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太尉夫人做的糕點, 陛下您搞錯了吧?”長安耳朵被他擰得劇痛,一邊抗議一邊去推他的手。


    “還不說實話?鍾夫人做桂花糕,咳咳,咳咳,喜歡放葛根粉,咳咳咳,朕小時候不知吃過多少回, 咳, 難道還能聞不出來?”慕容泓擰著她的耳朵不放。


    “奴才又不知道, 那鍾羨說是買來的奴才自然就說是買來的, 您又生什麽氣?早知道不拿出來了!”長安氣憤道。


    “看來你和鍾羨相處得不錯嘛,咳咳。”慕容泓眯眼。


    長安隻覺耳朵上一陣鑽心的疼,忍不住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口不擇言道:“鍾公子是真正的君子,從來動口不動手,奴才自然與他相處得好。哪像您,無緣無故來擰奴才耳朵, 知道的是您眼裏不揉沙子, 不知道還當您吃醋呢。奴才雖然是奴才,但沒有分桃斷袖的癖好,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慕容泓咳得愈發厲害,顧不得擰她耳朵,放了手取出帕子捂嘴。


    長安捂著發燙的耳朵縮到一旁,見他咳得雙頰緋紅眼淚汪汪, 心想現在來瓶急支糖漿就好了,口中卻道:“看您,都咳成這樣了還不老實。”


    因在內殿,殿裏也沒有旁人,長安便自己去桌上倒了杯水遞給慕容泓。


    慕容泓劈手就將杯子打翻在地。


    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將外殿的劉汾和懌心都引了過來,在內殿門口探頭探腦。


    “滾!”慕容泓氣喘籲籲道。


    兩人忙又回身走了。


    慕容泓咳了好半天才漸漸緩了過來,伏在榻上喘息。


    長安蹙眉,看他方才咳嗽那勁頭,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一般,感覺有點不對勁啊。


    “從今往後,你再敢對朕說一句謊話,朕就殺了你!”慕容泓氣息稍微平複一些後,微微側過臉,淩厲的眼尾一挑,眸光冷利地盯著長安道。


    長安愣住,他的目光告訴她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可是,不說謊話,怎麽可能?她這個太監本身就是個最大的謊話。


    她垮下肩,看著慕容泓道:“陛下,您生而是人上之人,您不明白身為一個奴才,本身最大的生存技能就是要分得清什麽時候該說真話什麽時候該說假話。全都說真話的話,隻怕您砍奴才的頭砍得更快啊。”


    慕容泓又咳嗽起來。


    長安遲疑一下,走過去給他撫背,隔著薄薄的衣衫,那凸起的脊椎摸上去一節一節清清楚楚。


    慕容泓沒抗拒,也沒說話。


    長安看著瘦弱的他,本不想再多說了,但想想還是忍不住道:“陛下,這世上可能有一輩子都不說謊話的人,但絕大多數人都是做不到的。因為說謊話並非全都是為了欺騙別人推卸責任,有時候,它隻是保護自己或者旁人的一種手段罷了。您想想看,就算待您最好不過的先帝,難道他在世時就不曾對您說過謊話麽?”


    慕容泓還是沒說話。


    長安垂下眸子,道:“陛下,從旁人跪在您的麵前稱您為陛下的那一刻起,您就不該再信任任何人。因為您有著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豔羨覬覦的地位與權勢,而欲望,是人之所以會撒謊的根本原因。奴才自然也是會撒謊的,因為奴才也有欲望,這個欲望就是,在宮中好好地生存下去。在這個欲望的驅使下,奴才為了掩飾自己的缺點與不足,或許會在小事上欺騙您,但大事上絕對不敢欺騙您,因為您是奴才在宮中唯一的仰賴。至於感情上的需要,您也不該從一個奴才身上獲取。奴才的本分隻是伺候您聽您差遣而已,將來您會有皇後,有很多妃嬪,總會有那麽一兩個與您之間沒有任何利益關係,一心一意地侍奉您,那才是您應該擁有的感情。”


    “感情上的需要?你從哪裏看出來朕對你有感情上的需要了?”慕容泓冷聲道。


    “陛下您自己心裏清楚。”長安道。


    無論是戒尺打屁股,還是方才那句“你再敢對我撒謊我就殺了你”,都不是一個帝王該對一個太監做的事,說的話。


    慕容泓扶著榻頭的手指泛了白。


    長安轉到榻前,跪下,抬頭看著慕容泓道:“陛下,若哪天您想殺奴才,任何罪名奴才都能接受,唯獨不能接受欺君之罪。奴才對您的忠誠之心可昭天地,可表日月。”


    慕容泓有氣無力地揮揮手,道:“退下吧,朕想休息一會兒。”


    長安磕頭,起身退出內殿,關上殿門。


    慕容泓還在裏頭一陣陣的咳嗽,長安湊到劉汾身邊,道:“劉公公,奴才怎麽覺著服了藥後,陛下的病情好像不輕反重啊。”


    自劉繼宗的案子判下來後,劉汾整個人都陰鬱了不少。這也難怪,本來想著等年紀大了可以和馮春兩人求恩典出宮養老,和兄弟繼子一家其樂融融父慈子孝地度過殘生。可如今,兄弟子侄都被流放,劉繼宗關在死牢裏等著秋後處決,可以說他原先展望的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


