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慕白步履沉穩地踏進門來, 向鍾羨伸出手。


    鍾羨注目於他的那隻手,握著盒子的手指緊了緊,抬頭看著鍾慕白有些艱難道:“父親,我想跟您談談。”


    “想在祖宗麵前跟為父動手?”鍾慕白冷聲道。


    鍾羨低了眉,沉默片刻,有些僵硬地將盒子遞到了鍾慕白手裏。


    “跪下!”鍾慕白接了盒子在手,沉喝。


    鍾羨麵朝祖宗牌位跪在了蒲團上。


    鍾慕白走上前去, 自供桌下的抽屜中拿出一圈烏黑鋥亮的長鞭來。


    “這條用以執行家法的立身鞭, 鍾家曆代兒孫幾無不受其責的。唯獨你, 長到一十七歲, 未曾有需為父教你立身之過。我本以為,在你身上,大約是永遠用不到這條立身鞭的,不曾想……”鍾慕白說到此處,咬了咬牙,手腕一抖鞭聲如嘯,“啪”的一聲便抽在了鍾羨背上。


    鍾羨猝不及防, 身子受力往前一撲。他急忙以手撐地, 才未撲倒。鮮血很快洇濕了被抽爛的錦袍,他緩緩挺直脊梁,重新跪得端正。


    “這第一鞭為何抽你,你自己說!”鍾慕白道。


    鍾羨直視著供桌上那盞幽幽燭火以及被燭光照得忽明忽暗的祖宗牌位,道:“不孝。”


    “錯。自古忠孝難兩全,你若因為心中忠義而對為父有所質疑, 為父不怪你。為父這一鞭子,抽得是你簾窺壁聽,小人行徑!”


    雖然自鍾慕白出現開始鍾羨就懷疑今天自己所聽到看到的一切,都不過是父親為了試探自己所設下的局而已。但自己的猜想,與親耳聽到感覺還是不一樣。心裏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一時間他竟不知該以何種麵目來麵對自己的父親。


    “當年為父跟著先帝四處征伐時,敵營派來的斥候細作,哪個不比你更小心謹慎本領高強?然則如何?為父可有半點消息讓他們竊了去?就憑你那點道行居然也學人竊聽?自取其辱!”鍾慕白說著,揚手又是一鞭。


    這次鍾羨有了準備,不過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沒再失了重心。


    鍾慕白看著他背上滲出的鮮血,道:“這第二鞭,抽的是你意誌不堅首鼠兩端!僅憑為父一句‘除非出了家賊,否則虎符是盜不走的’你便能尋至此處,有如此之慧,如何就聽不出為父這句話本就多餘而突兀得很?無非是見為父所言所行與平時大相徑庭,令你方寸大亂無暇他顧,方不曾注意罷了。既然心中已有懷疑,就該秉持初衷堅持到底,直到找出足以印證或推翻心中疑慮的證據為止。而你呢?關心則亂搖擺不定,理智如此容易受情感左右,將來能成什麽大事?”


    說完又是一鞭,鍾慕白接著道:“這第三鞭,抽的是你沒有主見易受挑唆。你竊聽了為父與下屬談話,自覺不可思議不敢置信,當此時,最正確的做法應當是讓自己冷靜下來,從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仔細分析此事可信度到底有幾分。而你是怎麽做的?聽到為父提及趙樞與皇帝,你便二選其一,妄圖從他們口中得到你所要的真相。豈不知,若不能料敵先機,如何能引人入彀?想一想他們二人的城府,以及與為父的立場,你便該知道,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在你麵前替為父說話。我早就跟你說過,官場亦是戰場,且隻會比真正的戰場更為凶險,因為看不見對方的刀劍,就難以區分敵我,一步踏錯,就是死局。如你這般遇事不知冷靜,偏聽偏信眼盲心瞎的,就是最早被弄死的那一批人!”


    再一鞭,皮開肉綻。


    “這第四鞭,抽的是你入室行竊敗德辱行!你以為你這是犧牲自己為我著想,殊不知你不成器,就是為父此生最大的敗筆!”


    第五鞭抽下去,鍾羨背上已是鮮血淋漓。


    “最後這一鞭,抽得是你自以為是愚不可及!人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你既不知彼也不知己。你以為有虎符在手,就能強行勸諫為父了?知子莫若父,你是什麽樣的心性,為父還不清楚麽?別說你不可能成功,便真的走到那一步,為父隻要一句‘你我父子反目,你將置你母親於何地?’你還有反抗的餘地麽?”


    行完家法,鍾慕白將鞭子往地上一扔,看著跪在蒲團上的鍾羨喝問:“你自己說,今天這五鞭子,你當受不當受?”


