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樞回到丞相府, 孤狼般焦躁地在書房裏來回徘徊了片刻,招來金福山道:“去叫孟槐序來見我。”


    過了片刻,一位年逾花甲,體形幹瘦精神卻矍鑠的老頭來到趙樞的書房。他便是趙樞兩個月前新聘的幕僚孟槐序,朱國禎一事便是他出的主意。


    進了門,見趙樞麵色沉鬱地坐在書桌後頭,孟槐序自顧自地在一旁坐下, 抬起頭道:“觀相爺麵色, 今日朝議, 結果似乎不盡如人意。”


    “何止不盡如人意, 說難聽點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趙樞自知事已至此發怒也無用,倒還不如平心靜氣地共謀對策。


    “願聞其詳。”孟槐序道。


    趙樞便將今日朝上發生之事說了一遍。


    孟槐序聽罷,道:“之所以造成今日之敗局,皆因相爺消息閉塞之故。”


    趙樞不可思議道:“我消息閉塞?你可知為了供養眼線,府中每月要花多少銀子?”


    “花多少銀子也無用,”孟槐序從容自若道,“關鍵的一點你並未能讓我知曉。那就是, 慕容泓身邊有一位作風強勢, 行事好劍走偏鋒的謀士。”


    趙樞蹙眉:“你的意思是,分封諸王並非是慕容泓自己的主意,而是他身邊謀士給他出的計策?”


    孟槐序頷首,道:“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不可能有這般強大的心誌與魄力。若是他有,他的帝位來自正統, 朝內朝外的文臣武將雖不乏心誌不堅搖擺不定者,但忠於先帝的應當也不少,他早該拉起自己的一股勢力。一年的時間不多不少,就算不能不為你們這三個顧命大臣所牽製,至少也該有實力與你們分庭抗禮了。”


    趙樞思忖著道:“前幾日的確聽說他從天清寺請了個和尚回宮,還說那和尚是傅月樵。我正在調查此事的真偽,並未將那和尚放在心上。今日他在朝上說新聘了一位帝師,莫非就是指那和尚?”


    “事到如今,那和尚到底是誰都不重要,確定慕容泓身邊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的謀士,就必須盡快將他拉攏過來。若不能拉攏,也需盡快將他除掉。”孟槐序道。


    趙樞有些煩惱道:“這是後話,眼下真正讓我憂心的是鍾慕白。今日這場朝議,我固然是一敗塗地,皇帝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唯獨他倒成了真正的贏家。我必須先確定他到底是真的有獨擅朝政的野心,還是已經和小皇帝連成一氣,故意做戲而已。”


    “有子息克乏這個弱點在,鍾慕白再厲害也不足為慮。人都是希望富貴綿延子孫昌盛的,若是後繼無人,縱然權勢滔天,也不過一代而止,又有多少人會真心去投靠他呢?至於要試他與皇帝是否已經合謀便更簡單了,隻要在他的獨子鍾羨身上做文章,一試便知。”孟槐序道。


    趙樞忙道:“請先生賜教。”


    “慕容泓分封七王,雖能解燃眉之急,卻不利於長治久安。若所料不錯,慕容泓說要安民,那麽下一步就該推行之前已被提出的軍田製了。既然要推行新製度,又怎麽缺得了去推行的人呢?所以,相爺是時候恢複科舉,替慕容泓好好選拔一批人才了。”


    趙樞也不是愚笨之人,自然一點就透,當即便眉舒目展起來。


    孟槐序看他一眼,繼續道:“相爺別高興得太早,我早說過,鍾慕白不足為慮,眼下真正棘手的,是雲州。”


    “先生是擔心慕容泓的孤立政策?雲州靠海,慕容泓管得了陸地,管不了海麵,通過海上貿易,雲州便可以解決大部分物資需要。”趙樞不以為意道。


    “據我所知,雲州用以海上貿易的物品主要有茶、絲、木材、藥材、桐油和果品之類。因為雲州多山地丘陵,丘陵地帶耕種困難,而平原地帶土質貧瘠不利產糧,故而泰半的海上貿易目的都是用這些東西與別州交換糧食。另外,迄今為止,雲州連一個鐵礦都沒有,這就意味,雲州缺鐵。兵器長時間不用,是會老化的。換句話說,鐵礦,與軍隊的戰力息息相關。雲州出產的物資,對於別處來說都是可有可無,從別的州采買也是一樣的。然而雲州所欠缺的糧食和鐵礦,卻是致命的。所以封王不是慕容泓的殺招,對雲州實行的禁止貿易禁止通行的孤立政策,才是真正的殺招。若相爺不能為雲州解決這兩大難題,雲州必將脫離相爺你的掌控,這才是你的當務之急。”孟槐序道。


    趙樞目瞪口呆,他對雲州這些情況完全不了解。


    “先生何以對雲州的物資情況了解得這般清楚?”他問。


    孟槐序冷淡一笑,道:“不知天下,以何謀天下?”


