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長安滿血複活。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生活得都不容易,無論是歡愉還是痛苦,不讓昨天的經曆影響今天的心情已經成為她必不可少的技能之一 。


    起身後她收起地鋪推開窗,迎麵而來的卻是一窗乳白色的濃霧。窗一開霧氣如月光般傾瀉進來,空氣濕潤而清新。


    長安難得起了童心,伸手在霧氣中揮來揮去地攪弄一陣, 一轉身, 卻見慕容泓不知何時也醒了, 正睜著眼睛看著她。


    長安瞬間有些尷尬, 雖然她在慕容泓麵前早已沒什麽形象可言了,但方才那動作還是顯得太過幼稚了些,不像她平素的做派。


    “陛下,您看奴才有沒有點仙風道骨白日飛升的模樣?”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長安當即迎著濃霧翹起一腿,雙臂向後揚起,擺了個嫦娥奔月的姿勢。


    “嗯, 妖霧乍起小鬼出沒, 該找個和尚來做做法了。”慕容泓道。


    “陛下,沒有像您這麽罵自己的。奴才若是小鬼,您不就成閻王了麽?”長安放下胳膊回身走到榻前,蹲下身子雙手扒著榻沿笑眯眯地問:“陛下,您早膳想吃什麽啊?奴才吩咐廣膳房給您做。”


    “你看著辦吧。”慕容泓看著她,昨夜入睡前尚且為了長祿之死悶悶不樂, 一覺醒來便沒事人一般了。他欣賞她這種仿似不為任何過去所羈絆的性格,心底深處卻又很是矛盾地對她這種沒心沒肺的性情藏著一絲不滿。因為他知道,這奴才表麵上對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而一旦他真的出了事,她恐怕也隻需一覺醒來的功夫,便能將他也拋諸腦後了。


    回過頭來想想,也合該如此。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真正連死都不能忘的羈絆,又豈是那麽容易形成的?


    長安讓長福打了水,就在殿側洗漱一番,然後去了廣膳房。她回來時慕容泓正在內殿對劉汾發火,她隻聽到一句“……三天內若給不了朕一個明確的答複,他這個衛尉卿也別當了!朕的禦前聽差都能失蹤,這皇宮還是朕的皇宮嗎?”


    劉汾忙喏喏道:“陛下請息怒,奴才這就去衛尉所傳旨。”


    慕容泓揮揮手,劉汾便趕緊出去了。


    長安從食盒中拿出一隻帶蓋的湯碗,揭開蓋子,將碗捧至慕容泓麵前。


    慕容泓垂眸一瞧,湯色清澈,裏頭的東西卻是五顏六色從未見過的。


    “這又是何物?”自從長安開始為他安排膳食以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在吃食方麵的見識如此匱乏。


    “五彩繽紛貓耳朵湯。”長安獻寶一般道,“您身子虛弱,自然該多多補充營養,但您胃口隻有這麽一點,那該怎麽辦呢?當然隻能在食材上下功夫了。您看這綠色的貓耳朵,是將新摘的菠菜嫩葉剁成細末,然後將其中的汁水擠出來和成麵團揉捏而成。這黃色的,是用蒸熟的南瓜去了皮壓成泥和麵而成,這紫紅色的,是用莧菜湯和的麵,就連這白色的,裏麵也是加了雞蛋清和出來的。陛下,奴才這般心靈手巧,該賞吧?”


    慕容泓自她手裏接過湯碗,眉橫春山目聚秋水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朕原本想著你這奴才為了朕這般肯花心思,定是要賞的。誰知你這奴才居然這般功利,叫朕好生失望,不罰已是你的運氣,還敢要賞?”


    長安:“……”


    慕容泓舀了一片綠色的貓耳朵吃進嘴裏,湯汁鮮美,麵也很有嚼勁,他點頭道:“的確不錯,若是旁人做的,朕定然重重有賞。”


    長安見他那樣,好想提醒他一句:這湯還是淮山枸杞子鮮菌牛尾湯呢。怕他噴出來,掙紮半晌還是沒說。


    慕容泓見她坐在一旁氣鼓鼓卻又無計可施的模樣,心情愈發好了起來。


    伺候著慕容泓用完早膳,長安來到殿外。


    長福已在不遠處徘徊了好一陣,見她出來,忙迎上來急急問道:“安哥,我聽他們說長祿失蹤了,是真的嗎?”


    長安點點頭。


    “這好端端的怎麽會失蹤呢?他能去的也就那幾個地方啊。”長福眉頭深蹙道。


    “忘了我曾告誡過你們什麽話了?”長安睨著他道。


    長福懵懵道:“沒忘……可,長祿失蹤這事也能算是閑事嗎?”


