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 贏燁派來的使者抵達盛京,與之同行的還有鍾羨的長隨竹喧。


    贏燁的要求一如既往毫無新意,概括起來便是:慕容泓,鍾羨在朕手裏,兗州在朕腳下,想拿回去,把朕的皇後還回來。


    在讓眾臣去商討對策的同時, 慕容泓單獨召見了竹喧。竹喧將他們被俘及鍾羨受傷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複述給慕容泓聽。


    聽到鍾羨跟贏燁動手的起因居然是因為贏燁掐長安的脖子, 慕容泓麵上不動聲色, 擱在書桌下的手卻生生將自己衣袍下擺揪出一大團褶皺來。


    “……後來少爺的傷口起了炎症, 渾身發熱昏迷不醒,贏燁就派人將他挪到上麵去了,還讓安公公去照顧他。奴才回來之前,安公公來見過奴才,讓奴才轉告您,說少爺並無大礙。”竹喧絮絮叨叨地說完了,跪在地上等著慕容泓示下。


    慕容泓穩了穩心神, 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不管怎樣,終於聽到長安的確切消息了,這是好事。


    “贏燁拿到那枚香包之後,反應如何?”他問。


    竹喧道:“回陛下,奴才並未看到,在那枚香包被取來之前, 少爺和奴才等人就被押下去了,當時殿中隻留了安公公。”


    “除了初次見麵,後來贏燁還對長安動過手麽?”慕容泓再問。


    竹喧想了想,道:“回陛下,自那以後贏燁倒是召見過安公公數次,不過貌似沒再對安公公動過手,甚至連給少爺治傷的大夫,都是安公公向贏燁求來的。”


    慕容泓聞言,沒再多問。屏退竹喧之後,他起身到窗前站了一會兒。窗外的薔薇他早就讓人全部移走,再不會遮擋視線了,可是,當初那個隔著花枝想看又不敢看的人,卻已遠在千裏之外,落入了敵寇之手。


    慕容泓搭著窗欞的手緊了緊,頭也不回地吩咐:“張讓,去把嘉容帶過來。”


    不一會兒,嘉容被帶到了甘露殿,依然是那副有點畏懼有點懵的表情。


    慕容泓坐在軟榻上看著她,想起竹喧的話,突然也很想讓人把她叉出去打一頓。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即逝,無論是仇還是怨,他都喜歡找正主去報,遷怒什麽的,不是他風格。


    “既然你會針線,有沒有為贏燁做些東西?”嘉容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慕容泓忽然開口問道。


    嘉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老老實實地小聲道:“做了。”


    “做了什麽?”


    “……七、七雙襪子。”


    慕容泓:“……”


    “為何隻做襪子?”


    嘉容帶著點小興奮道:“襪子好做,半個月就能做好一雙了。”


    一雙襪子做半個月……


    慕容泓懶得與她廢話了,直接道:“贏燁派了使臣過來,你可多做些東西讓他帶回去給贏燁,你還可以寫封信給他。”


    嘉容猛然抬起頭來,一臉受寵若驚般的激動,雙頰因而緋紅,有些不可置信般向慕容泓確認:“真的嗎?”


    “自然,君無戲言。”慕容泓麵色溫和道。


    嘉容高興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落在贏燁手中的長安,遂看著慕容泓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想讓我寫信讓他放長安回來。”


    “你讓他放他便會照做麽?”慕容泓不答反問。


    “也、也許。”嘉容原本可以很確定地回答,但想起姐姐是死在長安手中的,她便不那麽確定了。她固然知道當時長安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反抗,所以她可以不恨他,但贏燁能嗎?


    “不必了,信中隻需寫你想對他說的話即可,不必提及長安。”慕容泓道,“還有,做些別的物件吧,別讓他覺著自己的女人一無是處。”


    “贏燁早就知道我一無是處,那也不妨礙他喜歡我。他說了,娶妻又不是挑選部下,要那麽智勇雙全做什麽?沒用的男人才會挑剔自己的女人呢。”嘉容氣鼓鼓地說完,猛然想起這慕容泓可不是長安,隨便她怎麽放肆都不會生氣,於是又一臉驚色地打住了話頭,偷覷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麵色的確不太好看,那雙形狀狐媚氣韻卻冷情的丹鳳眼裏似藏著刀鋒一般,這般看人的時候都能讓人覺著疼。嘉容趕緊低下頭去,避開與他對視。


    慕容泓冷冷一笑,到底是沒說什麽刻薄之語,隻命人將嘉容帶下去。


    兗州建寧,趙王府。


    長安一覺醒來,毫不意外床的另一邊已經沒人了。


    鍾羨傷口發炎,被贏燁挪出地牢到上麵來養傷,大概是因為她看起來比較弱雞,所以就讓她來照顧他。兩個人一間房,為了不暴露身份,晚上也隻能是睡一張床了。


    一開始鍾羨昏了好幾天,並不知道晚上長安就睡在他身邊。後來醒了之後,以他的性格自然是抗拒此事,結果被長安一句“睡一天和睡一年有什麽區別?反正都和你睡過了。難不成少睡幾天你就能假裝這件事沒發生過?”


