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雨勢漸歇,天卻未放晴。


    明日第一批死囚就要被押去刑場斬首了,長安正在看明日要被斬首的死囚名單。


    看到上麵有金福山的名字,長安的思維瞬間發散開了。


    這個金福山委實是個奇人,與寶豐錢莊有關,跟了趙樞二三十年卻又在趙樞出事後輕易地出賣了他,並且, 長安懷疑在趙合身世上作偽欺騙太後這件事上, 他也出力不少。


    怎麽看, 他都像是一個什麽人埋在趙樞身邊的釘子, 平時庸庸碌碌默默無聞,關鍵時刻見奇效。


    趙樞倒台這件事進行得太過順利,她一直懷疑是有人在後頭推波助瀾坐收漁利,隻是這個人,或者說這方勢力到底代表的是誰的利益?她不知道。


    也許是羅泰身後的那方勢力,又或許,因為羅泰所牽扯出來的一切, 也不過是那方勢力的冰山一角而已。


    這個想法讓她覺著心驚, 轉而又突然反應過來,如果說金福山一開始就是什麽人安插在趙樞身邊的釘子,那時間跨度有二三十年。二三十年之前,趙樞還隻是個無名小卒,誰會為了監視他而這般大費周章?所以這個金福山一開始應該不是釘子,是後來被人收買的。


    會是誰收買了他?


    與寶豐錢莊有關, 那應該不是慕容泓,畢竟她幾次都差點命喪銀令黨之手。


    那會是誰呢?


    去審一審金福山或許會有收獲。


    長安說幹就幹,想到要審金福山,當下便動身去了廷尉府。


    “金福山?喲,安公公您要是想審他,恐怕是白來了。”廷尉李聞正在審案,長安就沒打攪他,直接去了大牢。牢頭聽了她的來意,十分為難道。


    “此話怎講?”長安問。


    “這金福山也就比死人多一口氣,吊著這口氣就等明天砍頭了。”牢頭道。


    “就算隻比死人多一口氣,那也不至於開不了口吧。”


    “舌頭都斷了,還開得什麽口?哎喲,小的也不多說了,勞駕安公公您自己去看看吧。”牢頭引著長安下到獄中,來到關著金福山的那間牢房,打開牢門讓長安進去。


    長安見金福山躺在地上死了一般,就讓隨行的何成羽過去查看他的狀況。


    何成羽上前看了看,回來對長安道:“兩隻手都廢了,舌頭也斷了,確實沒法再審了。”


    長安回過身看那牢頭,似笑非笑:“外頭都說我內衛司審訊手段殘毒,依雜家看,你們廷尉府也不遑多讓啊。”


    牢頭訕笑:“這都是上頭吩咐的,小的們隻是奉命行事罷了。哦,那雙手雖是重刑所廢,但他的舌頭可是他自己咬斷的,跟小的們無關呐。”


    長安沒心思跟他廢話,轉身就出去了。


    審訊手段花樣百出,想讓一個人老實交代,遠不必把人弄成這樣,廢了雙手咬斷舌頭,這分明是斷了旁人再提審他的路子。


    李聞是鍾慕白一手提拔上來的,那麽此事,會是鍾慕白的授意嗎?


    長安心中有些沉重,理智告訴她應該將李聞連同鍾慕白一起列為懷疑對象,但是想到鍾羨,她竟不自覺地在心裏為鍾慕白開脫。


    若是鍾慕白,慕容泓繼位之初不是更好動手?他為何要等到現在?


    若是鍾慕白,以他的地位權勢,隻消他透露一絲全力支持端王繼位的意思,慕容泓能走到今天麽?


    若是鍾慕白,他當初怎會肯放鍾羨去兗州以身犯險?鍾羨可是他的獨子。


    鍾羨是他的獨子,又是那樣正直忠義的一個人,長安相信,遇到原則問題,他是會寧折不彎的。會否正是這個原因,才讓鍾慕白始終深藏幕後不敢冒進?畢竟,若是鍾羨不認可他所做的一切,那麽即便他最後篡位當了皇帝,一世而斬的權勢富貴,又能有多少意義?


