏翻找了半天,問:“如何,可有找到?”


    寶璐道:“不曾,平素這些要緊之物,都是懌心和彤雲親自收著的。”


    “懌心呢?”嘉行問。


    寶璐道:“方才說是身體不太舒服,回西寓所去了。”


    嘉行立刻派了一名侍女去西寓所找她。


    這一來一回便近小半個時辰,結果當然是沒有找到。


    嘉行回到甘露殿,慕容泓果然已經麵色不悅。恰好到了午膳時分,趙合告退,慕容泓令褚翔送他出去。


    侍女們上膳時,慕容泓坐在窗下訓斥嘉行:“朕委你以重任,你如何回報於朕?當值的宮人目無法紀擅離職守,恐怕也不是頭一遭了吧,你這個禦前侍女總管到底是怎麽當的?”


    嘉行滿麵通紅,也不敢為自己辯解,隻俯首認錯。


    “今日好在來的是趙合,若是朕的臣子,朕欲賜茶,等了半個時辰都未可得,你讓大臣們如何看朕?區區幾個宮人都管不好,還想統禦百官君臨天下?”慕容泓慍怒。


    眾目睽睽之下,嘉行羞愧萬分,眼圈兒都發了紅。殿中眾人見慕容泓生氣,也無人敢為她求情。


    長安見狀,上前將愛魚往慕容泓懷裏一放。


    慕容泓:“……”抬眼看她。


    長安笑眯著眼道:“陛下,用膳前動氣不利於克化,請陛下保重龍體。”


    慕容泓撫了兩下愛魚柔軟的皮毛,麵色稍霽,問嘉行:“人找著了嗎?”


    嘉行低著頭道:“回陛下,還未。”


    眼看慕容泓又要生氣,長安忙道:“陛下,長樂宮這般大,奴才們若有心偷懶,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裏一躲,便是找上一天也未見得就能找到。嘉行初來長樂宮,一時力有不逮有所差池也是可以理解的。有了這次教訓,又體會了陛下整頓宮闈之心,想必這樣的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陛下,您先用膳,奴才和嘉行再去找找。”


    慕容泓點頭,道:“去吧。”


    兩人出了甘露殿,嘉行這才抽出帕子來拭了拭眼角,對長安道:“長安,方才在殿中多謝你替我解圍了。”


    長安搖搖手道:“同在禦前當差,力所能及之處幫襯一把那還不是應該的麽?說什麽謝!”


    嘉行正色道:“自然是該謝的。若真似你說的這般簡單,方才殿中為何無一人開口為我求情,莫非我的人緣便如此之差麽?”


    長安笑道:“不是你人緣差,是他們不了解陛下。咱們陛下算是脾氣很好了,你看今天那孔仕臻當著他的麵說他毒殺先太子,也不過被杖十下趕出宮而已,換做別的君主,隻怕早推到菜市口去梟首示眾了。你今天運氣不好,恰好有人來,陛下又心血來潮要賜茶,若是他自己想喝一時未得,也不會這般生氣,宮人辦事不利傷了他的顏麵,才是他生氣的真正原因。旁人不敢勸是怕陛下遷怒,殊不知陛下的性子是對事不對人,隻消不是火上澆油,又怎會輕易遷怒?不過嘉行姐姐你這次可真得按律嚴懲,以儆效尤才行,若再來個第二次,怕是陛下就不會這般輕易饒你了。”


    嘉行點點頭,道:“這是自然。”


    她下去布置人手尋找懌心,長福湊過來問:“安哥,現在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吃飯。”長安轉身往殿後小花園裏走。


    送趙合出去的是褚翔,這哥們兒死忠又不知變通,完全不必擔心他會被懌心勾走從而讓嘉言有機會單獨接觸趙合。


    果不其然,午飯過後,長安在去西寓所的路上堵住了悒悒而回的嘉言。


    “喲,嘉言姐姐,身子不好怎麽不在房裏好生休養?這才幾天就出來溜達啦?”長安驀然從道旁的花叢後步出來,一雙細長的眼睛狐狸一般盯著嘉言,拖長了調子曼聲道。


    嘉言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本就難看的麵色更差了兩分,問:“你怎會在此?”


    “今天趙公子進宮,我特來提醒你身子沒養好之前萬不可貿然去見他。你看你,麵色蠟黃,眼圈發黑,唇上幹燥起皮居然還塗了胭脂……嘖嘖嘖,這般模樣萬一被趙公子見著,你說他會不會後悔曾和你好過?”長安繞著嘉言走了一圈,品頭論足。


    嘉言捏著帕子的手指陡然緊了緊,看著長安驚疑不定道:“莫非……莫非是你……”


    長安冷笑一聲,扯著嘉言走到一旁延福殿的後牆根處,伸手道:“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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