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長安洗漱穿戴整齊,拿過桌上的銅鏡照了照,隻覺這帽子的逼格一高,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不一樣了。原來戴著太監戴的那種肥肥大大的巧士冠,自己都覺著自己有些賊眉鼠眼,而今這前頭鑲著墨玉,兩側用銀絲繡了回形紋的官帽一戴, 頓時就襯得她麵龐清臒俊眉修眼起來。


    這裝男人裝得時間越久, 長安便越遺憾自己不是個真男人, 如若不然, 大權在握美女環繞,生活簡直不能更幸福。


    隻不過,若他是個真男人,進了淨身房那一刀怕是就免不了了。


    想到這一點,長安又暗忖,如今自己漸漸從宮裏走向宮外,且手裏有了實權, 若當初有人將她送進宮是為了利用她, 那麽,這個人現在也應該慢慢現身了。


    但是關於這個人到底是誰,她到目前為止心中還是毫無頭緒,畢竟直到她進宮,她都自覺跟任何人都沒有牽扯,旁人也無從了解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為何會甘冒奇險將她送進宮呢?如果她是個愚笨的,進宮幾天就露餡了,豈不是白費功夫?


    長安將銅鏡放在櫃子上,伸手將頜下的官帽帶子係整齊了,然後就開門走了出去。


    進宮都這麽久了也沒察覺到什麽蛛絲馬跡,這時候想再多也沒用,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出了門,天才蒙蒙亮,袁冬與鬆果兒帶著四名太監站在院落中等她,見她出來了,便過來行禮。


    “你們都跟我走了,留下來負責的人是誰?”長安問袁冬。


    袁冬回道:“麻生。”


    “麻生?他能勝任?”長安微微蹙眉。


    袁冬道:“比之奴才身後這幾人,麻生的能力確實稍顯不足,但奴才考慮到我們在宮中布線已久,各方麵都比較穩定了,出變故的幾率不大,而安公公您新官上任,正是用人之際,所以覺著還是應該先緊著您這邊。您若認為不妥,奴才這就帶人回去把他換了。”


    “罷了,既然你已考慮周祥,那就這樣吧。”長安無所謂地擺擺手,轉身向東寓所外走去。


    袁冬看了眼她官袍上繡工精湛的麒麟圖案,垂下眸默默跟在後麵。


    一行來到甘露殿前,正好慕容泓也剛從殿內出來,見了裝扮一新的長安,步伐略略一停。


    他賜給長安的這身官服是深藍色錦緞製成,既襯膚色又合身。許是假扮男子久了,又或許她本身風骨如此,雖身為女子,並無半分婉約柔美之態,就連站姿都跟男子一般,筆直挺拔,乍一看去,還真就像個白皙俊俏風華正茂的少年,慣會招蜂引蝶的那種。


    長安見慕容泓穿著龍袍出來了,忙帶著袁冬等人急趨至階下向他行禮。


    慕容泓步下台階來到她麵前,道:“起來吧。”


    長安起身。


    慕容泓瞥見她腳上穿著他命人特意加厚鞋底的官靴,但身高還是比他矮了一大截,想起當日她抓他虛量身高的一幕,心中頗有些一雪前恥般的得意快慰。


    他還是第一次在上朝之前有這般愉悅的心情,連帶著剛出殿門時眉眼間那抹冷峭的淩厲也春風化雨般悄無聲息地柔軟了下來。


    “這麽早帶著人去哪兒?”他問長安。


    長安含笑恭敬道:“您都要去上朝了,奴才自然也該前往司隸部應卯了。”


    慕容泓聽罷,煞有介事地點頭道:“嗯,不錯,很有自覺。若是大龑的官員都能如你這般勤奮刻苦一心奉公,朕何愁天下不能大治?你們說是也不是?”他問周圍的奴才。


    皇帝都下了定論了,誰敢說個“不是”?於是慕容泓話音一落,張讓褚翔他們便極有默契極為配合道:“是是是!陛下所言極是!”


    長安看著他們這一唱一和,差點沒笑出聲來,忙俯首掩飾住眼角眉梢的那縷笑意,拱手道:“陛下謬讚了,奴才們起早貪黑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陛下這般沒有俸祿可拿,卻還能宵衣旰食克己奉公,才是天下之所以能大治的根本原因啊!”


    慕容泓見她一張嘴巴巴的,正待再打趣她兩句,一陣風來,落英繽紛,幾片海棠恰好落在長安的肩上,襯著那深藍色的緞子,粉嫩嬌豔得如同昨日她被他吻過的唇色。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從她肩上拈下一片花瓣,不意長安忽道:“多謝陛下。”隨後動作極快地自己伸手將肩上的其餘幾片花瓣拂落了。


    意識到以兩人此刻的身份確實不宜表現得太過親密,慕容泓將那片花瓣揉進掌心,越過她麵前,道:“走吧。”


    自此兩人便再未講話,褚翔照例走在前麵為慕容泓開道,張讓和長安一左一右跟在慕容泓後麵,其他奴才依次在後頭默默跟著,一切都似乎與往常並沒有什麽兩樣,隻除了慕容泓的步速,他今天走得格外慢。