    而且他或許也有這樣做的動機,因為慕容泓曾經說過,他隻有鍾羨一個孩子,並非巧合。既然並非巧合,那必然是有人動過手腳。慕容泓竟然知曉這一點,可見這個動手腳的人,不是慕容泓自己就是與他大有關聯之人。


    鍾慕白會否也知道這一點?並且深為不忿,進而生出反叛之心?先帝之死,有他的手筆嗎?


    長安心事重重地回到內衛司,卻見長福正在大堂等她。


    “你怎麽來了?可是陛下有何吩咐?”長安問。


    長福殷勤地遞上一張紙,道:“陛下吩咐我來送這個給你。”


    長安展開一看,卻是一首詩,名曰《狸奴怨》,詩曰:蕭蕭昏鴉靜,漠漠寒蛩休。夜來無幽夢,支耳聽石榴。


    簡單易懂,字字讀過,眼前卻仿佛昨夜重現。窗外秋雨綿綿萬籟俱寂,屋裏那人像個孩子似的興致勃勃地敲著石榴,擾得愛魚睡不著覺,隻能支著耳朵聽他敲石榴的動靜。


    隻是一首詩而已,長安看著看著,心中卻不知為何有甜蜜漾起,帶彎了嘴角,一抬眼,卻見長福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她。


    “發什麽呆呢?”長安臉一繃。


    長福期期艾艾:“安哥,你剛才,笑得好像個女人啊!”


    長安:“……我像女人?你再說一遍!”抬腿就去踢他。


    “不敢了,安哥,我再也不敢了,東西既送到了,我先走了啊!”他一溜煙地跑了。


    長安一回身,見圓圓在那兒探頭探腦。


    這也是個機靈的,一見被長安逮著了,忙捧出一堆糖炒栗子,笑容諂媚:“爺,今兒奴婢買的這炒栗子不錯,您嚐嚐?”


    麵對這一個兩個活寶,長安除了翻白眼之外也別無它法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將慕容泓那首詩又看了幾遍,心裏想著,來而不往非禮也,但是作詩……還是算了吧。


    然則雖然她不會作詩,她可以寫字啊。


    傍晚,她拿著自己寫的一幅字回了宮。


    甘露殿,慕容泓剛給愛魚剪完指甲。


    “陛下,送給你。”長安將卷成長筒狀的紙往他麵前一遞。


    慕容泓將剪刀放在桌上,問:“是什麽?”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長安抱起從他腿上跳下來的愛魚,搔著它毛絨絨的頭頂道。


    慕容泓將紙筒在桌上鋪開,上書四個大字——上善若水。


    “就你這筆力,也敢寫大字?”他忍不住笑。


    長安見他居然取笑她的字,大怒,她今天寫了二十多張紙,這一張已是寫得最好的了。


    “我的字怎麽了,我的字已經寫得很好了!”她道。


    慕容泓瞥她一眼,是很好了,一筆一劃都是鍾羨的痕跡。


    “別生氣,來,朕教你寫字。”他放軟聲音。


    “不學。”長安扭身走到一旁,“我又不想做什麽書法大家,寫的字能看就行了,你若嫌棄,以後不寫字送你就是。”


    “字如其人,你現在乃是官身,難免和旁人公文往來,這字寫得好看了,人不也有麵子嗎?”慕容泓試圖誘哄。


    “就算我字寫得難看無比,誰敢為了這個不給我麵子?也就你吧。”長安乜著他道。


    慕容泓見她油鹽不進,神色微斂,問:“你這字,鍾羨教的吧?”


    “是啊,怎麽了?”長安心中警惕起來。


    “筆跡與他的太過相似,朕看著別扭。”他直言道。


    長安俯身將愛魚放在地上,站在原地看著慕容泓問:“到底是我的筆跡像他讓你覺得別扭,還是你心裏始終對我與他近一年的兗州之行耿耿於懷?”