    鍾羨額上鬢角被疼痛逼出了一層冷汗,強撐著道:“當受。”


    “今夜你就跪在這裏好好反省。此物,你留著當個教訓。”鍾慕白將方才鍾羨交還給他的盒子擲在他麵前,盒蓋翻開,裏麵,空無一物。


    見鍾慕白轉身欲走,鍾羨微微側過臉,傷處的極痛讓他氣息微微不穩,他道:“父親,我隻有一句話想問您。”


    鍾慕白停住腳步,但未回身。


    “您會像忠於先帝一般,忠於陛下嗎?”鍾羨問。


    鍾慕白沉默,過了片刻,他抬步出了祠堂,揚長而去。


    沒有得到回答的鍾羨默默低下頭,身心俱創。


    每個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大臣府裏,多少都會有別人安插的眼線。太尉府裏似乎尤其多些,不到一個時辰,城中有幾處都已得知了太尉在自家祠堂鞭打其子的消息。


    丞相書房,正與幾位心腹大臣秘議明日朝會之上該如何應對的趙樞得到手下傳來的消息,對眾人笑道:“諸位大人,看到沒,我們的陛下,可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呐!”


    大臣甲道:“按丞相大人的意思,此事與陛下有涉?”


    大臣乙思量著道:“丞相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今天下午好像聽人說起,說鍾羨進宮見駕了。丞相的意思莫非是,陛下為了確保明日在朝會上能壓製住太尉,讓鍾羨回去偷他爹的虎符了?”


    趙樞點頭,道:“若說鍾慕白還有什麽死穴,大約就是他的舐犢之情了。鍾羨是他的獨子,又是個文武雙全克己複禮的大好少年,說句不怕得罪諸位大人的話,你我的兒孫與之相比,可都相差甚遠呢。所以這個兒子在鍾慕白心中那可真是比眼珠子還要金貴,如非犯了絕大的過錯,鍾慕白絕不舍得對他動手。那麽這個節骨眼上,他能犯什麽絕大的過錯呢?除了偷虎符之外,不作他想。”


    大臣乙扼腕道:“可惜,若是成功就好了!”


    趙樞端過茶盞,悠悠道:“諸位大人不要抱有僥幸之心,鍾慕白,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看著吧,明日朝會,且有一番惡仗要打呢。”


    幾位大臣忙拱手道:“丞相請放心,明日除非鍾慕白改口同意發兵攻打雲州,如若不然,哪怕他巧舌如簧口角生風,臣等也定然全力給他釘上擁兵自重功高震主的罪名。”


    宮外向宮內傳遞消息稍微困難些,但剛過了戌時,慕容泓便也得了鍾羨被打的消息。


    見慕容泓斜倚在迎枕上明眸半闔地微微笑,長安過去湊在榻邊道:“陛下,這下鍾羨可堪一用了吧?”


    慕容泓斜眼瞟她,道:“連個虎符都偷不到,堪什麽用?”


    長安道:“雖然他出師未捷,但足見他有為了陛下對抗他父親之心啊。”


    “就算他真的是因為盜取虎符不成惹怒鍾慕白從而被打,你以為他是為朕?他不過是自己心裏害怕,害怕他父親真如他耳聞的一般,已經成了眾矢之的的大奸臣,想要抓個籌碼在手裏以便力挽狂瀾罷了。隻可惜,他一個孝子,又如何能鬥得過自己的父親。”慕容泓翻個身躺平了,看著帳頂怡然自得道:“不過聽說他被打,朕還是挺開心的。”


    長安腹誹:你丫與鍾羨到底是有多大仇?嫉妒人家文成武就身材好吧。


    想起鍾羨的身材……


    “不管如何,他沒有助紂為虐,就證明還有將他徹底爭取過來的可能。陛下,籠絡人心的時候到了哦。”長安趴在榻沿上擠眉弄眼道。


    慕容泓側過臉來:“徹底爭取過來?你忘了上次你自己對他的評價了?情義是他過不去的坎,隻要他鍾羨還是鍾羨,就永遠不可能六親不認,不管是為了誰。”


    “可是陛下您別忘了,情義是雙向的,若真到了非作抉擇不可的那一天,需要作出抉擇的可不會是他一個人而已。到時候,究竟誰先為了保全對方而向您臣服,還不一定呢。”長安道。


    慕容泓盯著長安看了一會兒,道:“那你明天就去瞧瞧他吧。”


    長安忙應承道:“奴才遵命。”低頭的瞬間唇角一彎長眸一眯,心中暗自欣喜:終於有機會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賞鍾大帥哥的肉體了!


    慕容泓在一旁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也沒作聲。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短小了,最近生理性怠惰,抱歉了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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