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鍾慕白至始至終都未插手甘露殿投毒一案的審理, 最後的審理結果不出慕容泓預料。


    嘉行始終堅稱那天將茶室之人派遣出去隻是偶然,並非故意為之。照理罪不至死,可惜天熱,她受刑造成的傷口感染發炎,沒兩天就死在了牢裏。


    而晴雪則編出了一套她與慕容氏有著國仇家恨的故事。她說她的宗族本是東秦皇族,之所以潛伏到慕容氏身邊,本就是為了報滅族之仇。至於為什麽當初不對慕容淵動手, 而選擇現在對慕容泓動手, 廷尉嵇興與長樂衛尉閆旭川都沒問。


    她被判淩遲處死, 然後在行刑前一夜, 吊死在了牢裏的氣窗上。


    至於嘉容這個投毒未遂自己吃了的,也由褚翔陪著去廷尉府大堂走了一遭。聽她說有贏燁那邊的人來聯係過她讓她投毒,廷尉嵇興便讓人抬了被長安殺死的那名宮女出來讓她辨認。


    天氣炎熱,那宮女又死了好幾天,屍體都開始腐敗了,還能辨認出什麽來?嘉容吐了一場也就回來了。


    慕容泓已經有兩天沒去明義殿上課了。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冬天怕冷, 夏天怕熱, 怕風怕雨怕太陽曬,反正他又不用考取功名,這種驕陽似火的天氣,自然是留在甘露殿乘風納涼的好。


    得了閆旭川關於甘露殿投毒一案的匯報之後,他就一直低著頭坐在窗下擼貓,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午膳過後, 趙椿來了。


    對於皇帝突然召見一事,他心中還有些沒底。他與長安雖已是一條船上的人,可與皇帝還沒怎麽接觸過,生怕自己思慮不周進退失宜引起皇帝反感。


    若是長安在就好了。趙椿進殿時忐忑不安地想。


    慕容泓倒是平易近人得很,還讓劉汾給他賜座。


    趙椿受寵若驚,謝恩過後,也不敢大大方方地入座,屁股就在凳子上挨了個邊兒,坐著比不坐還難受。


    “知行他病情如何了?”慕容泓問。


    原來是打聽趙合的情況。趙椿心中暗暗鬆了口氣,恭敬道:“回陛下,三叔他昨日已經醒了,隻是還不能動。大夫說他中毒日深,經脈受了毒害,短期內恐是很難起身了。”


    慕容泓沉眉,道:“竟這般嚴重。說起來知行他這也是為朕擋災之故,朕理應去看望看望他才對,可近來這天氣委實太熱,太後又身體欠佳,朕實在是沒什麽心情出宮。你替朕帶話給他,讓他好生休養,不要胡思亂想,慢慢調理著,總會好起來的。”


    “是。”趙椿忙應了。


    慕容泓將愛魚放在地上,抬眸看著趙椿道:“朕聽說,你幼時隨你爹娘祖母住在鄉間?”


    和爹娘祖母在一起的那幾年,他是受重視被珍惜的長子嫡孫,雖則家境貧寒,家中長輩卻從來不舍得讓他吃半分苦。那本該是一段值得好好珍藏的回憶。可自從他入了趙府,改名趙椿之後,那段人生卻似乎成了他被孤立被輕視的根源一般,提及分毫,都能讓他自慚形穢。


    是以趙椿麵色稍微有些不自然道:“回陛下,正是。”


    “那你是何時來盛京投奔你祖父的?”慕容泓問。


    趙椿還以為慕容泓要問他在鄉間的生活情況,畢竟趙合那幫人最愛以長見聞為由讓他描述他小時候在鄉野田間那粗鄙不堪而又乏善可陳的生活,然後又用來打趣和嘲笑他。


    見慕容泓想打聽的是後來他來京之事,他稍稍鬆緩了表情,道:“回陛下,草民是元豐二十三年來京裏投奔祖父的。”


    “元豐二十三年,那也就是六年前了。那時東秦還未滅亡,趙丞相,還是東秦的光祿卿呢。聽說那時你祖父手下能臣幹將極多,更有個神羽營名揚天下。隻可惜後來贏燁攻占盛京之後,這支擅長弓射遠襲的軍隊就不見了。他們都說是被贏燁消滅了,朕卻總覺得是被你祖父藏起來了。”慕容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趙椿,“你在鹹安侯府,可曾見過有擅用弓箭之人出入侯府?”


    趙椿聞言一驚,他再沒見識,也知任何人背著皇帝私藏軍隊乃是大罪,當即結結巴巴道:“草民、草民不知,草民未曾見過。”


    慕容泓一笑,刀刻一般的眼角柔和起來,雙眸一眨波光明滅,秀麗冶豔得仿若春光乍臨,道:“朕不過與你開個玩笑罷了,你緊張什麽?你雖是知行的侄兒,膽量卻連知行一半也無,忒是無趣。”


    趙椿汗顏,訕訕地無以為繼。


    慕容泓似也失了興致,借口要午憩便將他打發走了。


    午睡起來,褚翔也從鹿苑回來了,進殿稟道:“陛下,時掌櫃已將您要的犬送至犬舍,八公八母,闞二細細地看了,說都是好犬。您是否親自去看一看?”


