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從早上開始一直下到半夜, 地上到處都是積水,腳踩過去動靜不小。


    前頭那兩人應是早就發現了有人跟在後頭,卻一直沒有回頭,出了東寓所之後迅速地往北邊去了。


    長安見這兩人明顯不是往宮門方向去,便知這兩人是要翻牆出宮。既然要翻牆,羅泰如今右手不便,牆外必定有人接應, 所以他們才不怕她跟。於是走到一處兩側都是樹木的夾道時, 長安唯恐林中會有人埋伏, 便停了下來, 向著不遠處道旁的一棵大樹射出一枚短箭。


    短箭“篤”的一聲插入樹幹,正好行經樹旁的兩人腳步一頓。


    “師祖,師父目不交睫衣不解帶地精心照顧您這麽久,您夤夜離開,和他打過招呼了嗎?”長安曼聲道。


    羅泰旁邊那人身形一動,似是想有所動作,羅泰伸手攔住了他, 示意他先行離開。


    那人走後, 羅泰緩緩轉過身,用那不男不女的聲音問:“你叫我什麽?”


    “劉汾曾告訴我羅泰死了,師父也一再強調師祖已經死了。可是不知為何,我第一眼見著您,便將您與那個死了十年有餘的人聯係在一起了,並且深信不疑, 您說是不是很有趣?”長安道。


    “你還真是不怕死。”羅泰的嗓音略微發沉。


    長安語氣中帶了點笑意,道:“死誰不怕?我自然也怕。不過,您派去的人如今還躺在我房裏呢,您若不怕明日褚翔他們順藤摸瓜,便隻管下手。”


    羅泰心裏當然清楚,長安這小太監是有野心的,這一點從她沒有將他在長樂宮之事稟告給皇帝便可知曉。一個膽大心細又有野心的人,本來確實可堪一用,但,她是個女人。


    “你是如何進宮的?”羅泰忽問。


    “師祖不用擔心這個,您隻需要知道,我替我自己賣命便可以了,正如我也不會去問您您懷裏那塊安字令牌是做什麽用的。合作嘛,又不是成親,沒必要打聽那麽多。”長安一副痞賴的口吻。


    “合作?”


    “不然呢?我都已經知道這麽多了,師祖若是殺我,您多年來傾注在這宮裏的心血就會付之東流,若不殺我,那您準備用什麽來封我的口呢?銀子嗎?與之相比,將我拉上您的船才是最好的方式,這一點您完全可以深信不疑。”


    羅泰哼笑,道:“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這是一條什麽樣的船,你就想上來?”


    “既然這條船連師父那樣貪玩又感情用事的人都能上,如我這般不貪玩又不會感情用事的人,如何就上不得呢?師父情傷深重神不思屬,是時候讓徒孫替他分擔一部分差事了。”長安道。


    羅泰沉默片刻,問:“皇帝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一個女人要對付一個男人,很難麽?”長安不答反問。


    “既然你有如此信心,這個機會,倒也不是不能給你。”羅泰模棱兩可道。


    “那徒孫今日就以放師祖離開聊表誠意,作為回報,師父將蓮溪寺的淨蓮姑娘交予徒孫處置如何?”長安順水推舟起來簡直駕輕就熟。


    “可以。”


    兩人談妥,羅泰轉身離開。


    長安回到東寓所,先去自己窗後的死人身上摸出了他的腰牌,回去屋裏給自己小臂上的傷口上了點藥,草草洗漱一番便上床睡了。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小臂上的傷口一直在疼,輾轉了半夜剛迷迷糊糊的有點睡意,又被窗外的嘈雜聲吵醒。


    長安將毯子拉到頭頂,還沒來得及堵住耳朵,耳旁傳來敲門聲。


    知道睡不成了,長安起床穿好衣服打開門。外頭雨停了,褚翔站在門前。


    “什麽事啊?”長安一邊打哈欠一邊揉眼睛。


    “你屋後死了個人你知道麽?”褚翔開口便道。


    “這還用問嗎?看他倒下去的位置就知道是我殺的嘛。”長安道。


    褚翔皺眉,問:“怎麽回事?”


    “顯而易見,一個身帶凶器包藏禍心的家夥不知受誰指使,趁著雨夜來撬窗殺我,結果反被我殺了,就這麽一回事啊。”長安輕描淡寫道。


    褚翔板著臉道:“注意你的態度,在長樂宮發生命案是何等嚴重之事,豈可這般兒戲視之?”


    “那這人帶著刀出現在長樂宮東寓所我的窗外,怪我咯?”長安反問。


    褚翔一噎,穩了穩心神,又問:“你什麽時候殺的他?”


    “前半夜?後半夜?昨夜下雨,時辰不好判斷,反正應該夜很深了。”


    “事發後為何不來告知我?”


