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回屋後睡了一覺, 醒來後屋裏伺候她的仆人便對她說紀姑娘來了,正在隔壁等著。長安坐起身,讓仆人去把她帶過來。


    不一會兒,一名盛裝麗人在仆人的帶領下進了長安這屋,雲鬟霧鬢珠翠滿頭,與那個被她調戲一句就含羞而走的少女判若兩人,隻眉目間一片素潔, 依稀還是當初的模樣。


    她進了門之後隻看了長安一眼, 然後就站在門邊, 並不走近。


    “你退下吧, 把門關上。”長安對那仆人道。


    仆人依言出去。


    門關上後,屋內隻剩了長安與紀晴桐兩人,長安微微一笑,道:“對不住啊,說好要保護你的,到頭來終究還是未能說到做到。”


    紀晴桐原本有些麻木的表情因長安的這句話以及她說這句話時的語氣而裂開了一條縫,她抬眸看向床上麵色蒼白形容消瘦的長安。


    “我知道, 認真說來你和我相識不久非親非故, 我這樣說,可能會讓你有些無所適從。但是我這個人不喜歡失信於人,你失去的,我無法補給你,但你若想為自己做些什麽,我可以成全你。”長安道。


    這種暌違已久的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覺, 讓紀晴桐原本已經幹涸的眼眶瞬間便被淚水給淹沒了。


    “我弟弟還在他們手中。”兩行清淚落下的同時,她哽咽著聲息道。


    “沒關係,我回來了,你就什麽都不用怕了。過來,坐到我身邊來。”長安向她伸出手。


    紀晴桐蓮步輕移,來到床榻前,本覺著自己一個女子無名無分地坐在一名男子的床沿上實在是不成體統,但轉念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又覺根本沒這個資格矯情,於是便在床尾的床沿上斜著半邊身子輕輕坐了下來。


    數月不見,她消瘦不少,然而美人就是美人,瘦了哭起來更加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隻往那兒一坐默默地掉幾滴眼淚,長安這心都被那眼淚給泡軟了。


    嘉容曾說贏燁最怕她哭,估計美人淚,也算得這世上殺傷力最強的武器之一了。


    想起雖然同為女人,但這樣不動聲色卻能傷敵於無形的絕招自己可能永遠都學不會,長安不由的甚為遺憾。


    就這麽的,紀晴桐坐在那兒哭,長安既不安慰也不阻止。紀晴桐自己哭了一會兒後,情緒稍稍穩定下來,長安這才問她:“彭繼善送你過來,卻把你弟弟留下,他怎麽對你說的?”


    “他叫我不要亂說話,不管王爺問什麽,我都說不知道,不清楚就行了,他還會再設法接我回去。”紀晴桐道。


    “此番他送你過來,帶了多少人隨行?”


    “不知道。剛出彭府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他點了很多人馬,可是到王府我下車時,又見隨行沒幾個人。”


    長安思慮片刻,對紀晴桐道:“好了,沒事了,你且在王府安心住下,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可是我若在此住下,我弟弟怎麽辦?”紀晴桐眼角淚痕未幹地看著長安問道。


    “放心,待彭家被抄的時候,我會叫人把他帶過來與你團聚的。”長安和顏悅色地安慰她道。


    紀晴桐呆住了。


    自從進了十二月,盛京的雪下下停停,天就沒放過晴。


    不過慕容泓最近的心情卻不錯,原因很簡答,在曆經了一年的痛苦煎熬後,雲州的戰事終於結束了。朱國禎兵敗自殺,雲州重新回到了大龑的版圖之上,雖說被福州分去了三分之一的領土,但此戰是他繼位以來的第一場戰役,贏總比輸好。再者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當整個大龑都在他手中之時,區區福州,區區陳家,又何足掛齒?他不是他兄長,陳家對付他兄長的那一套,到他這裏,可不會管用。


    這日盛京依舊是細雪紛紛的天氣,慕容泓下朝後往長樂宮去,半道卻遇見了陶行妹尹蕙一行,諸人見了他慌忙行禮。


    “都起來吧。”陰冷的雪幕下,慕容泓麵白如玉眉目如畫,天家威嚴也壓不住的清豔容色乍一打眼便讓一眾女子心口陣陣發燙,頭都不敢抬。初見便知陛下是天下罕見的美少年,隨著時間的推移,少年拔高了個子氣勢日盛,越來越像個真正的男人,然其美色不見消退,卻有越來越讓人不敢直視的趨勢。


    麵對這樣的陛下,尹蕙不知旁人作何感想,反正她的心中感到有些慶幸,慶幸陛下不親近她,如若不然,她怕不是要手足無措語無倫次了。


    “這是要往含章宮去?”慕容泓今天似乎有些談興,但這談興卻是衝陶行妹一人去的,因為他問的是陶行妹。


    陶行妹已經很久不曾與他說過話了,見他突然相問,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道:“回陛下,妾等是想去鞠室蹴鞠。”