    “要不然呢?他是你什麽人啊?同住一個屋幾個月,就必須管他死活了不成?”長安加重語氣道。


    長福略吃驚地看著長安,隻覺今天長安似乎火氣特別大。但他在長安麵前一向逆來順受慣了,長安說什麽是什麽,當即也就閉了嘴不敢再說話。


    長安側過身道:“我已經在陛下麵前舉薦你來當禦前聽差,你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不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不要多管閑事。如果隻能伺候陛下,那就伺候好陛下。如果還能起到一點耳目的作用,那也隻需要如實匯報你所看到的和聽到的就是了,除此之外,不要多想,不要多說,更不要多做。”


    “舉薦我當禦前聽差,可是安哥,我、我笨手笨腳的,怕……”


    “真想掃一輩子地?”長安側過臉看他,“你別想著有我在這長樂宮就永遠有人罩著你,若是你沒有價值,我又憑什麽一直罩著你呢?你的我的誰?”


    長福啞口無言。


    “到底是想掃一輩子地,還是做禦前聽差?”長安問他。


    長福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躊躇半晌,他朝長安深深作了個揖,道:“多謝安哥提攜!”


    見他上道,長安心裏略感寬慰,繼續道:“如無意外,長壽應該也會回來當禦前聽差,並取代長祿的位置與你同住一個屋。該如何對他,你心中有數吧?”


    長福點點頭道:“安哥放心,我旁的本事沒有,裝傻是看家本領。”


    長安聞言,翻個白眼,道:“你傻還用裝?”


    長福傻了吧唧“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打發了長福,長安來到紫宸門。


    長壽正在門上當差,以他的耳聰目明,自然也聽說了長祿失蹤之事。這皇宮外頭禁衛森嚴,裏頭一個蘿卜一個坑,哪有什麽失蹤一說?但凡失蹤的,八成都是已經死在哪兒了。


    這麽一想,他心思不由的就活泛起來:長祿一死,這禦前聽差的位置不就空出一個來了麽?他原本就當過禦前聽差,不過因為犯了點錯被罰到這裏看門。看了這麽多個月的宮門,也該算是罰過了,若是現在能有人在陛下麵前給他使上一把力,他回甘露殿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正想著呢,就見長安晃晃悠悠地往這兒過來了。他眼睛一亮,要說去陛下麵前舉薦,還有什麽人能比長安更合適?他們原本就是一起進宮的,長安在禦前又受寵,隻要他肯幫忙,定能成事。


    見長安走到近處,他有心上去搭訕,不過長安的脾氣他多少也知道一點,一個不好就得碰一鼻子灰,故而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後來他決定若是長安看他,他就上去打招呼,若是不看他,他這麽大個人杵在這兒他都視而不見的話,也就犯不著上去觸黴頭了。


    長安沒有看他,她直接上去笑盈盈道:“壽哥,借一步說話?”


    長壽受寵若驚,跟著她到一旁,訕訕笑道:“這個……你這一聲壽哥,我如何擔當得起呢?”


    長安不以為意道:“你原本就年長我兩歲,如何就當不起我這一聲壽哥了?若不是以前發生了點誤會讓你我關係疏遠了,就憑你我一同進宮一殿當差的情分,不早就稱兄道弟了?”


    長壽聽她此言是不計前嫌的意思,忙順坡下驢道:“誰說不是呢。當初也是我不懂事,一意的爭強好勝,兄弟之間還總想爭個高低優劣的,實是糊塗得緊。受了這番教訓我才明白,人的造化那是修來的,不是爭來的。可惜悔之已晚,今生恐怕再無與你一殿當差的福分了。”


    長安擺手道:“壽哥這話未免也太過灰心喪氣了。”她謹慎地左右一看,低聲道:“長祿失蹤的事,你聽說了吧?”


    長壽作驚訝狀:“長祿失蹤了?這……我倒真沒聽聞。這宮裏每個門上都有守衛,他能跑去哪兒?竟還失蹤了?”


    “跑?你真以為他是跑了?”長安道。


    “你的意思是……”


    “我看他八成已經被人……”長安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長壽唬了一跳,不可置信道:“不會吧?他、長祿可是禦前聽差啊!”


    “這宮裏什麽風氣你還不知道麽?隻要危及了別人的利益,別說是個奴才,就算是主子,還不是一樣下手暗害?”長安眯起眼歎息道,“宮中不太平啊!不瞞你說,如今我一個人在宮裏行走心中都害怕得很。”


    長壽暗忖:危及別人的利益,長祿能危及誰的利益?聽說最近他與郭晴林走得挺近,莫非此事與郭晴林有關?


