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趙宣宜小憩起來,正坐在妝台前梳妝,她從娘家帶來的另一名侍婢靜年蒼白著臉著急忙慌地從殿外進來,帶著哭腔道:“娘娘,不好了。”


    趙宣宜眉頭一蹙。


    秀樾見了,忙道:“有話好好說,別上來就不好了不好了, 娘娘能有什麽不好?”


    靜年跪下道:“真的不好了, 娘娘, 大爺、大爺他沒了!”


    趙宣宜愣了一下, 倏然回過頭來,問:“你說什麽?”


    “娘娘,是家裏傳來的消息,大爺今天去山上拜祭夫人,下山時馬車從山道上摔了下去,大爺他、他摔死了。”靜年哭著道。


    秀樾嚇得手裏的梳子都掉在了地上。


    趙宣宜驚愣不語,過了好半晌才做夢一般地問:“那三爺呢?”


    “三爺沒事, 他沒同大爺一道去拜祭夫人。”靜年道。


    趙宣宜回過臉麵對著鏡子, 道:“你倆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娘娘,您……”


    靜年剛想勸她別太傷心,秀樾走過來扯了扯她,眼神示意她別多話,兩人便一起出了內殿, 將門帶上。


    趙宣宜看著妝台上那隻純金的百鳥朝鳳胭脂盒,小小的鳳凰雕刻得惟妙惟肖,尾羽與頭頂都鑲嵌著五彩的寶石,精致無匹。


    這隻胭脂盒是得知她被選中成為皇後之後,她大哥趙翕特意去金雀齋定做的。他沒什麽大本事,偏好設計首飾,不管旁人怎麽看,在她眼中,她大哥設計的首飾比金雀齋的別致多了。她每年生辰都能收到一件大哥為她專門設計的首飾。


    看著這隻胭脂盒,她腦中回想起當日她對皇帝說的話“……不若您先批準此番請立世子是為各府嫡長的折子,其餘的盡皆駁回……”,她自負聰慧,卻不曾想過,君威之下皇權之前,又豈是她耍弄小聰明的地方?


    是的,皇帝隻是駁回了她爹請封趙合為世子的折子,然後,她大哥就死了。比起從來不好分出勝負的立長立賢之爭,自然是讓她大哥死掉更簡便快捷一了百了。


    她甚至無法確定她大哥的死到底是趙合的生母一手造成,還是皇帝的傑作。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她一母同胞、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大哥死了……


    饒是再能忍,此時此刻,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那滔天的悲痛與悔意,伏在妝台上痛哭起來。


    良久,她漸漸平靜下來,意識到此刻還不是容許自己軟弱的時候。大哥不在了,可是棟兒還活著,按著嫡長繼承製來說,她大哥死了,下一個繼承人就該是他的長子棟兒,而非趙合。所以說,如果趙合要順利繼承爵位,還得除掉棟兒才行。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才能保住棟兒?爹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到謀害自己的兒孫,但旁人就不一定了,比如說,趙合的生母。


    她必須先弄清楚,趙合生母是否如她猜測的那般,是太後。


    趙宣宜迅速掖幹臉上的淚痕,喚秀樾和靜年打水給她洗漱,重新梳妝打扮。


    裝扮停當後,一刻前還伏在梳妝台上壓抑著聲音哭得死去活來的少女又成了穩重沉著的皇後。


    屏退殿中宮人,她問秀樾:“金管家給你那封信時有沒有說旁的話?”如今她雖貴為皇後,但她並沒有能力瞞著她爹去幫他擺平縣令之事,這一點,金福山當是清楚的。


    秀樾原以為趙宣宜要與她說大爺趙翕亡故之事,再沒想到她居然又提起了這茬兒,仔細想了想後道:“奴婢想起來了,金管家當時說,尹選侍的二哥快要成為司隸校尉的女婿了。”


    趙宣宜明白了,這縣令貪贓之事,隻要司隸校尉不往上報,自然也就無事了。


    她回頭看一眼鏡中的自己,見眼睛尚紅腫著,便沒說話。


    甘露殿,慕容泓坐在椅子上看著書桌上高高摞起的奏折發呆。


    趙翕死了,趙樞正承受著喪子之痛,可他心中居然毫無感覺。並沒有想象中折磨仇人的痛快之感,甚至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想來也是,他們的不幸,與他何幹?他們再多的不幸,也無法彌補他心中的傷口。於他而言,傷了就是傷了,即便他們全死光了,也不足以使他感到絲毫的快樂,因為與他的兄長和侄兒比起來,他們算什麽?


    他做這一切,從來都不是為了給自己療傷,他隻是想看著他們痛苦,無盡的痛苦,直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可惜最後他終究會殺了他們,而不能讓他們如他一般活著承受這一切,思之,甚是遺憾。


    所以,過程就顯得尤為重要了,若是連過程都不能足夠有趣,又如何能讓他心中的恨與痛釋放得淋漓盡致呢?


