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服過藥後又睡了過去。


    長安站在榻邊看著他, 心想:淋點雨就發燒,這樣差的身子可怎麽辦才好?以後前朝諸事千頭萬緒,後宮佳麗輪番上陣,慕容泓這廝英年早逝的概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九啊。不行,此番待他好了,她定要督促他鍛煉身體。


    看著人睡覺這種沒難度的事交給長福做最好。長安來到外殿,發現長壽正站在郭晴林身邊低聲說著什麽, 察覺長安出來, 他忙閉上嘴站到一旁, 衝長安笑了笑。


    長安迎著郭晴林的目光走過去, 道:“郭公公,奴才能請您借一步說話麽?”


    “當然。”郭晴林跟著她來到殿外,因外頭還下著雨,是故兩人便沿著殿前長廊走遠了些。估摸著殿前侍衛聽不到兩人說話了,這才停下來。


    “郭公公,昨夜奴才酒後失態,下手沒輕重, 沒傷著您吧?”長安一臉關切地道歉, 眸底卻藏著小得意。


    郭晴林將她的虛情假意盡收眼底,反問:“你看呢?”


    長安湊過臉去在他身上嗅了嗅,丹參川穹膏的味道頗重,當即耷拉著腦袋道:“看來還是傷著郭公公了。”


    “沒關係,能傷著我,那也是你的本事。”郭晴林用拂塵的手柄抬起長安的下頜, 補充道“隻不過,在這宮裏,凡是讓我承認有本事的,要麽就為我所用,要麽就為我所滅。你選哪樣?”


    長安訕笑,道:“這還用選麽?隻不知,奴才能怎樣為郭公公所用呢?”


    “磕個頭,奉杯茶,叫聲師父。如何?”郭晴林收回拂塵,聲調柔緩。


    長安瞳孔微縮,誠惶誠恐道:“郭公公抬舉,奴才不勝感激。隻是,奴才雖未拜過師,卻也知道徒弟是要孝敬師父的,而師父收徒,泰半也是為了這孝敬。奴才鬥膽,敢問郭公公想要奴才如何孝敬您?”


    “你心裏明鏡似的,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郭晴林轉過身看著簷下的雨簾,道。


    長安眼珠子轉了轉,湊上去道:“若是如奴才想的那般,奴才實在是不敢呐。這……主要是奴才這小體格,根本禁不得打。可這世上又哪有隻準徒弟打師父,不讓師父打徒弟的道理?”


    “是沒有這樣的道理。但是,你也沒有推脫的機會。”郭晴林側過臉看她一眼,唇角勾起微笑,“張昌宗這麽久沒給你有用的消息,你就不覺得奇怪?”


    長安腦中一亂,瞬間平靜下來,道:“劉汾的死,果然是您下的手。”


    “現在不叫幹爹了?”郭晴林皮笑肉不笑地問。


    長安道:“既然您都以誠相待了,奴才再裝,豈不是不識抬舉?隻是這個張昌宗……”


    郭晴林見她提了個名字便停住,問:“怎麽?想說你並不認得?”


    “不不,奴才自然是認得的。”長安覷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奴才隻是不明白,您既然有這樣的把柄在手,何不去向太後邀功?”


    “你覺得雜家還有往上升遷的餘地麽?”郭晴林不答反問。


    一個太監,做到司宮台內侍監已是極致,再往上,恐怕也隻有長安向往的九千歲了。可這九千歲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更不是能放到台麵上來說的。


    “縱然不能升遷,至少能固寵啊。”長安巴結地笑道。


    “固寵?那是你們這些新進宮的、沒見過世麵的小太監才稀罕的東西。於我而言,還不如拿來博你一笑呢。”郭晴林目光溫存道。


    長安胳膊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心中暗罵:死變態真特麽肉麻!