    “半夜擾人清夢這等缺德事,我長安怎麽能做?反正第二天你們一樣會發現的,省的我弄濕了鞋回來又要洗腳。”


    褚翔:“……”


    長安伸出爪子裝模作樣地替褚翔將衣襟捋捋平,道:“人呢,是我殺的沒錯,但眼下你最要緊的事是來詢問我殺他的經過嗎?難道不是去追查這帶著刀的家夥到底是怎麽混進長樂宮的?好在他昨晚撬的是我的窗,若他昨晚撬的是陛下的窗,你這個負責長樂宮安保差事的羽林郎,此刻要以什麽臉麵去見陛下呀?”


    褚翔麵上一陣羞愧,轉身欲走,想了想又對長安道:“你需得做個筆錄。”


    長安甚是配合道:“隨時恭候。”


    做完筆錄,長安看看天色知道時辰不早了,洗漱一番就去了甘露殿。


    慕容泓正坐在梳妝台前由宮人給他梳理長發,麵上不見喜怒。


    聽見長安的行禮聲,他微微抬起眼睫,卻並沒有看她,而是看著鏡中的自己,道:“出去跪著。”


    “是。”長安並沒有發愣,也沒有遲疑,轉身來到甘露殿外,就在右側的廊下跪下了。


    不多時,慕容泓梳妝穿戴完畢,帶著郭晴林與長壽等人去宣政殿上朝,出殿門的時候目不斜視。


    長安也沒有看他,隻看著殿前那棵海棠樹。


    又該去添上一道刻痕了。


    慕容泓走遠後,長福悄悄過來,低聲道:“安哥,陛下已經走了,你起來吧。”


    “不必管我,你回去休息吧。”長安道。


    “可是這地上還濕著呢,要不你跪裏麵去也行啊。”長福道。


    長安右側唇角微微一勾,也不知是諷是笑,道:“沒事,你走吧。”


    長福踟躕一陣,一撩下擺道:“要不我陪你一起跪吧,還可以跟你說話解悶。”


    “有病啊?滾犢子!”長安凶他,“再不走信不信我揍你!”


    “那我去給你領早飯。”長福委委屈屈地走了。


    長安看著他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這老實孩子,在宮裏混了這麽久,還不知道該如何自保呢。


    不到片刻,長安的膝蓋便刺痛起來,她生生忍著。就是因為這種痛,她才要拚命往上爬。慕容泓的感情有什麽用?嘴上說得再好聽,也抵不過小小針尖輕輕一紮。針眼雖小,然透過它折射出來的,卻是最現實的東西。


    其實她並非不能利用這份感情,隻是……說到底,她還是不願意那樣對待那個尚有赤子之心的少年。


    待到慕容泓下朝回來,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或許他老遠就看到她還跪在廊下,然他進殿時卻依然目不斜視。


    早膳後,無囂過來教導他治國之道。


    又是一個時辰後,無囂離開,長壽從殿中出來,走到長安麵前道:“長安,陛下問你知不知錯?”


    長安膝蓋痛至麻木,她知道隻要自己一句“知錯”,立刻便能從這苦境中解脫出來。


    “你先去問陛下,他知不知錯?他知錯了,我才知錯。”她道。


    長壽瞠目,一個奴才去問皇帝知不知錯,這是瘋了吧?


    但他巴不得長安從此失寵,所以也沒多問,轉身又回了殿中。


    慕容泓聽了長壽轉達的話,撫摸愛魚的手微頓了頓,遂將愛魚放在地上,道:“去把她帶進來。”


    跪了這麽長時間,長安一開始站都站不起來,好容易來到甘露殿內殿,卻又要跪下。


    “都出去。”慕容泓屏退眾人,長壽走在最後,乖覺地關上殿門。


    “你問朕知不知錯?朕有何錯?”慕容泓看著跪在他麵前的長安,語氣平靜。


    長安感覺自己小臂上的傷口一脹一脹地疼,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此刻也顧不得這些,她道:“陛下錯在故意讓奴才曲解陛下的言行。”


    “朕如何故意讓你曲解了?”


    “奴才自然是不該拿針紮陛下的,但陛下口中說心悅奴才,當時又正對奴才做親密之事,奴才便隻當自己是與一個喜歡自己的男人在一起,為求脫身使些手段,又有何妨?誰料陛下卻又以皇帝的身份來問責奴才,如此反複無常,實在是讓奴才感到無所適從。”長安垂著眼睫,不卑不亢。


    “又有何妨?別說朕是皇帝,便是普通夫妻之間,妻子也絕不敢對丈夫做這等事!”


    “所以奴才說願意一輩子做奴才,不願去做誰的妻妾。”


    慕容泓向來冷清的眸中此刻幾欲噴出火來,道:“對,朕有錯,朕錯就錯在,不該將你寵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陛下要再次驅逐奴才嗎?”長安抬起臉來看著他,“若是,這次可千萬別再讓奴才有回來的機會。您要知道,您每原諒奴才一次,奴才就會更放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話說,隻有一句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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