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祿的骨灰被裝在一個直徑一尺來長的小壇子裏, 長安知道這不過是長祿的一小部分。以現代的火化技術還得高級套餐才能將屍體灰化得差不多,眼下這種用木材堆起來燒的火化方式是不可能將人完全燒成灰的。


    王進寶抱著壇子又開始嗚嗚咽咽地用袖子擦眼淚。


    長安將他帶到客舍裏,從袖中拿出那張銀票對他道:“這張銀票是二寶生前積蓄下來的俸祿加上我們幾個與他同殿當過差的一起湊的,不能讓你大富大貴,但隻消你好生謀劃,想來也夠你半輩子衣食無憂了。我也不知現在外頭的世道到底太不太平,保險起見, 你也別窮家富路了, 啟程時去寶泰錢莊取個二三十兩銀子出來用作盤纏, 其他的依舊換做銀票縫在腰帶裏。萬一路上遇見打劫的, 別顧惜銀子,保命要緊,將你身上所有的銀兩都給他們,想來也能保命了。至於剩下銀票……我也不知哪家寶泰錢莊離你老家最近,到時你隻能找可靠之人打聽一下了。”


    王進寶木呆呆地看著她。


    “你記住了沒?”長安問。


    王進寶搖搖頭。


    長安:“……那我再說一遍。”吧啦吧啦,說完後再問王進寶,王進寶還是搖頭。


    長安叉腰, 耐著性子問:“你到底哪裏記不住?”


    王進寶瑟縮著小聲道:“我不是記不住, 我……我是聽不懂,什麽銀票,什麽錢莊……”


    長安:“……”


    “那你知不知道銀子是什麽?”她問。


    王進寶道:“聽說過,但沒見過,聽說是城裏的老爺才能用的。”


    “那銅板呢?銅板總知道吧?”


    王進寶點點頭。


    “你用銅板買過東西麽?”


    “買過炊餅,一個銅板一個。”王進寶咽了口口水。


    “很好, 我告訴你,一兩銀子,可以換一千個銅板。這裏有五百兩銀子,也就是說你可以把它換成五十萬個銅板。假如你一天需要吃十個炊餅才能飽,這些銀子能讓你吃五萬天,換算成年呢大約是一百三十多年。現在你聽懂了嗎?”長安問。


    王進寶反應了一會兒,腿一軟差點跌倒。


    長安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了他,繼續道:“至於寶泰錢莊呢,就是唯一一個能讓你把這張紙,兌換成銀子的地方。”


    王進寶站穩身子後,忽然大哭起來,道:“就剩我一個了,還要這麽多銅板做什麽?大哥,二寶……”


    長安急著要去粹園,也無暇安慰他,遂將銀票塞他手中,叮囑道:“記住我跟你說的話。這兒是尼姑庵,你一個男人終歸是不方便在此留宿,待會兒出去後先找到寶泰錢莊換點銀子,再找間客棧住下來,買好了路上所需之物再啟程不遲。我要走了,你好自為之。”


    見長安要走,王進寶忙止住眼淚扯著她道:“安公公,我不識字,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找這個錢、錢……”


    長安一想,也是,這不識字的外鄉人拿著這麽一張銀票,若是四處問人怎麽去錢莊,隻怕人還未走出盛京,銀票已經沒了。


    舉手之勞的事,她做與不做,卻可能影響別人的一生。


    長安看了眼他手中抱著的骨灰壇子,道:“好吧,你先在這裏等著,最晚入夜之前,會有人帶你出去辦這些事。”


    出了客舍後,長安又跟寺中的女尼打了招呼,這才匆匆趕往粹園。


    出身低賤的人衣衫襤褸地在寺廟客舍裏抱著親人的骨灰壇子哭,出身高貴的人錦衣華服地在鶯啼燕語中陪著皇帝逛園子,對比鮮明得讓人覺著刺目。


    不過親身經曆前後兩重天的長安卻沒這個心思來憤世嫉俗。她很清楚,個人的能力是無法改變整個社會的。關於這一點,無論是她來的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都是一樣。更何況有些規則早已經約定俗成深入人心,根本就找不到其他方式來取而代之。


    於她這種出身低人幾等,卻不想一輩子都低人幾等的人而言,‘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思屬風雲’才是最恰當的處世態度。


    長安穿過桃花林、杏花林、紫荊園,最後在一片玉蘭花樹林下找到了慕容泓。


    彼時慕容泓正被人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手裏拿了把折扇,那扇麵上畫著一枝紫玉蘭,真是丹青妙筆栩栩如生。


    慕容泓看著畫上的名章,念道:“棲真。朕記得有首詩叫做《賦棲真觀月季》,此棲真,是彼棲真否?”


