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已經深了。


    慕容瑛斜倚在榻上,一頁一頁地看那些供詞。燈光下,那張本該垂垂老矣的臉嬌柔明媚玉潤生光,仿佛真有采陽補陰這回事一般。


    寇蓉跪在榻沿下。


    良久,慕容瑛翻完了供詞,道:“如此說來,這個張昌宗出現在哀家麵前, 並非偶然?馮春她還說什麽了?”


    寇蓉俯首道:“馮春說她對這個張昌宗一無所知, 隻是聽信了劉汾的話, 說這樣做能幫他劉家翻案, 所以才做出了這等叛逆之事。”


    慕容瑛沉默不語。


    寇蓉叩頭道:“奴婢有罪,總以為能進宮的人必是驗明正身家世清白的,沒想到還是中了奸人的圈套。請太後責罰。”


    慕容瑛瞥她一眼,道:“你自然是要責罰的。但在責罰你之前,哀家要知道,到底是什麽人活膩味了,敢把手伸到哀家頭上來。”


    正說著呢, 燕笑在外殿稟報道:“太後, 郭公公求見。”


    “傳他進來。”慕容瑛道。


    郭晴林進殿向慕容瑛行了禮,道:“太後,派去長樂宮的奴才已經回來了,劉汾並不在長樂宮中。紫宸門上的奴才說一個時辰前看到他離開了長樂宮,而景福門上的侍衛說大半個時辰前看見劉汾進了長信宮。”


    “既然人在長信宮中,還不派人去找?”慕容瑛斜眼過來。


    “已經派人去找了, 想必待會兒就會有消息。”郭晴林道。


    等了片刻,慕容瑛不耐煩起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找到了人先扣起來,哀家明早再見他。”


    郭晴林與寇蓉剛要退出去,外頭忽然來人報說找到劉汾了,人已吊死在他先前在長信宮東寓所住的房間裏。


    慕容瑛愣了一下,當即吩咐郭晴林:“立刻派人守住那間房,在閆旭川來之前,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郭晴林領命。


    次日一早,慕容瑛梳洗完畢,正在用早膳時,閆旭川來了。


    “案子查完了?”慕容瑛眉眼不抬地問。


    閆旭川拱手道:“回太後,劉汾的屍體仵作已經驗過,現場微臣也勘查過了,劉汾確係上吊而死。”


    “就沒有被人殺害的可能?比如說被人殺死後再掛上去,或者,迷昏了掛上去?”慕容瑛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之巧的事情,這邊剛出了越龍之事,與之有關的關鍵人物劉汾一句話不說就上吊死了。


    閆旭川道:“劉汾除了脖頸處的勒痕之外身上並無其他傷痕,脖頸處的勒痕也隻有一條,且止於雙耳之後而非交叉於脖頸之後,所以不可能是被人勒死後掛上去的。若說是被人迷暈了掛上去,那必定是人躺在地上用繩圈套在脖子上再將人吊至半空中,那繩索上必有一段因為在負重的情況下與房梁摩擦,磨損比之別處更為嚴重。但微臣仔細檢查過劉汾用來上吊的那根繩子,並不存在這樣磨損猶為嚴重的一段。由此可以推斷,劉汾被人迷暈後掛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慕容瑛聞言,思忖半晌,對寇蓉道:“去把馮春帶來。”


    寇蓉早就預料到劉汾死了慕容瑛可能要見馮春,她心中已有讓馮春不胡言亂語的對策,當即便帶著人回西寓所去提人。


    孰料剛到西寓所,負責看守馮春的宮女便急急來報:“寇姑姑,馮掌庫她瘋了。”


    寇蓉眉頭一皺:“瘋了?”她走到房門前往裏麵一看,隻見馮春腆著個大肚子正在房裏一邊傻笑一邊走來走去。


    “怎麽回事?”寇蓉觀察了片刻,問一旁的宮女。


    “方才秋紅多嘴告訴她說劉汾劉公公死了,她呆了片刻之後,突然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走到床邊去拿起枕頭塞在衣服裏,說她懷孕了,要給劉公公生個大胖小子。”宮女道。


    寇蓉眸中閃過一絲疑慮,躊躇片刻,對那宮女道:“去拎一桶糞水來,告訴她是早點。”


    宮女心領神會,很快使人拎了淨桶過來,往房中一放,對馮春道:“馮掌庫,早點來了,快吃吧。”


    馮春聽說是早點來了,欣喜地來到糞桶旁,趴下就用手到桶內撈出一塊汙穢之物吃了,一邊吃還一邊口齒不清道:“真好吃,真香……”


    看她那樣,寇蓉險些吐出來。她用帕子捂著口鼻強自壓下那股作嘔感,對宮女道:“看住了她。”自己轉身去萬壽殿匯報去了。


    “瘋了?真瘋假瘋?”聽得寇蓉的匯報,慕容瑛用帕子拭著唇角漱口留下的水漬,問。


    寇蓉道:“奴婢不知,但她吃了淨桶中的穢物……即便是裝的,裝到如此境地,也足以表明她的態度了。”


    慕容瑛不甚在意道:“既如此,將她送去蓮溪寺。吩咐海靜師太,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沒有哀家的允許,不許她踏出蓮溪寺半步。”


    寇蓉應了,著人去安排此事。


    慕容瑛手扶著桌子站起身來,道:“連著兩任中常侍都莫名其妙地折進去了,看來陛下這命格,不但克父母親人,還克身邊伺候的人呐。”


    她走到郭晴林跟前,停住,側過身看著他道:“郭晴林,哀家記得,當初你師父也說他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身邊一向沒有親近的人。後來遇著你這個命硬的,才將你收納在身邊。沒想到你果然命硬,自己沒被天煞孤星給克死,還成功反噬了。不知你這命格,與陛下的命格相比,誰的更硬些呢?”