    雖然當初陶行妹進宮非是出自慕容泓的本意,也曾一度讓他極為惱怒,但經曆了對長安的求而不得之後,慕容泓再看她,不免就帶上了幾分惺惺相惜般的感覺。


    聽了陶行妹的話,他點了點頭。


    他不出聲,陶行妹等人也不敢走,默了一瞬之後,他又道:“你二哥回來了,今年除夕,朕準你回家團圓。”


    陶行妹猛然抬起臉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滿是久違的熠熠神采,下意識地問:“真的嗎陛下?”問完之後才發現這樣質疑陛下的話實在是大為不敬,於是忙又行了一禮,忍得住激動之情,卻忍不住語氣中的雀躍之意,道:“多謝陛下恩典。”


    慕容泓見她高興,心中也跟著鬆快起來,這世上能讓他在意的人沒幾個,陶家兄妹雖然隻是勉強排得上號,但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他唇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道:“你們去吧。”


    慕容泓離開後,陶行妹想起可以見到暌違一年的爹娘還有她凱旋的二哥,心情自是好到無以複加。才人欒嫻在一旁不無羨慕地恭維她,而尹蕙和裴瀅兩個卻落在了後頭。


    裴瀅似乎比陶行妹還雀躍,邊走邊湊在尹蕙耳邊低聲道:“尹姐姐,你看到沒,陛下套著你做的手捂子呢。”


    尹蕙雙頰一紅,她怎麽可能看不到?隻不過……隻不過不要說旁人,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真實罷了。她做的手捂子,陛下居然真的用了。那看起來遙不可及,就算她進了宮也仿佛與她隔著一條天塹般的陛下,居然用著她做的東西。腦子裏一浮現出這個念頭,便覺得如同做夢一般。


    “尹姐姐,你說陛下每次套著那個手捂子的時候,會不會想起你這個送他手捂子的人?”裴瀅見她臉紅,愈發起了打趣的興致。


    尹蕙羞極,掐了她一把道:“陛下的心思,豈是你我能猜度的?別貧了,趕緊走吧。”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把手捂子摘下來遞給長福,又去內殿換了衣服,這才在書桌後坐了下來。


    愛魚叼著一隻銀灰色錦緞做成的小魚從書桌前輕快地跑過,慕容泓盯著它看。


    一旁的中常侍張讓見他看貓,便湊趣道:“陛下,這陣子愛魚還真是名副其實呢,有了這魚,連那鱉都不要了。”


    “雕蟲小技。”慕容泓淡淡一句,語氣中微帶不屑,攤開奏折垂下長睫開始理政。


    張讓:“?”雕蟲小技,什麽意思?


    慕容泓才看了兩本折子,褚翔求見。他屏退殿中諸人,獨留了褚翔在殿內,問:“外頭什麽情況?”


    褚翔半是欽佩半是憂慮,道:“回陛下,自謝雍彈劾了李群秀之後,丞相明哲保身隔岸觀火,太尉忙著處理兗州之事無暇他顧,風向幾乎一邊倒,謝雍在李群秀擁躉的攻擊下幾乎全無還手之力。可是自從您用上了尹選侍做的手捂子,那風向突然就變了,今天謝雍的父親七十大壽,謝府那可是高朋滿座門庭若市啊。您……該不是一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用著那手捂子的吧?”


    “你想多了,朕用它,純粹隻是因為手冷。”慕容泓一本正經道。


    褚翔眼中滿滿的不相信,不過他不是長安,即便與慕容泓熟得不能再熟了,也時刻牢記著主仆君臣的本分,不敢什麽話都說出來。


    每當可以接的話沒人接時,慕容泓總不免想起長安來。雖然在對話上找樂子在他眼中絕對是件很幼稚很愚蠢的事情,可是……他就是想念長安與他耍貧嘴的日子。


    她在時,他還挑剔她的言辭與態度,時常因為她的大膽或叛逆而氣惱不悅,可自她走後,再想起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才發現就連那些爭吵,餘味都是甜的。


    兗州那邊傳來的消息說她和鍾羨傷勢未愈,年後方能啟程回京,也不知情況究竟如何。


    還有半個月才過年,年後回京的話,兗州到盛京快馬也得十來天,她傷愈不久,行程定然不能匆忙,那麽至少也得一兩個月才能到盛京了,好長……


    慕容泓瞟了眼不遠處多寶閣上的那排捏麵人,心中暗暗發狠:這樣悔不當初的決定做過一次就夠了,以後絕不會再讓她離開皇宮半步。


    然而剛發完狠,他想起長安那野馬般的性子,心中又有些猶豫起來:此番放她出去受了大罪,若是回來再不給她一些自由,怕是就要翻天了。


    罷了,就讓她把活動範圍擴大到宮外吧,不離開盛京就成。兗州之行,她功在社稷,這是她應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全。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愛上一匹野馬,頭上一片草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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