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張君柏回了雍國公府,郭興成來找他。


    “表兄,聽聞你要幫那個太監去查他什麽手下的失蹤案,你不會中了他的美人計吧?”郭興成上來就道。


    張君柏看著他不說話。


    郭興成原本怒氣衝衝的,可不過被張君柏這沉靜入水的目光盯著,那氣焰竟不知不覺消退了個幹淨,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你當我是你那不成器的親哥, 為了個女子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不說, 還差點誤了大事!”張君柏將手中的書“啪”的一聲往桌上一扔。


    郭興成肩一縮, 小聲道:“既如此, 那你理他作甚?這太監詭計多端,誰知是不是他自己設下的圈套?”


    “不管是誰設下的圈套,人在我們夔州失蹤了,這一點必是有據可查的。既然有據可查,他就有理由派人去我們夔州調查。明刀明槍不足為懼,怕的就是這些無孔不入的探子。我答應他去查,自然有我自己的目的。”


    郭興成鬆了口氣, 道:“如此便好, 我就擔心你中了他的計,畢竟……”他說到此處突然打住,沒再說下去。


    “畢竟什麽?”


    郭興成偷覷張君柏一眼,更小聲道:“畢竟他帶的那兩名女子,確實都姿色不俗。”


    張君柏懶得與他多費唇舌,隻道:“你少犯渾, 管好你自己和你身邊的人就成了。你那個內弟,怎麽回事?他當這裏是什麽地方?長安是什麽人?踩傷踏死了也是賠點銀子就能了事的嗎?你叫他傷好後趕緊滾回夔州去,別在這兒給我礙事。”


    郭興成見自家表兄生氣了,一疊聲地應著,灰溜溜地跑了。


    張君柏在窗邊站了片刻,回身看到放在桌上的畫卷,過去將其展開。


    秋山紅楓圖,確實畫得很好。姿色不俗,才情亦是不俗。


    心動麽?自然。行動麽?未必。


    九月注定是個多事之秋,都進入下旬了,噩耗卻接二連三。


    先是嶽州爆發蝗災,因當地官府賑災行動滯後,農戶顆粒無收之下居然攻打劫掠當地鄉紳富戶並漸成規模與官府對抗,引起不小的動蕩。


    再是桂州三道郡桂軍駐地發生士兵暴動,原因是上麵貪墨拖欠軍餉,不巧這一支暴動的桂軍長官恰是鍾慕白的連襟——已經被貶黜過一次的寧遠將軍季雲澤。


    如果說這兩個消息還不夠慕容泓頭疼,那最後一個消息,卻足以讓整個朝廷都為之焦頭爛額。


    入秋以來,南方斷斷續續接連下了四十多天的雨,直接導致橫龍江在時隔三十多年後再次大決堤,最大的缺口在襄州境內,但巨大的洪水一路摧枯拉朽,直接倒灌至夔州境內,淹沒了夔州與襄州交界處的三個郡縣,初步估計直接受災的民眾多達十數萬之巨。


    慕容泓連夜下詔號令梁王襄王協同朝廷全力賑災安撫百姓,欲派專人帶錢糧物資前去抗洪救災時,卻遇到了右相與大司農等人的勸阻,理由是今年各地的稅收糧食還未收歸國庫,如若現在將國庫中的錢糧物資撥去災地,萬一荊益二州生變,朝廷可就拿不出足夠的軍餉糧草來應戰了。眼下應對策略有兩條,一,讓受災州郡近旁的官府將原本要上交國庫的錢糧直接送去災地,二,向藩地王府借錢借糧暫渡難關。但這兩條中無論哪條都不易辦到,關鍵就是個時間問題,天氣漸冷,又遭洪災,每天都有數百甚至上千的百姓死於饑寒交迫,又哪來的時間給朝廷和地方往來扯皮調度?可凡是在朝廷上商議的大事,在達成各方利益均衡目標之前,哪一件不需要來回扯皮?


    慕容泓宵衣旰食,著了涼又上了火,一邊咳嗽一邊牙疼,嘴唇都破了皮。


    長安也是忙得腳不點地,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提防各方勢力渾水摸魚,內衛司和孔組織全員調動,一邊搜集各方情報一邊緊盯各方勢力。在洪災爆發之前她就通過孔組織得知了南方秋雨不斷,橫龍江水位一漲再漲,有的地方已經出現小規模決堤的消息,她一連發了三封信去提醒鍾羨和詢問他的近況,可一直沒有得到他的回信,她以為他忙於修堤要務,也沒在意。


    這日下值後她來到甘露殿,張讓在外殿,說慕容泓正在沐浴。


    長安看張讓仍是一身茶色的袍子,好奇問道:“昨兒不是發了新袍子了嗎?張公公怎的還穿舊衣?”


