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趙合見了嘉容之後會天天往宮裏跑,誰知那日一別之後,竟然七八日都未曾進宮。


    慕容泓派人去請,得到的消息卻是:趙合病了。


    趙合不來,那養雞的時彥卻一連來了三次,給慕容泓送來四隻鬥雞,還缺一隻便湊滿鹿苑十二將了。


    唯一的郎官不來,無人伴駕的慕容泓又開始閑得無聊,於是便常往鹿苑跑。


    這日,時彥給慕容泓送來了第五隻鬥雞,慕容泓帶了劉汾、褚翔和長安三人前往鹿苑檢閱他的鹿苑十二將。


    在雞舍呆了片刻之後,慕容泓又帶著劉汾與褚翔去了犬舍,留長安與時彥二人在雞舍交流養雞經驗。


    見人都走了,長安自雞籠前站起身來,對時彥道:“時掌櫃,借一步說話。”


    時彥放下手中雞食,拍了拍手,跟著長安行至避人處。


    “時掌櫃,最近鋪子生意不錯吧?”長安笑盈盈地問。


    時彥一臉喜色道:“全托陛下的福,自從那塊禦賜匾額掛上去後,遠近稍有名氣的養雞人都來投奔我,否則也不可能這麽快就給陛下湊齊這鹿苑十二將。”


    “嗯,這麽快就湊齊了鹿苑十二將,而你又不想給陛下養雞,以後還能用什麽借口進宮求見陛下呢?”長安伸手摘了一朵含笑花,回身看他,“還是說,時掌櫃以後都不想進宮了?”


    時彥表情一凝,低眉拱手道:“草民不知安公公此言何意?”


    “陛下賜你匾額的第六天,你送來一隻雞,黑尾紅爪,毛色偏綠,那是七閩特有品種紅靴將軍。隔了五天,你又送來兩隻雞,一隻肉冠發黃滿身紅羽,那是馬邑名品黃金冠,另一隻鷹嘴鵝頸,冠呈瘤狀,那是五原名品仙鶴頂。再有三天,你又送來一隻雞,冠色深紅,喙短而彎曲,周身白羽,頗似金阿林的雪中一點紅。短短半個月,便集齊了天南地北各色名雞,有此能耐,卻為了一隻鬥雞得罪當朝丞相之子?時掌櫃,你實在不像那等目光短淺因小失大之人啊。”長安揉搓著手中那朵含笑道。


    時彥笑道:“安公公您高看草民了。這盛京乃六朝古都,天下甫定皇朝新建,各地來此謀求官職者有之,來此渾水摸魚者也有之。區區雞市,魚龍混雜,要找這麽幾隻名雞,卻也不難。”


    “哦?那肉白蟲呢?據我所知,黃金冠和雪中紅一點紅毛色鮮豔奪目,要養好這兩種鬥雞,最難之處不在於如何喂養訓練,而在於,如果防治它們易患的脫毛之症。喂藥的話雖可止住脫毛,但毛色幹枯無光,賣相不好。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它們的飼料中摻入肉白蟲。這種隻生活在肉蓯蓉與白術混生之地的蟲子,可不是隨處可得的。肉蓯蓉喜幹,多生活在沙漠中,而白術喜水,多種植於濕地中。具備能同時種植這兩種藥材環境的地方,整個大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恰好都離盛京十分遙遠。時掌櫃,莫非你要告訴我,這肉白蟲,也是那些混雞市的人順路帶過來的?”長安抬眸盯住他。


    時彥表情凝重起來,道:“看起來安公公今日是有備而來。”


    長安笑道:“雜家這叫術業有專攻。時掌櫃幾番試探,不也就是想看雜家的反應麽?正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若是奴才廢物,主人八成也好不到哪兒去。是不是啊時掌櫃?怎麽樣,交個底吧。”


    “此時交底,未免為時過早。目前我隻想尋求合作,並不想效忠什麽人。若安公公也有此意,我倒是可以先表一下誠意。”時彥道。


    長安爽快道:“謹慎是好事,雜家理解。既如此,時掌櫃請說吧。”


    時彥四顧一番,見無人注意這邊,便壓低了聲音道:“趙合並未生病,而是被他爹趙丞相禁足於府中。”


    長安挑眉,等他下文。


    “一個月前,趙合與有夫之婦私通,被其夫發現,扭打中不慎將那婦人之夫失手打死。國喪期犯下如此重罪,趙丞相也不過暗地裏打點將此事壓下去了而已,並未將他禁足。而那日趙合自宮中回去之後,便被趙丞相禁足至今。”時彥道。


    長安心口一跳,對時彥拱手道:“雜家知曉了,多謝時掌櫃告知。日後若是方便,每個月初一十五,你我便到這鹿苑見麵如何?”


    時彥搖頭,道:“任何動作一旦形成了規律,就容易被人看破。長信宮寇姑姑手下有個馮姑姑,這位馮姑姑是寇姑姑的副手,專門負責長信宮與宮外聯係事宜。她身邊有個侍女名叫冬兒,你若有事要找我,可聯係這個冬兒。”


    長安道:“我一個長樂宮的太監,貿然與長信宮的宮女來往甚密,不是更容易遭人懷疑?”


    “這位馮姑姑,是中常侍劉汾的對食。”時彥道。


    長安愣了一下,隨即喜笑顏開,讚道:“時掌櫃果非池中之物!”