    “反正依我看來長祿怕是凶多吉少了,如今陛下身邊就我一個禦前聽差,實在是應接不暇分身乏術。上次我受傷你的相救之恩我一直記著呢,正好趁此機會想推薦你去甘露殿繼續當禦前聽差,不知壽哥你願意不願意。”長安道。


    長壽大喜道:“不過是滴水之恩,安弟你湧泉相報,倒是讓我受之有愧無地自容了。”


    長安道:“我這不過也是舉手之勞而已,不值一謝。隻不過……”她伸肘拱了長壽一下,擠眉弄眼道“下次再有那掙錢的好事,可不興一個人獨吞了啊。”


    長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心中卻想:聽他這話,莫非上次他暗地裏使絆子並非因為與我積怨已深,而是因為我收了趙合的銀子卻沒有分他一份?可他怎麽會知道我收了趙合的銀子呢?不管這麽多,隻要能去甘露殿當差怎麽都好,正好趙府那邊最近傳消息過來讓他調查陛下身邊那個叫無囂的和尚,他正愁無計可施呢。長祿這一死,倒幫了他的大忙。


    “那你忙著,我先走了。”長安見他表麵恭順,眼底卻一派暗自計議的模樣,知道這廝並未吃一塹長一智。此番重回甘露殿,若再有行差踏錯,等待他的可不會是發配宮門這般不痛不癢的結局了。而他既然與那邊勾結,又怎麽可能不行差踏錯呢?若說甘露殿是他的鬼門關,那她無疑就是來帶他趕赴陰曹地府的黑白無常,鎖魂鉤都套他脖子上了,他還兀自歡喜呢。在這宮裏,光有聰明認不清形勢,依然是死路一條。


    “安弟,大恩不言謝,容後圖報。”他拱手道。


    長安揮揮手道:“跟我不用客氣。”


    送走了長安,長壽誌得意滿地回到紫宸門上,想著自己背後有丞相做靠山,馬上又能回到甘露殿,可進可退左右逢源,頓覺前途一片大好。


    但得意不過片刻,他又狐疑起來:長安這般容易就提出將他弄回甘露殿去,且態度還這麽好,會不會有陰謀?可如今的自己,還有什麽可被他算計的呢?既然想不明白,目前也隻能靜觀其變,去了甘露殿謹慎行事也就是了。


    與此同時,丞相府,趙椿穿戴體麵出了自己的院子,準備去側門登車進宮探病。當然,替趙合探病是假,替他送信才是真,他也正好向長安匯報丞相府裏最近發生的事。


    剛走到後院與前院交接的月門處,一旁的抄手遊廊裏忽然步出一名老頭,喚他道:“大少爺。”


    趙椿扭頭一看,他認得這老頭,這是如今他祖父最倚重的一個幕僚。當然,原本以他的身份不該了解得這般清楚的,不過是他有意打探的罷了。


    “孟先生。”趙椿中規中矩地行了一禮。


    “大少爺這是要進宮?”孟槐序袖籠著雙手從遊廊上走下來,站在道邊的樹下。


    趙椿見狀,隻得走過去站在他對麵,謙恭道:“正是,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你說,如果讓趙丞相知道你替三爺夾帶私信入宮,你與他叔侄二人,趙丞相會重罰哪一個?”孟槐序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緊盯著趙椿道。


    趙椿愣了片刻,訕訕道:“孟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大少爺是覺著趙丞相是易受蒙騙之人,還是看著我孟槐序像是無的放矢之人?”


    趙椿看著麵前這個目光洞若觀火,說話一針見血的老頭,深覺自己根本不是對手,遂放軟態度道:“孟先生,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您也應該知道,我也沒有辦法,他叫我去,我不敢不……”


    孟槐序抬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道:“我對你們趙家子弟間的恩怨沒有興趣。我問你,這信你帶至宮中,交給誰?”


    “禦前聽差安公公。”


    “你與他有交情?”


    “隻是點頭之交。”


    孟槐序看著趙椿不語。


    趙椿忙道:“是三叔與這位安公公有交情,不過交情應該也不算太深,至少,安公公替他傳信還收銀子的。”


    “既如此,”孟槐序從袖中拿出一個香氣四溢的紙包,遞給趙椿道“這幾塊栗子酥,你替我帶給那位安公公。”


    趙椿接了紙包在手,迷惑不解道:“莫非孟先生與安公公相識?”


    “你告訴他,這幾塊糕點,是你三叔送給他品嚐的。”孟槐序道。


    趙椿瞠目結舌:“這……”


    “放心,糕點裏無毒。你記著,若讓他起了疑心,你的日子,從今天開始,可就不好過了。”孟槐序警告性地盯了趙椿一眼,轉身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昨天那一章還把親們給寫傷感了,我隻是想親們知道,長安將來九千歲的位置固然有慕容泓的恩寵在裏頭,但並非完全是靠恩寵獲得的,她自己為此也付出了很多。所以,越到後頭,她在慕容泓麵前,越不必做小伏低。


    花了這麽多精力和時間,追根究底,烏梅是不想寫一個隻會抱大腿的女主,所以文中情節必然會有起伏曲折,望親們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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