    趙樞府裏的幕僚不少,但論見識,的確無人能與這孟槐序相比。就方才這句話,府中眾幕僚中,除他之外,就無人敢說。趙樞不由肅然起敬,拱手道:“此局如何能破,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兩條路。一,救出陷在宮裏的贏燁之妻陶夭,將其還給贏燁。贏燁自退守荊益二州後,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就是因為陶夭在慕容泓手裏,令他投鼠忌器。隻要陶夭回到贏燁身邊,贏燁又豈會甘心困守荊益二州。他大軍一動,整個大龑必將牽一發都動全身,有此強敵在前,誰還會顧及小小的雲州,雲州危局自然可解。”孟槐序道。


    趙樞沉思片刻,覺得此計太過冒險,便問:“不知第二條路是什麽?”


    孟槐序看著他,道:“殺端王。”


    趙樞瞳孔一縮,問:“為何?”


    “端王慕容寉是先帝慕容淵存世之唯一血脈,慕容泓雖是先帝的兄弟,但在血脈上畢竟隔了一層。據我所知,對於慕容泓繼承帝位這一事實,慕容淵舊部中心存疑慮的人應是不少。隻要端王一死,留一個以前伺候過先帝,現在伺候端王的老仆逃出去,找到外麵手握重兵並對先帝忠心耿耿的舊部,將端王之死歸咎於慕容泓與鍾慕白合謀,隻要這個舊部對此信以為真,這個舊部就能成為相爺你可以拉攏過來的對象。有一便有二,當初我建議讓朱國禎自立為王之時已經為萬一事敗留了後手,朱國禎謀反的理由是慕容泓殺了先太子慕容憲,要求他還帝位於慕容寉。而慕容泓分封七王是為了收買人心,收買人心之後殺慕容寉,是為了永絕後患。負責端王府保衛事宜的鍾慕白藐視君威殿上殺人,卻依然被封為定國公,具備與皇帝合謀的條件。一步一步水到渠成無可挑剔。現在慕容寉遇害,讓旁人相信是慕容泓所為的幾率,比平時至少要高出七成。兩條路,但看相爺認為哪一條於自己更有利。”孟槐序道。


    “若是慕容寉遇害,就算扳倒慕容泓,無人繼位,天下也必將大亂。我手中並無兵權,一旦天下大亂,於我而言絕對有害無益。”趙樞疑慮重重道。


    “相爺何必一定要扳倒慕容泓?我聽聞慕容泓身子不太好,一個身子不好常年纏綿病榻的皇帝,隻要我們籌謀得當,不管他親政不親政,他永遠都是無權無勢的兒皇帝。在相爺有取而代之的實力之前,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廢立皇帝呢?”


    趙樞站起身來,猶豫不決地在書房內踱起步來。


    以往和幕僚們謀事,他恨他們縮手縮腳治標不治本,而這個孟槐序正好與他們相反,出口便是危險之極的虎狼之計,如此一來情況立時倒轉,他反倒成了縮手縮腳的那個。


    徘徊片刻之後,他停住腳步,對孟槐序道:“先生所言之事幹係重大,我需得找人商議一下……”


    “相爺口中的這個人,是指太後麽?”孟槐序忽有些不合時宜地接口道。


    趙樞見他表情頗有些不以為然,便問:“先生此言何意?”


    孟槐序道:“太後既然身在宮裏,管好宮裏的事也就是了。自古以來隻聽聞有女人靠男人成事的,不曾聽聞有男人靠女人成事的。太後身在宮中,卻未能將和尚與慕容泓的關係及時打探清楚並告知相爺便是最好的例證。更何況相爺圖謀之事,皆是成功則反敗為勝,失敗則萬劫不複之事,自然是少一個人知道真相,便少一分失敗的危險。還請相爺三思而行。”


    “先生對於我的事,似乎也了解得很是清楚。”趙樞目光沉凝道。


    孟槐序不卑不亢道:“相爺切勿多慮,謀士有五個境界:謀己、謀人、謀兵、謀國,謀天下。但歸根究底逃不脫一個為誰謀?擇主這般關乎一個謀士終生抱負與身家性命的事,自是輕忽不得。”


    “如此,還要感謝先生看得起我趙某了。”趙樞謙遜道。


    孟槐序起身還了禮,道:“亂世之中,相爺能從一介布衣做到而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可見相爺無論心智手段,皆遠非常人可及,能為相爺效命,是老夫之幸。如今雖是情勢複雜,但隻要你我主仆同心協力共圖大計,相信不久的將來,相爺定能更上層樓。”


    趙樞笑道:“承先生吉言。”


    送走了孟槐序後,趙樞臉上的笑意便戛然而止,他招來門外的金福山,低聲吩咐:“去找個擅長盯梢的,給我盯住孟槐序。記住,寧可跟丟,也千萬不能叫他察覺了。”


    金福山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親們覺得趙樞的這個謀士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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