    更何況,此案但凡隻要太後或者皇帝這邊肯出手撈一撈,都不會是這等結局。如今這結果,無異於告訴眾人他與馮春其實並沒有他們表麵上看起來的這般光鮮,捧高踩低是宮裏人的慣性,他在長樂宮還好,馮春在長信宮的日子卻已是十分難過了。


    聽得長安的話,他不冷不熱地睨她一眼,開口就嗆:“你有能耐,你去給他治啊。”


    長安仿似沒看到他麵色不佳,兀自笑嘻嘻道:“奴才要有這本事,不早就去太醫院供職了麽?奴才是擔心……”她左右一顧,附在劉汾耳邊道:“萬一陛下有所不測,您劉家的案子便永遠都翻不過來了。”


    劉汾心中一動,轉身向殿外走去。長安急忙跟上。


    “你方才的話到底什麽意思?”兩人在外頭的海棠樹下站定,劉汾問長安。


    長安道:“您不明白嗎?劉家之所以會被重判,上頭沒有人護著隻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李家和蔡家都被輕判了,所以需要拿您劉家殺雞儆猴。如果能有確切的證據證明幹哥哥所說的是真,那這件案子就可以推翻重審,幹哥哥不必死,您的家人也可以從流放之地回來。”


    劉汾冷笑道:“說來說去不還是著落在那個假李展身上?找不到越龍,還能有什麽辦法?”


    “目前的確找不到越龍,不過奴才聽說了一個與越龍有關的消息。”長安道。


    “哦?什麽消息?”離劉繼宗行刑之期隻剩半個月時間了,劉汾可謂心急如焚,任何一點機會都不想錯過。


    長安低聲道:“陛下舉辦荷風宴那天,長福看到越龍曾偷偷與寇蓉私會。”


    劉汾猛然睜大眸子,問:“此言當真?”


    長安道:“您若不信,可叫長福過來親自問他。”


    劉汾當即派了個小太監去把長福叫過來。


    “荷風宴那天,你當真看到與李展同來的那位公子與寇蓉私自會麵?”劉汾目光灼灼地盯著長福。


    長福有些害怕地看了長安一眼,長安衝他點點頭,道:“沒事,把你看到的都告訴劉公公。”


    長福這才小聲道:“奴才、奴才的確看見了。”


    “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況?”


    長福道:“是李公子說那位越公子要上茅房,奴才便帶他上了岸。上岸之後奴才突然尿急,自、自被割了那東西後,奴才便憋不住尿,唯恐尿在身上惹人恥笑,就讓那位越公子等奴才一下,奴才鑽入道旁的花叢後小解。誰知小解出來,道上不見越公子身影,奴才便去找他,發現他鑽進假山下的山洞中。奴才以為他也是憋不住了所以像奴才一樣隨便找個地方小解,於是就在假山外等他。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出來,奴才隻好自己進去尋他,誰知就看到……看到……”


    劉汾見他說到關鍵之處居然卡住,急得踹了他一腳道:“看到什麽,你倒是說啊!”


    “看到他和長信宮的寇姑姑赤條條地抱在一起,奴才嚇壞了,就跑了。”長福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道。


    劉汾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後,他氣急敗壞地指著長福道:“你當時為何不去向陛下稟報此事?”


    長福被他疾言厲色的模樣嚇得都快哭了,抖抖索索道:“是、是安哥曾經告訴我和長祿,想在宮裏活得長久,就不要多管閑事,所以我、我不敢說。”


    劉汾側過臉瞪著長安。


    長安訕笑,道:“其實這事也怪不得他,他也不知我們要抓寇蓉的錯處,為了不多惹麻煩閉口不言也是情有可原。”


    “那現在怎麽又肯說了?”劉汾問。


    長安道:“是幹哥哥的案子判下來後,我認為這越龍是翻案的關鍵,想著李展帶他進宮肯定有其目的,所以挨個詢問當天在流芳榭當差的奴才,想看看他們之中有沒有人注意到這兩人有何特別的舉動,這才從這奴才嘴裏了解到這一情況。”


    劉汾沉默不語。


    長安見狀,揮退長福,道:“眼下看來,此事的確與寇蓉有關。若是陛下真有個三長兩短,太後那裏,您還能討得來公道嗎?”


    劉汾轉過身正視著長安,道:“若說雜家以前對你還有些利用價值,那麽眼下,雜家可算是大勢已去,你做出這番處處為雜家考慮的樣子,還有何意義?”


    長安道:“當然有意義,至少隻要陛下安在,奴才與劉公公您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劉汾與她對視片刻,一言不發回到甘露殿內。


    慕容泓已經不在咳嗽,長安道:“陛下想是已經睡著,我去給他蓋條毯子。”


    一旁懌心道:“這本是侍女之事,還是我去吧。”


    長安道:“也好,不過你要小心,今天陛下心情可不大好。”


    想起那隻被打碎的茶杯,懌心腳步遲疑了下,又道:“我忽然想起快要到陛下服藥的時辰了,需得派人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內殿之事,還是勞煩安公公你代勞吧。”


    長安唇角勾起一絲諷刺的笑容,推開殿門來到內殿,一眼掃過去便看到慕容泓閉著雙目雙頰赤紅地歪在榻上,唇角一縷鮮豔的血絲。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道歉的話不多說了,昨晚本來隻想眯一會兒起來接著寫的,沒想到睜開眼天都亮了。以後沒把握的承諾不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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