    縱然知道她是開玩笑,鍾羨還是燒得滿臉通紅,害的長安以為他又發熱,還急吼吼地又把大夫叫來給他診視。


    總之從那時起兩人就睡一張床了,不過兩個被窩,一人睡一頭罷了。


    自鍾羨能起身開始,每天他都起得比長安早,並且離開後會把帳子放下來,這樣長安就能安心在床上穿好衣服再下來。


    這天自然也不例外,但長安起身時卻出了意外,床單上有一灘血,她來例假了。


    近兩個月因為作息不規律,又或者是壓力太大,她月事混亂,已經好久沒來,若不是還沒和人滾過床單,她都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沒想到現在卻來了。麻蛋,簡直是雪上加霜。


    她煩惱地捧著頭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爬起身將床帳掀開一條縫,探出腦袋四下一看,果見鍾羨坐在外間的桌旁看書。


    趁他專注,長安裹著被子從床上下來,一溜煙地竄到衣櫃那兒取了褻褲和前一陣子她管大夫要的包紮傷口的布帶,轉身往房間角落裏屏風後的淨桶奔去,匆忙間差點把屏風都給撞倒了。


    鍾羨被裏間詭異的動靜所驚,抬眸往裏間一看,隻見一方被角從屏風邊上拖曳而過。


    他蹙了蹙眉,喚道:“宴平?”這是長安報給贏燁的名字。


    “別進來,我沒事。”長安將被子往屏風上一搭,一邊換著褲子一邊道。


    要說這不是情人關係的一男一女生活在一個屋裏可真夠別扭的,長安覺得吧,以後自己在鍾羨麵前是沒什麽形象可言了。不過鍾羨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畢竟這可是個隻要自己如廁,就需要請對方暫時回避的地方啊。


    長安草草地收拾好自己,將床上的床單與自己的褻褲一卷,又拿了鍾羨換下來的衣物全都放在盆裏,端著盆經過外間時順手在桌上拿了個饅頭,道:“我去洗衣服。”


    鍾羨站起身攔住她,目光糾結。


    長安抬頭看他,問:“怎麽了?”


    “我傷已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能一直讓你給我洗衣服,這次讓我去吧。”鍾羨麵帶赧色道。


    “你覺著贏燁能讓你在王府中自由行走?”長安用手肘拱他一下,道“別覺著自己占便宜了,我的便宜是那麽好占的麽?洗一次一百兩銀子,記好賬,回去記得還給我。”


    鍾羨繃著臉看她。


    長安驕橫地抬起下頜,道:“怎麽?嫌貴啊?”


    鍾羨撐不住一笑,搖頭道:“不是。”


    “那就別廢話了。”長安咬一口饅頭,衝他揮揮手,端著盆打開門,衝外頭四名負責看守他們的士兵陪著笑出去了。


    贏燁將鍾羨關在他住的院子裏,而他又不是個能悶在屋裏不動的性子,所以但凡長安出門,十次有九次能在庭院裏看見他。


    彼時他正拄著他的長刀站在庭院中的空地上,四周枝斷葉飛一片狼藉,大概是他練刀的後果。


    長安瞧著四下沒人注意她,便站在牆角偷偷觀察贏燁。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發現這贏燁是個挺有趣的人,隻要事不關嘉容,他就是個正常的男人,對部下仗義,對士兵一視同仁,且十分的平易近人。這平易近人不是慕容泓那般浮於表麵的平易近人,而是真的能一個碗裏喝酒一個鍋裏吃飯的平易近人。對他自己人,他基本上沒什麽皇帝架子。


    但是,隻要關係到嘉容,他又會立刻進入戀愛腦模式,時而憂鬱沉默時而暴戾狂躁,就跟得了人格分裂症似的。


    一開始長安覺得此人精神上可能有些問題,然而時間一長,她卻又隱隱覺得,他之所以會如此,可能是因為,他真的太愛嘉容了。


    因為太愛,所以讓她落入了敵人之手是他這輩子最深的恥辱,最痛的傷口,旁人碰不得提不得,但當他獨自一人時,他會安靜下來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就如此刻一般。


    八月的兗州,雖不算太熱,但能將周圍環境破壞成這樣,他必然也是出了汗的。長安看到他將左手掌心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探手入懷,摸出了什麽東西,低著頭在那兒看。


    她雖然看不見他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嘉容做的那枚香包。自從他拿到這枚香包後,這枚香包就似在他懷裏生了根,在他手心開出了花,不僅從不離身,還百看不厭。


    他甚至能為了嘉容守身,至少這麽久以來長安從未見過他參與他部下的獵豔活動。這一點可就真的十分難得了,便是長安印象中那個提倡一夫一妻製的朝代,也鮮有男人能為自己的女人做到如此。


    她以前不是很能理解嘉容對贏燁的感情,但現在,她好像能理解一點了。


    這時,一名將領模樣的男子從院門口匆匆行來,至贏燁麵前向他行禮並呈上一封信,道:“陛下,亞父來信。”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又晚了,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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