    郭晴林俯首道:“奴才但憑太後吩咐。”


    慕容瑛抬頭看著殿門外燦爛的日色,道:“也是時候該去探望探望陛下了,走吧。”


    劉汾早上沒出現,慕容泓象征性地問了句,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慕容泓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長安心中有些疑慮,按理說慕容瑛不該這麽突然就把人扣下,不過是下人之間的恩怨罷了,沒必要因此引起旁人的猜忌。最不著痕跡的做法應該是放劉汾回來,然後再尋個錯處將他名正言順地發落了才對。反正劉家人雖然被發配了,但畢竟還活著,以此作為要挾,劉汾不敢說出對太後不利的話來。


    那劉汾至今未歸到底是怎麽回事?該不會中間出了什麽紕漏吧?


    慕容泓靠坐在軟榻上,眼角餘光看著長安在貓爬架旁心不在焉地逗弄愛魚,正想把她叫過來說話,外頭卻報慕容瑛來了。


    慕容泓起身迎至外殿。


    慕容瑛見慕容泓居然能起身了,甚是高興。見過禮後,兩人在外殿窗邊坐下。


    慕容瑛看著慕容泓笑道:“一早就聽太醫院那邊匯報說你身子恢複得比他們預計的要快,哀家還以他們說好話哄哀家開心呢。今日一見,方知竟是真的,哀家這顆心總算可以放回肚子裏了。”


    慕容泓溫雅道:“是泓兒不孝,讓姑母替泓兒操心了。”


    姑侄兩個上慈下孝地虛與委蛇一番,慕容瑛歎了口氣,道:“哀家今日前來,還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知陛下。原本陛下正在病中,陽氣衰微,這種不吉利的事都該避著才是,然而此事關乎到陛下身邊的人事變動,也終究是瞞不住的。”


    “姑母有什麽事但說無妨,您知道朕從來都是不避忌這些的。”慕容泓道。


    “事情是這樣,哀家那邊最近在清查以前的賬目,發現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原是想叫劉汾過去問兩句話的。誰知他不知為何那般想不開,竟然自己一脖子吊死了。雖然他算是長信宮的人,但畢竟在長樂宮做了這麽長時間的中常侍,此事無論如何也得讓你知道才是。”慕容瑛道。


    慕容泓似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默了一下,難得的有些木訥道:“哦。”


    見他一副純稚少年笨嘴拙舌的模樣,長安就忍不住想笑。要說這人還真是演什麽像什麽,若是放到她上輩子那個世界上去,如此相貌如此演技,分分鍾紅遍全球。


    見他這般反應,慕容瑛似乎也有些難以為繼,頓了一頓方道:“說來慚愧,哀家連著送了你兩任中常侍,居然都不得善終,是哀家識人不明之故……”


    “姑母千萬別這樣說。泓兒聽聞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大約是我這長樂宮的水土不好,讓泓兒無福消受他們這樣的人才。”慕容泓忙道。


    “瞧陛下這話說的,你是一國之君,什麽樣的人才你消受不得?這長樂宮既然是真龍天子所居之處,便是天底下頭一塊風水寶地了,是他們這些奴才德淺福薄,無福消受陛下的恩德是真。你尚在病中,這長樂宮終是需要一個人來替你打理諸般瑣事,所以哀家決定讓郭晴林暫代中常侍一職,待日後有了更合適的人選,再讓他退位讓賢不遲。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慕容瑛看了眼侍立一旁的郭晴林,對慕容泓道。


    慕容泓忙推辭道:“姑母,郭公公乃是您身邊得力助手,若派來長樂宮,一來是大材小用,二來您身邊不就短缺人手了麽?此事萬不可行。”


    慕容瑛道:“你先別急著推,這是哀家深思熟慮後做下的決定。說實話,在你身邊伺候的人本來都應由你自己做主才是,隻要你喜歡,哪怕能力欠缺些也無妨,隻要能將就著對付過去就成。但中常侍不一樣,眼下你尚未親政,體會不到中常侍的重要之處,這出入朝廷傳達詔令,掌理文書預參帷幄之事,可不是誰都做得來的。哀家知道你身邊有愛幸之人,然終究是資曆太淺了些,不足以勝任此位。郭晴林久在哀家身邊服侍,他的能力哀家最是清楚不過,你且試用他一段時間,若覺著不好,咱們再挑別人便是。”


    慕容泓聞言,稍一思索,便對慕容瑛行禮道:“多謝姑母為泓兒考慮周祥。如此,泓兒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烏梅:人家深夜發吃,烏梅深夜發文,大大地有良心吧?^_^


    親們:呸!有良心你這麽晚發?←_←


    哈哈哈,的確太晚了,晚安親們,(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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