    慕容泓擺擺手道:“朕也是一時興起。朕又不懂犬,就讓闞二先養著吧,朕過段時間再去看。”


    褚翔領命。


    慕容泓又問侍立一旁的長祿:“長安最近如何了?”


    長祿笑著上前道:“回陛下,奴才看他能吃能睡,精神好得很,就是不肯下鋪。大約不在床上賴滿一個月是不會來殿中當差的。”


    慕容泓本來正看著呂英在窗下插花,聞言回過眸來看向長祿,道:“既然大夫說要躺滿一個月,那自然是要躺滿一個月的。你對此事有何不同見解嗎?”


    長祿見他目光涼浸浸的,知道自己又惹他不快了,忙低了頭道:“奴才不敢。”


    慕容泓回過頭不再看他。


    不一會兒呂英插完了花。這是個手巧又肯用心的,他用細柳條編了個上粗下細布滿孔眼的圓柱體倒插在花瓶內,再將折來的鮮花與枝葉高低錯落地插在這柳編的器具上,花團錦簇綠葉葳蕤之後,便看不出下頭還有那樣一個器具。小小一瓶花,硬是給他侍弄出了濃妝淡抹典雅雍容的姿態。


    慕容泓抬頭看看外麵失了氣勢的日頭,對呂英道:“帶上這瓶花,隨朕一起去向太後請安吧。”


    長樂宮東寓所,許晉今日大約太醫院有事,來得晚了些。


    給長安診完脈後,他道:“已無大礙了,好在對方用的凶器是簪子,若是匕首,再過一個月你都未必能下床。”


    長安眼神閃了閃,湊到正在收拾藥箱的許晉身邊道:“許大夫,近來你給我開的補藥是不是都是補血益氣的啊?”


    許晉道:“正是。”


    “那能不能給我開些強身健體的?要不您看我這小體格,三天生病兩天受傷的,老麻煩您往我這跑我也不好意思啊。”長安嬉皮笑臉道。


    許晉合上藥箱蓋子,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為何?動也。如你這般年紀,進補太過反而於身體不利,飲食調勻多加鍛煉才是正道。”


    長安連連稱是。


    許晉背起藥箱欲告辭了,忽又想起什麽一般,回頭對長安道:“我是否有本書落在了安公公這裏?”


    長安忙去床裏拿了那本《身經通考》出來,笑道:“是這本嗎?我還以為是許大夫怕我久臥無聊,特意留在這兒給我翻閱解悶的呢,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許晉將書放進藥箱之中,眉眼不抬道:“許某久無家人,一個人獨居慣了,除了醫藥之外,身外之事很少留意,自然也沒那麽多體貼之心。無心之舉卻讓安公公多了心,是我之故。”


    長安笑道:“看來的確是我想多了。不過這段時間承蒙許大夫細心照顧,雜家無以為報,將來若有我長安幫得上忙的,許大夫盡管開口便是,千萬不要見外。”


    許晉道:“給安公公療傷治病,許某不過職責在身奉命行事罷了,不敢托大。若安公公要記恩情,那還是記在陛下身上吧。”


    長安:“……”聽他這話,莫非他是慕容泓的人?那慕容泓是不是也知道了她其實是個女人?……


    “安公公。”長安正胡思亂想,許晉忽然喚她。


    “嗯?”長安瞬間回神。


    許晉麵有為難之色,躊躇片刻,道:“其實,許某雖不敢邀功,卻確有一事想求安公公幫忙。”


    長安道:“何事?許大夫不妨直說。”


    許晉道:“許某自從醫以來,一直苦求一本醫書而不得。近來打聽到許某苦求不得的那本書可能就藏在宮中的文瀾閣,按規矩,宮中除了陛下與皇子皇孫外,閑雜人等是不能輕易進出文瀾閣的。所以,許某想拜托安公公,若是哪日陛下有幸駕臨文瀾閣,安公公能否幫我找一本名為《諸病起源論》的醫書。有生之年若能得此書一觀,許某死而無憾了。”


    長安微微眯眼,看來,這許晉並不是慕容泓的人。畢竟慕容泓雖未親政,但對於得用之人還是很大方的,若這許晉是他的人,不至於連本書都求不來,還要請她去私自夾帶。


    且目前看來,這許晉似乎暫時也沒有出賣她的打算,比起出賣她,他似乎更看好她的利用價值。去文瀾閣為他夾帶醫書,不過是他的第一步而已。試探她的第一步,也是控製她的第一步。


    長安心中冷笑,表麵卻笑得如糖似蜜,道:“我以為什麽事呢,還用上了求字。不就一本書嘛,包在我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啥也不說了,頂鍋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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