    張讓苦著臉道:“陛下讓人把我的新袍子腰身隻放到二尺五,你說我什麽時候才能穿得上?陛下這是在隱晦地嫌棄我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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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失笑,拍拍他的肩道:“人如果太胖,會很容易生病,陛下這是在關心你呢。”


    既然慕容泓在沐浴,她也不願在外殿傻等,自回了東寓所,卻在自己門前撞見了嘉容。


    “長安!”嘉容見她回來,先是高興地喊了她一聲,忽又想起此事不能聲張,遂又四顧一番,悄聲道:“那封信我找到了。”


    “是嗎?藏在哪兒的?”長安自她手裏接過那封信,順勢塞入袖中。


    嘉容絞著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藏在放月經帶的兜裏了,今天剛好要用,就翻到了。”


    “辛苦了,謝謝。”長安伸手摸摸她泛紅的臉頰。


    “你別老動手動腳的!我走了。”嘉容含羞帶怒地瞪她一眼,轉身跑了。


    長安也沒心思和她調笑,開了門進到自己房中,回身將門栓好,然後坐在燈下拿出那封信來細讀。


    萍兒在信中依然不敢說出逼她那人到底是誰,隻是說她乃為人所迫,不得不為,然後便是道歉,說她對不起她,也對不起長祿。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就一頭撞死,這樣說不定長祿還能活下來。


    她措辭造句已經盡可能的小心謹慎,字裏行間那股濃重的絕望悲惘之情卻還是透紙而出。


    長安看著眼前這封字字隱忍的絕筆,再想起她在刑房的歇斯底裏,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設身處地,她自盡那一刻的悲愴簡直讓人無法想象。


    長安之前已經猜想過此案的真相,後來麻生匯報上來的消息也確如她所猜測的那般,廣膳房死去的那兩名宮女,都是曾與萍兒一個屋裏住過的,關係較好。


    她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了,可是當這封信就這樣攤開在她麵前時,她心裏還是說不出的憋悶和難受。


    她知道這件事就算不是萍兒來做,也會有旁人無辜喪命,究其本質其實都一樣可憐。隻是,可能因為萍兒是她對長祿之死袖手旁觀的見證吧,她的無辜枉死對她的觸動遠遠高於旁人。


    慕容泓答應她會留住心中那個柔軟善良的少年,但是他至今都沒有向她坦白萍兒之事的意思。


    或許,她也不該太過相信他了,還是應該再試他一試。


    甘露殿,慕容泓沐浴出來,長福正給他擦頭發,褚翔求見。


    他將長福打發出去,召褚翔進來。


    褚翔進來行過禮,起身,從懷中拿出兩封信遞給慕容泓。


    慕容泓接過,看了看信封,一封是長安寫給鍾羨的,一封是鍾羨寫給長安的。


    他麵無表情地拆開長安寫的那封信,從頭到尾看完了,再看鍾羨寫的。


    待他將兩封信都看完後,褚翔自覺地將筆洗端到他麵前。


    兩封信連同信封在跳躍的火光中化作了水底的一抹灰燼。


    “陛下,連今天這兩封在內,我們一共攔截了他們七封信件了,長此以往,隻怕早晚會被發現。”褚翔道。


    “你在擔心什麽?”慕容泓眉眼不動,冷白的麵頰如掛冰霜。


    “屬下是擔心,陛下這般攔截臣下的信件往來,說出去到底是有失身份。您若不希望他們過從甚密,直接告誡他們便是,又何必做這等……”褚翔說到後頭,想起慕容泓如今的心性,到底是沒敢將話說完整了。


    “這等什麽?”慕容泓卻不容他話說一半,清亮而鋒利的目光一斜,投注在他臉上。


    褚翔下跪賠罪:“屬下失言,不該妄自揣測聖意,請陛下恕罪。”


    慕容泓收回目光,看一眼筆洗,吩咐道:“處理了。”


    “是。”


    褚翔出去後,慕容泓拿過桌上一隻白色的細頸瓷瓶,怔怔半晌,眼神中終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自我厭棄的痛苦來。


    褚翔端著筆洗剛出甘露殿的大門,恰好長安迎麵過來,褚翔性格直率,剛做完壞事便遇見正主兒,難免就心虛了那麽一刹。


    可巧長安心中有事,竟未注意到他那一刹神色不自然,隻是好奇怎麽是他去替陛下清洗筆洗。


    褚翔道:“我剛進去稟事,陛下讓我順道帶出來的。”說著他招來一名小太監,當著長安的麵讓小太監去把筆洗中的汙水倒了,重新換上幹淨的清水。


    長安不疑有它,別過褚翔來到甘露殿內殿,見慕容泓手裏握著那隻細頸瓷瓶發呆,笑問:“怎麽?又想喝這秋梨膏了?咳嗽好些了嗎?”


    慕容泓抬眸看她,目光溫軟,放下瓷瓶道:“好多了。這是朕有生以來喝過的最好喝的秋梨膏,實是讓人回味無窮。”


    “那是,你也不看是誰熬的。”長安得意道。


    慕容泓方開始咳嗽時,長安帶了紀晴桐熬製的秋梨膏給他,結果他說川貝放多了,衝淡了秋梨的清甜味道。長安念著他給她繡帕子的好,就回去親自熬煮了一鍋秋梨膏,減少了配料中川貝的分量,如此他方喝得滿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錯字還沒檢查,歡迎親們幫捉蟲。


    另外,小黃蚊《房號8419》已開預收,親們可以過去看一看文案的風格,喜歡再收,女宦完結了開寫,不長,最多一二十萬字吧。


    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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