    慕容泓自然得慢慢走,長安大病初愈,雖看起來無恙,但他清楚地記著許晉說她的身子至少需得好好調養兩三個月才能彌補之前因傷病所虧空的底子。


    他本不該這麽快就給她封官的,可是他清楚地記著她未去兗州之前就屢次問他要人要權,好容易盼到她回來,卻又是這般傷病交加的模樣,隨後又出了鍾羨那檔子事,他一時耐不住性子,也怕她多想,才在她第一次來見他之時就給她封了官。


    既封了官,自然也不能攔著不讓她上任,真是一時情急,悔之晚矣。不過他相信她不是沒分寸的人,到了這一步,應該不會再把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了。


    慕容泓暗暗自責一回,假作看風景般側過臉,眼角餘光瞥見長安就跟在他身後右側,一步之遙的地方,心中不免又升起一絲遺憾來。


    如果他們身處之地不是皇宮,如果腳下這條路不是通往朝堂,如果身後沒有這麽多人跟著,他和她或許可以牽著手走得更慢些。


    晨光熹微雲淡風輕,正是一年中他最愛的春季,空氣中都是含笑那甜鬱芬芳的氣息。他和她可以在自家的園子裏散散步,欣賞一下與霞光相映成趣的春花,然後再回房去用早點。用過早點之後做什麽呢?按她的性子定然閑不住,也許會想去街市上逛逛,也許會想邀幾個朋友一起去城外踏青……怎樣都好,但一定要將家裏的庶務安排好才能出行。


    對了,他還可以教她騎馬,就像曾經的大哥和大嫂一樣……不不,還是不要了,騎馬很危險,若大嫂不是那次懷著身孕從馬上摔下來,小產傷了身子,說不定也不會那樣早逝。


    可就長安這樣的性子,若有機會,說不定會纏著他讓她學騎馬,到時該怎麽辦呢?


    慕容泓於糾結中抬眸看見道路兩側的宮宇,忍不住又暗笑自己癡傻,居然會為幻想中的難題去糾結。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今生,怕是不可能會有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心情難免又沉重起來。


    皇帝這個身份,於旁人而言或許是高不可及尊貴無比的象征,可是於他而言,不過是道以權力與富貴為外衣,實則冰冷生鏽的枷鎖而已,而皇宮,則是這世間最華麗的監牢,囚著他的人,也囚著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掙不開這枷鎖走不出這牢籠了,他也曾於輾轉難眠的深夜認真地思考過,他被帝位這道枷鎖鎖在皇宮裏,轉過身他卻又變成了另一道枷鎖將長安鎖在他身邊,這到底是因為他愛她,還是因為他自私?


    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多很多次,最後得出的答案是,他慕容泓原本就是個自私的人,而這個自私的人所付出的愛,自然也是自私的。


    讓長安能以內官的身份自由出入宮禁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放她徹底離開,他做不到。


    如果說她以太監的身份來到他身邊乃是天意,那麽他留住她不過是順應天意罷了,僅此而已。


    如今他最擔心的是她的女子身份會被人發現,這也是他此番放權給她的另一個原因。他想讓她強大,哪怕強大後的她可能會脫出他的控製,他也希望她能強大到不管麵對誰都有足以自保的餘地。


    若真有逼不得已生死一線的那一天,他會放她走的。一路走到今天,這世上已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他放手,隻除了,他不放手她就會死這一條。這也是他這個自私的人所能給她的,最大度的決定。


    褚翔向來是個不會察言觀色的,寧可數度停下來等慕容泓也不知道配合慕容泓放慢腳步,還將自己對慕容泓今天走得這麽慢的疑惑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看得慕容泓氣惱不已。


    好在這種無言的折磨到了東儀直門就結束了,長安要在這裏與慕容泓分道揚鑣,右拐從麗正門出宮,而慕容泓則需繼續往前,到宣政殿去上朝。


    慕容泓本不欲多說什麽,但長安與他作別時他看著她清瘦的麵龐,還是忍不住多關照了一句:“量力而行,來日方長。”看了看她身後跟著的那六名太監,他又補充道“內衛司責任重大,這幾個人遠遠不夠,上任後先招人吧,如有超出規製也不要緊,超出的部分俸祿從朕的私庫裏撥付。”手下多點人做事,你這個內衛司之首也就無需那樣辛勞了。


    可惜最後麵最想說的這句話,卻是最不能說出口的。


    “是,奴才遵命。”長安卻似根本無意從他的未盡之語中體會他更深刻的關懷,兀自一副占了便宜喜滋滋的模樣。


    慕容泓心中一陣發堵,側過身道:“好了,去吧。”


    長安遂帶著袁冬他們一溜煙地走了。


    慕容泓到了宣政殿,百官參拜後,他抬眼一瞧,發現禦史大夫王咎沒來,遂問:“禦史大夫何故缺席?”


    官員們麵麵相覷,均是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最後還是負責盛京治安的執金吾秋銘責無旁貸,上前一步稟道:“回陛下,王大人他……遇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烏梅的咳嗽隨著感冒複發益發嚴重,熬不住了,明天去醫院,如要掛點滴,可能還是會晚更,親們見諒。


    大家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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