    慕容泓不語,因為他知道,這個話題一旦開了頭,接下來兩個人很可能又是吵架。


    他不說話長安也不爽,幾步走到他書桌旁抽過自己寫的那張紙撕成數片,口中道:“陛下放心,以後再不會讓您看到我的字!”撕完轉身就想走。


    慕容泓一把拽住她的袖子,皺眉:“你這臭脾氣什麽時候能改改?朕不過就說了一句,值得你這般暴跳如雷?”


    “我臭脾氣?明明是你沒事找事好嗎?就我這字,能跟人鍾羨比嗎?居然說我的筆跡與他相似,你就是心裏想的。慶幸你的身份是皇帝吧,要不我都能直接上手捶你,讓你知道到底什麽才叫臭脾氣!”長安連珠炮似的說完,眼一瞪“還不放手!”


    慕容泓下意識的一鬆手。


    長安瞧他那慫樣,一時又有些想笑,強自忍住,繃著臉去一旁書架上抽本書,走到軟榻邊上背對著他坐下了。


    慕容泓也知方才自己在她麵前丟了麵子,羞惱不已。然而見她背對著自己坐在軟榻上,又發現其實她也在改變,在付出,若換做以前,這般吵過之後,她早就跑了,豈會願意繼續留在這裏陪他?


    鍾羨也親口承認,他數度示愛均被她拒絕了,他還在介意什麽?實沒有這個必要的。


    剛與慕容泓拌過嘴,長安也有些心浮氣躁,手裏拿著書亂翻,實則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過了一會兒,肩後忽伸來一隻手,手中拿著一隻剪紙老虎,須發如生活靈活現的。


    長安接過,回頭看他:“你剪的?”


    慕容泓麵色平靜,眼角眉梢卻克製不住地飛揚起來:“剪得像嗎?朕還會剪五福臨門,龍鳳呈祥,喜鵲登枝,金雞報喜,魚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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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忍俊不禁,稱讚道:“哎呀,這麽厲害呀!”慕容泓剛欲自得,長安又道:“是不是女孩子擅長的你都會呀?刺繡會嗎?”


    慕容泓麵色一僵,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轉身欲走。


    長安察言觀色,驚訝又好笑地瞪大眼睛,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問:“真會呀?”


    “放手!”慕容泓甩袖子。


    長安非但不放,反而另一隻手也攀了上來,將慕容泓扯得跌坐在軟榻上。


    “真的會呀?”她半壓在他身上,雙眼亮晶晶。


    “會又如何不會又如何?這是丟人的事嗎?”慕容泓被她問惱了,雙頰泛紅地駁斥道。


    “當然不丟人,一點都不丟人,還很厲害呢,你看,我就不會。”長安巴著他,拿出狼外婆誘哄小紅帽的架勢,道“陛下,你繡一塊帕子送我好不好?”


    繡個帕子送給情人,那不是女子做的事情嗎?他若這樣做了,豈非男女顛倒,夫綱何在?


    慕容泓立刻拒絕:“休想!”他掙紮著要起身。


    長安忙按住他,道:“陛下,若是你肯送我一塊你繡的帕子,我就送你一個不計前嫌的口令,怎麽樣?”


    “什麽不計前嫌的口令?”慕容泓聽這說法新奇,停下掙紮的動作問道。


    “就是,以後不管你我發生何種矛盾,你若想與我冰釋前嫌,隻要學愛魚說一聲‘喵’,我就回到你身邊。這個交換條件如何?”長安摟著他的脖頸問。


    慕容泓看著她不說話。


    “行不行啊?”長安伸手捏住他耳垂。


    “容朕想想。”慕容泓道。


    作者有話要說:  泓妹,對不住,烏梅拉低了你的作詩水平(笑哭)。


    看到總有親在評論區呼喚男三,你們確定願意這麽快就看到這個……不可描述之人嗎?o(n_n)o哈哈~


    今天依然很晚,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ps:秀恩愛死得快?偏不虐,急死你們這幫小妖精!^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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