    “那,這個張昌宗,不知到底有什麽問題?”長安並沒有承認自己與他的關係,而是直切主題。


    郭晴林全不在意,道:“這個人壞就壞在他有野心。如今他以太監的身份進宮服侍太後,卻被太後拘在長信宮不得外出一步,這與他當初設想的宮中生活應是不一樣的。他現在還能忍,待到他不能忍時,太後隻需稍加引誘,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出賣將他改頭換麵送進宮來的那個人。太後眼裏不揉沙子,她想除掉的人,即便陛下親政了,也未必能保得住,更遑論,陛下現在還沒有親政。而隻要除掉這個人,更是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他看著長安目露憐憫,“你的處境,真真堪憂啊。”


    長安往身後的廊柱上一靠,笑得狡獪無比,道:“郭公公,您知道奴才認劉汾做幹爹那就是個幌子,如今您要奴才拜您做師父,這可是真正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可您若不能讓奴才心悅誠服,難保不會成為第二個劉汾。既如此,您何不露上一手,讓奴才瞧瞧您真正的實力呢?”


    郭晴林睨著她道:“你這奴才好大的臉,別人都隻有上趕著拜師的,你倒還拿上喬了。殊不聞‘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長安老神在在道:“話雖不錯,但就事論事,在這宮裏頭,能讓您這位伯樂看上的千裏馬也不多吧?如若不然,緣何您到現在還是身後空空呢?”


    郭晴林走近她,抬手伸向她的頰側,這次長安沒躲。


    郭晴林眼中泛起笑意,捋了捋著她的衣服領子,目光幽深慢條斯理道:“好,這就當做,師父送你的見麵禮。”


    兩人分開後,長安回到甘露殿內殿,慕容泓還未醒。


    長安用手試了下他額上的溫度,中藥起效慢,額上的溫度還是略高。


    “好了,這裏交給我看著,你去歇會兒吧。”長安對長福道。


    長福正憋尿憋得厲害,聞言如獲大赦,說一聲“謝謝安哥”便跑了。


    殿裏沒有下人坐的地方,長安便幹脆坐在榻下的腳踏上,琢磨郭晴林有此一舉的意圖。


    越龍有沒有背叛之意不得而知,但既然郭晴林已經盯上了他,就注定他不能善終了。其實他不得善終的結局也不是從郭晴林盯上他才注定的,而是他被李展領進宮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認真說來,越龍此人也算不得什麽罪大惡極之人,不過立身不正貪圖富貴罷了。在這世道上,尋常人尚有飛來橫禍呢,更遑論他這有隙可乘被人算計的。


    隻不過相較於她這布局的,越龍到底是顯得無辜了一些。但她卻發現自己對於他的悲劇更多的感觸不是愧疚與同情,而是無力,深深地無力。


    說到底他們都是小人物,誰也難保哪天自己就被別人給做成了局,更難保越龍的今天,不會是她的明天。


    話說回來,在這座皇宮裏,根本就沒有誰是真正安全的。慕容泓身為皇帝,普天之下再沒誰的身份比他更尊貴了,可他不也是最危險的那個麽?歸根究底,一切悲劇的源頭,都不過是大家都生活在一個隻有上等人才有人權的社會裏罷了。


    回到越龍這件事上,越龍一旦遭遇不測,被她設計構陷的冬兒十有八-九也不能幸免。


    她低眸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如今這雙手,可也算沾滿血腥了吧……


    “在想什麽?”耳邊忽然傳來慕容泓有些幹啞的聲音。


    長安轉過身,見慕容泓醒了,忙起身倒了杯水,扶他起來喝下,問:“陛下您還睡麽?”


    慕容泓搖頭,道:“不睡了。”


    長安拉過迎枕讓他靠著,自己站在榻前。


    “坐吧,反正又沒旁人。”慕容泓臉色還是有點白,被披散的長發一襯,更多出幾分柔弱來。


    長安也不想矯情,轉身便又坐回了腳踏上。


    “剛才在想什麽呢?朕見你神情頗是落寞。”慕容泓問。


    長安道:“奴才是在想,以前奴才在麗州的王府養雞時,甚少看到陛下您來後院,您一直呆在您自己的院子裏做什麽呀?”