    與時彥暫別後,長安並未去犬舍尋慕容泓,而是直接回宮去了。


    身邊常有太後的耳朵與眼睛,她與慕容泓也做不到時時溝通,大多數時候隻能各自籌謀。慕容泓為何堅持拉著她陪他對弈,不過就是在培養兩人的默契罷了。然而聰明人與聰明人的默契像是天生就有的,就如上次她掃一眼桌角,慕容泓便能由桌角的茶盞聯想到茶葉,結合趙合之事聯想到嘉言和懌心一般,今日慕容泓目光往時彥那邊一斜,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是和時彥攤牌。


    沒想到,雖未探出時彥的老底,卻得了另外兩則有用的消息。尤其是趙合被禁足一事,實是耐人尋味。


    國喪期與人通奸殺傷人命趙樞都容忍了,那麽那日趙合進宮發生了何事讓他不能容忍至斯?禁足,是為了讓他不能繼續入宮伴駕,從而製止某些事的後續發展,到底是什麽事讓趙樞如此忌憚呢?


    長安邊走邊回想那日趙合進宮都發生了哪些事?思前想後,也不過見了嘉容、太後、慕容美、貞妃和端王這幾個人而已。若說趙合被禁足與這幾個人有關,那關聯又在哪兒呢?


    首先慕容美、貞妃和端王可以先排除出去,因為並非每次進宮趙合都能看到這三人。剩下的便隻有嘉容和太後。


    是為了避嘉容?還是太後?太後也不是趙合隨便能見的,那就隻剩下嘉容了。


    趙合上次見了嘉容,雖被迷得失魂落魄,卻也沒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來。莫非是被太後瞧出端倪,與趙樞通了氣,所以趙樞才當機立斷將趙合禁足,以免他繼續進宮與嘉容發生點什麽,讓慕容泓抓了把柄?


    思前想後,似乎也隻有這個理由能解釋得通。若真是如此的話,趙合這條線豈不就白白斷了?不知慕容泓能否想出什麽後招來補救。


    “安公公!”長安正想得入神,冷不防道旁突然閃出一個人來,倒將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是個眉目秀致笑容清豔的少年,這少年生得十分好看,雖不如慕容泓那般精致如妖,卻也絕對當得少年風-流四個字了。可惜,是個太監。


    “安公公,上次多謝你出手相救,請受奴才一拜。”那貌美太監恭恭敬敬地朝長安行了一禮。


    長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你是何人?”


    那太監道:“奴才呂英,在鉤盾室當差。那日安公公經過時,被踩在地上打的,就是奴才。”


    長安想了起來,掃了眼他白淨細嫩的臉龐,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多禮。”誰閑的沒事去救他?不過看著有機會撈錢,過去借題發揮而已,誰知最後被彭芳那老家夥橫插一杠,功虧一簣。


    “此事於安公公雖是舉手之勞,於奴才卻宛如再生,故而這一禮,安公公是千萬要受的。”呂英目光誠摯。


    “此話怎講?”嘴甜的帥哥長安也是喜歡的,雖則這帥哥是個太監,但在這宮中,聊勝於無吧。


    呂英低眸看著道旁一圃開得正豔的金盞菊,眉眼黯然道:“奴才不是自願進宮的……到了宮裏之後,本就有些自暴自棄,周圍所見之人又皆是麵目扭曲形同妖魔,難免就破罐破摔起來。反正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活著,本也與死無異。直到那天我看見了安公公,”呂英回頭看向長安,雙眼放光,“安公公抱著貓閑庭信步悠然自得,嗬斥花二等人時義正辭嚴底氣十足,便是對上彭公公,也是渾然不懼遊刃有餘。我這才知道這宮裏的奴才並非人人都過得如鬼一般,也有人是昂首挺胸地活著的。但首先,需得到上位者的賞識與寵信才行。”


    長安似笑非笑看著他,明明是想拍馬屁套近乎,卻說得如同肺腑之言一般,這奴才有點意思。


    呂英說完這段,見長安不為所動,隻得自顧自地說下去:“奴才不想繼續混沌度日,懇請安公公提攜奴才。”


    “請雜家提攜你?”長安笑了起來,撣了撣袖子,問:“雜家不過是個禦前侍貓,能提攜你什麽?這事兒,你該去找中常侍劉公公。”


    “奴才押陛下。”呂英忽然道。


    “什麽?”長安動作一頓,抬眸看他。


    “不管現下情勢如何,奴才願永遠追隨陛下。”呂英信誓旦旦道。


    長安唇角勾起一絲冷笑,上前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頜,眯著眼瞧他,問:“押陛下,用什麽押?這張臉麽?年輕人,能好好活著就好好活著吧,別學人家自作聰明當賭徒,那些都是不要命的。”言訖,拍拍他的臉,越過他欲離開。


    “就算是一條狗,沒有爪牙,能活下去嗎?”呂英站在原地低著頭問。


    長安停步回身。


    呂英轉過身來,褪去了歡顏的眸子黑沉沉地看著長安,道:“我知道我這輩子隻能做狗,我隻想做一條有牙齒有爪子,讓別人即便想踢踹我也得先掂量一番的狗。餘生所願,唯此而已。安公公真的不能成全嗎?”


    “行啊。隻不過,想要入夥綠林都得先交一份投名狀,這兒雖不是江湖,卻勝似江湖。你,也先交一份投名狀過來。”長安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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