    為了不讓人看出她哭過,趙宣宜硬是等到傍晚才著人去請尹蕙過來。


    是時尹蕙正在從花園回瓊雪樓的小道上被周信芳刁難。


    選侍位分不及美人,尹蕙見了周信芳自是要行禮,周信芳卻不叫她起身,讓她維持著卑躬屈膝的姿勢繞著她悠閑踱步,似在欣賞她的窘態一般。


    她還記恨著選妃之日因那枚華勝所結下的仇怨呢。雖確切來說那日與她結仇的是陶行妹而非尹蕙,但她在陶行妹那裏占不到什麽便宜,這尹蕙近來又與陶行妹竟日在一起蹴鞠,頗有以陶行妹馬首是瞻的意思,她閑來無聊找尹蕙的麻煩,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聽說,今日陛下說了要去你樓中用膳,後來陛下去了麽?”周信芳繞著尹蕙轉了一圈,停在她麵前問。


    尹蕙雖父親官職低微,但她在家中大小也是個小姐,不曾做過粗活的,是以彎腰屈膝這片刻,雙腿便發起酸來。


    “不曾。”她低聲道。


    “他當然不會來。”周信芳諷刺地笑道,“後宮中嬪禦勾引皇帝的手段,我即便沒見過,書上看也看得夠多了。別人想引起陛下的注意,或撫琴吹簫,或迎風漫舞,又或遞個手帕寫首情詩不一而足。你倒好,勾著陛下去你那兒吃樹葉,哈,真是聞所未聞,果然人出身窮酸,連這勾引男人的手段也窮酸麽。”


    尹蕙被她挖苦得雙頰如火燒。她隻是和裴瀅一道去摘個香椿而已,她哪裏料到會遇見陛下,區區香椿又會引起陛下的注意?雖則她仰慕陛下,但讓她使手段去勾引陛下,她還真是不敢。


    周信芳見她不出聲,一時又不痛快起來,遂伸出留著長指甲的手指掐著尹蕙的下頜強迫她抬起臉來,看著她厭憎道:“這樣姿色平庸的一張臉,也敢去陛下麵前拋頭露麵,難道你都不會自慚形穢麽?”


    尹蕙的長相其實並不平庸,放在普通人中間,至少也是個溫婉清麗的小美人,但在慕容泓麵前,若沒有嘉容那般傾國傾城的容貌,大多數人都隻能歸入平庸一類。


    她窘迫已極,強忍著道:“我並非……”


    “奴婢見過周美人,尹選侍。”就在此時,周信芳身後忽傳來一道女聲。


    她回身一看,原是皇後的貼身丫鬟秀樾站在那裏看著她們。


    周信芳放開尹蕙,有些倨傲地抬起下頜道:“秀樾姑娘這是要路過,還是皇後有事吩咐?”


    秀樾微微一笑,態度上挑不出一絲錯處來,口中卻道:“與您無關,皇後娘娘是要請尹選侍過去一敘。”


    皇後請尹蕙的確與周信芳無關,不過秀樾這話說得就是讓人不舒服。


    周信芳麵色微變,隨後似又想起什麽,忽的笑了起來,道:“聽聞皇後娘娘的兄長今日剛剛亡故,皇後不在殿中哀悼兄長,倒還有閑心關心嬪禦,這份母儀天下的風度,果然是我輩學不來的。唉,果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家人是路人呐。”


    看著秀樾有些掛不住的臉色,她得意地帶著隨行宮人揚長而去。


    秀樾忍下一口氣,對尹蕙道:“尹選侍,這邊請吧。”


    尹蕙跟著秀樾來到長秋宮慈元殿,向趙宣宜行了禮。


    趙宣宜驟失兄長,也沒這個心思和她繞彎子,屏退宮人之後便開門見山地問:“聽聞尹選侍的二哥與司隸校尉謝雍的嫡次女定了婚約?”


    尹蕙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及此事,老實道:“是。”


    “婚期定在何時?”趙宣宜問。


    “九月初八。”


    趙宣宜點頭,再問尹蕙:“你與你二哥關係如何?”


    尹蕙愈加摸不清皇後問這些到底是想做什麽,懵懵道:“二哥對我向來甚是關照。”


    “甚好。”趙宣宜從桌上拿起兩張紙遞給尹蕙。


    尹蕙接過來一看,上麵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下麵是一個名字。


    “你寫一封信給你二哥,讓他不管用什麽方法,務必叫他未來的嶽父大人不要再查此人的事。”趙宣宜道。


    尹蕙雖政治嗅覺不如趙宣宜這般敏銳,但她也不笨,一聽說讓司隸校尉不要查此人,便知此人定然有大問題。


    她若寫信給二哥,二哥必知她為人所迫,為了她在宮中的安全,說不定他真會插手此事。而一旦他插手此事,若是將來東窗事發,豈不是將他和謝大人都拖下水?


    “皇後娘娘……”


    尹蕙剛想婉拒,趙宣宜側過臉端起手邊的茶杯悠悠道:“尹選侍,你父親不過是個六百石的太倉令,你二哥呢,仕途也剛剛起步,至於你,則是個還未被幸的選侍而已。所以,你該明白,這件事,我並不是在與你商議。”


    作者有話要說:  啥也不敢說,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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