    慕容泓道:“朕那時其實很少住在王府,一年中有大半年,朕都住在玄都山那邊的老宅裏。”


    “是門上刻著石榴圖案的那個老宅嗎?”長安問。


    慕容泓頗是驚奇,問:“你如何得知?”


    長安雙臂伏在榻沿上,道:“那日奴才給您上山楂條,您當時反應有些不對勁,事後奴才去問褚翔,猜測您可能是因為看到盤中的石榴籽想起老宅門上的石榴圖案。”說到此處,她小聲道“陛下,石榴素有繁茂昌盛多子多福的寓意,而慕容家族您這一脈卻是人丁凋零,您是否為此感到難過呢?”


    慕容泓側臉低眉,唇角的笑帶上了些微寒涼,道:“難過?又非天災,朕為何要難過?”縱有難過,也早就被刻骨的仇恨給掩過了。


    “不難過就好。”長安欣欣然道,“您不知,奴才看您這小體格一天比一天差,真怕您心灰意冷自暴自棄呢。既然您不難過,那等您好了,跟奴才一起去跑步鍛煉如何?您看奴才昨夜淋了大半宿的雨,今天連個噴嚏都沒打。”


    慕容泓回過臉來,瞟著長安悠悠道:“原來這年頭,連皮糙肉厚都值得顯擺了?”


    長安諂笑,道:“奴才這也是為您著想。要不待您有了後妃,衣服一脫,發現您比娘娘們還要身嬌體軟細皮嫩肉,您讓娘娘們情何以堪呐!”


    本以為慕容泓聽聞此言勢必又要惱羞成怒地拎枕頭來砸長安。殊不知相伴一年多,對於長安,他到底在一定程度上練就了免疫技能,聞言不過淡淡道:“又想去抄經了?”


    長安忙捂住嘴,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慕容泓見狀,輕哼一聲,也未窮追猛打。


    “陛下,玄都山風景美嗎?”長安心情抑鬱,想著兩個人說說話還能分散些注意力,遂沒話找話道。


    “美。”慕容泓言簡意賅。


    長安:“……”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慕容泓低眸,見她趴在床沿上眼巴巴的,忍不住莞爾一笑,道:“那裏風景殊麗,今後若有機會,朕帶你親自去看。”


    入夜,雨停了,一彎新月嵌在深藍色的夜空中,光潤無比。


    “少爺,少爺!”太尉府秋暝居,鍾羨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因房中無人守夜,他親自披衣起床去開門。


    竹喧見了他,道:“少爺,陶家二少爺來了,正在後門那兒等著您呢。”


    “這麽晚,怎不請他進來?”鍾羨問。


    竹喧道:“他還帶著一人,又是那副情狀,門子不敢放他進來。少爺,您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鍾羨聞言,知道事有蹊蹺,忙穿好衣服來到太尉府後門處,在門房看到了陶行時和他旁邊一位用鬥篷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


    陶行時衣服上有大片飛濺式血漬,連臉上都沾上了少許,看著十分瘮人,怪不得門子縱然知道他與鍾羨交情不淺也不敢貿然放他入府。


    “發生何事?你怎麽弄成這副模樣?”鍾羨問。


    陶行時道:“我知道我不該來找你,但此時此刻,除了你,我實在也無旁人可以托付……”


    鍾羨見他神情倉惶,此處又人多眼雜,遂抬手製止他道:“跟我到裏麵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嗯,今天是島國尺碼,怎麽有種江河日下的感覺?^_^


    看留言昨天那章居然有親看哭了?不是吧?烏梅並不覺得煽情啊!淚點如此不同,突然好擔心後麵烏梅一邊哭一邊碼出來的章節親們會看得一臉冷漠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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