    旁邊折扇的主人周誌寧忙道:“陛下大才,舍妹的號,正是取自此詩。”


    慕容泓將折扇還給他,微微笑道:“甚好。”


    這段插曲告一段落,眾人繼續陪著慕容泓慢悠悠地往前走。


    長安看到了趙合和鍾羨,但見他倆都跟在慕容泓身邊,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單獨見麵的機會,遂也不急著上前,隻跟在後頭慢慢地踱。


    “看到沒,這周誌寧為了妹妹的前程,可算是把臉都豁出去了。好歹也是侯府世子,這麵子便這般不值錢?”走在長安前頭的兩位公子忽然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侯府世子算什麽,哪有‘寵妃的兄長’這名頭響啊。暴發戶就是暴發戶,目光短淺!”另一人不無嘲諷地冷哼道。


    “那是。不過他也算識相,知道以他周家在朝中的地位,掙個妃位就頂天了,至於皇後……”最先開口的那位公子話剛說一半,他旁邊的公子忽然用手拱了拱他,朝他使個眼色。


    兩人一起回身看向跟在兩人後麵的長安。


    長安衝兩人露出個牲畜無害的微笑,卻也沒能挽回什麽。


    “你這奴才怎敢跟在我等身後竊聽?懂不懂規矩!”話被截斷的那位公子橫眉豎目地斥道。


    長安笑容一斂,道:“雜家是不該跟在二位公子後麵,不過公子所言的‘竊聽’一詞雜家也不敢領受。此處又非貴府密室,稠人廣眾之地,公子自己願說,又怎能怪旁人聽了去?”


    這些人能受慕容泓所邀來粹園踏春,家中自然非富即貴,何曾被下人頂過嘴,當即便怒不可遏。


    “便是郭晴林郭公公在我麵前也不敢這般說話,想不到宮中竟還有你這般口無遮攔的奴才,倒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說,在哪兒當差?”其中一人看著長安冷笑道。


    “雜家沒有郭公公那般以德報怨的品行,自然不如他為人寬厚平和。至於口無遮攔,雜家說話不怕旁人聽見,算什麽口無遮攔?倒是那說了又怕旁人聽見的,才真的需要好生約束一下自己的口舌。”長安抱著雙臂,一臉欠揍的表情。


    若說長安第一次開口隻是頂撞,這一次則分明是如假包換的挑釁了。


    “反了!反了!你這閹貨到底在哪兒當差?快說!”那兩人氣得麵色發白,若不是在宮中顧忌著身份,隻怕都已經直接上手來揍長安了。


    長安放下雙臂垂眸順目。


    那兩人見狀,隻當長安慫了,其中一人便伸手搡了她一下,道:“狗奴才,有種頂撞我們,你有種自報家門啊!”


    “二位這是對朕的禦前聽差有何成見麽?”身後冷不丁傳來慕容泓的聲音,那二人驚了一跳,慌忙回身行禮。


    也不怪這麽多人竟無一人出聲提醒這兩人,慕容泓一聲不吭地往這兒走,誰要敢在這當口吱聲不是明擺著得罪皇帝麽?多好的交情也不值得當麵得罪皇帝啊。


    “陛下,不怪這兩位公子,是奴才一時沒在意,跟在了他們身後。”長安行過禮後對慕容泓解釋道。


    眾人側目: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呢。


    “這兩位是誰啊,誰來給朕介紹一下?”慕容泓看著那兩人道。


    一旁安國公府嫡長孫張毓善見慕容泓連自報家門的機會都不給那兩人,心知要糟。剛想上前為兩人打圓場,離慕容泓較近的趙合已在那兒殷勤地介紹道:“陛下,左邊這位是誠意伯府的長房嫡孫劉瞻,右邊這位是輔國公的孫子鄭道晗。”


    慕容泓垂眸看著手中那朵風華正茂的紫玉蘭,不溫不火道:“原來都是有來頭的,怪不得敢稱朕的禦前聽差為狗奴才。那朕在你們眼中,又是什麽呢?”


    鄭道晗與劉瞻慌忙跪下,賠禮道:“草民言行無狀衝撞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你們何曾衝撞了朕呐?”慕容泓長睫微掀,眸底一道亮色豔若冷刀。


    鄭道晗與劉瞻雖是驕橫了些,卻也並非愚笨之人,見慕容泓如此,還有什麽不明白?明知丟人,但此情此景之下也無轉圜餘地,隻得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硬著頭皮向長安賠罪道:“是我等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冒犯了公公,請公公勿怪,原宥則個。”


    長安忙一副和事佬狀道:“二位公子乃是貴人,雜家不過是個奴才,怎敢受此大禮,豈非折煞雜家了?陛下,還是快讓兩位公子起來吧。”


    慕容泓手指輕輕一彈,將手中那朵玉蘭彈落在地,看著兩人道:“朕的奴才就算真的口無遮攔,自有朕來管教,輪不到旁人來指手畫腳。二位若心中不忿,以後朕到之處,二位自覺回避便是。”


    這話中的厲害便是傻子也聽得出來,鄭道晗與劉瞻頓時冷汗涔涔地向慕容泓告罪不迭。


    一旁張毓善等世家子弟冷眼看著,頓時明白了慕容泓如今的立場。


    周誌寧是忠義侯周濮之孫,其母與大司農夫人是親姐妹,代表的是新貴與皇族。


    而鄭道晗與劉瞻代表的卻是他們這些前朝留存下來的老世族。


    新貴一般都是在改朝換代的過程中立下過莫大的功勳從而被提拔-出來的,而他們這些老世族則是依憑自身的實力與名望留存下來的。


    慕容泓這是打算利用皇族的裙帶關係培養新世族,來打壓和取代他們這些老世族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本想多寫點的,奈何突然胃痛了一陣,吃了達喜又好了。今天並沒有吃什麽生冷的東西,以前也從未有過這種情況。親們要注意保養身體,現在烏梅覺得很多病真的是來得莫名其妙,根本讓人找不到原因的。


    今天又晚了,明天烏梅爭取早點更新,親們晚安(*  ̄3)(e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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