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完紀晴桐, 長安從她房裏出來,被冷風一吹,心底一顫,忽又想起一件事來。


    當天下值之後,她沒回宮,直接去了德勝樓。


    也不知是德勝樓本身每天都不太平還是怎麽回事,在她印象中好像每次過來都得遇到點事, 今天也不例外。


    她剛進德勝樓的大門就聽到二樓西麵的貴賓間裏傳來一陣大吵大嚷的聲音, 動靜都驚擾到樓下正在喝酒賞舞的客人了, 不少人都麵色不虞地令樓中侍者去找李展說道此事。


    長安帶著何成羽並兩名侍衛直接來到二樓西麵出事的那間雅間前, 看到鹿韭領著幾名看上去明顯被打過的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站在雅間門外,雅間內傳來李展的聲音:“……幾撥了,我看諸位不像是來找樂子,倒像是來找茬的。”


    “便是來找茬的,又怎樣?來,借你兩個膽兒,你動爺一根手指頭試試?一個賣屁股的, 靠著一個沒把兒的, 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隨著這把醉醺醺的聲音落下,裏頭一陣張狂的哈哈大笑聲。


    長安側過臉吩咐一旁的侍衛:“去後廚打一桶冷水來。”


    侍衛去後,她掃了眼那幾個陪酒姑娘腫得老高的臉,對鹿韭道:“你帶她們下去休息,使人去叫大夫來看看,配點膏子抹抹。”


    “是, 多謝安公公……”鹿韭一語未完,雅間裏傳來李展冷得幾乎要掉冰渣子的聲音:“把他們都給我轟出去!”


    接著包間裏一陣亂哄哄凳倒桌翻大聲喝罵的聲音。


    長安邁進門去,反應極快地避過一個飛過來的菜盤子,笑盈盈地開口:“李展呐,急著把人往外趕幹什麽?他們這桌酒菜錢付了嗎?還有姑娘們陪酒的費用,我看外頭那些個姑娘傷得都不輕,嚇得更是不輕,那個診療費和精神撫慰金都好好算一下啊!”


    屋裏本來正打得熱火朝天的兩撥人因為她這絮絮叨叨的聲音逐漸停了下來,唯有醉酒男子帶來的一名侍衛一時收手不及,提凳子將德勝樓的一名打手哐當一聲砸倒在地,那打手頭上的血立馬就冒了出來。


    長安臉上的笑頓時冷了下來。


    “愣著做什麽?還不派人把他送下去就醫?”她橫一眼站在一旁有些發愣的李展。


    李展回過神來,忙令其他打手把那名被砸倒的打手抬下去。


    “何成羽,下去叫人,此處有人尋釁滋事殺傷人命,一應人等,全給我押去水井坊大牢。”長安微微抬起下頜道。


    “押去大牢?你、你他娘的誰啊?”一名穿著不俗衣服上卻沾著酒漬的男子大著舌頭想過來推搡長安,被長安隨行的侍衛伸手擋開,恰好這時下去提水的侍衛也上來了。


    長安穩穩地在李展給她搬來的幹淨凳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雙手交疊著在膝蓋上放好,瞟著那男子道:“我是誰,你醉成這樣,縱說了你也記不住啊,還是先醒醒酒吧!”說著朝提水的侍衛打個眼色。


    那侍衛心領神會,上前便用一桶冷水將男子澆了個透心涼。


    房裏眾人誰都沒想到長安居然上來就來這麽一出,一時之間誰都沒反應過來,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男子被澆成了落湯雞。


    “李展,這房裏味道也太難聞了,趕緊開窗通通風散散味兒。”長安道。


    不到片刻,雅間三麵的窗戶都被打開,寒風卷著細雪飄進來,凍得眾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被水澆透那男子更是凍得直打擺子,酒也醒了大半。


    他氣得臉色發青,正準備叫身後的侍衛上去教訓長安,門外過道裏卻傳來一片整齊有序的腳步聲,是何成羽帶著原本留在樓下是司隸部徒兵上來了。


    “你他娘的到底是誰?”男子強忍著寒冷與憤怒,咬牙切齒地問。


    長安目光一轉,盯住自她進門後就一直躲躲閃閃藏在後麵的一人,和藹可親道:“哎呀,那不是林公子嗎?自一個多月前你讓福州的陳公子去告禦狀將解藥要了去,咱倆可是好久沒見麵了,雜家真是想你想得緊呐!既然你也在這兒,想必是認識這位的吧,正好過來給我們做個介紹,過來啊!”


    自上次中了她的招之後,林藹就一直有點怵她,不敢太過靠近她,隻怕一時不慎又著了她的道。但被她當眾點名,他也沒臉繼續縮著當烏龜,隻得硬著頭皮來到她與醉酒男子中間,尷尬地笑了笑,向那男子道:“廖公子,這位是內衛司指揮使長安,安公公。安公公,這位是陳公子的小舅子,廖安軒廖公子。”


    長安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道:“我怎麽記得陳若雩的元配好像姓黃?小舅子怎會姓廖?是我記錯了?”


    李展在一旁不鹹不淡地補充道:“這位廖公子,是陳公子愛妾的弟弟。”


    “哦……原來如此。”長安拖長了聲調,譏諷之意溢於言表,似笑非笑瞥著廖安軒道“那看來這位陳公子的小舅子不太值錢啊,管他什麽阿貓阿狗,隻要有個能爬上他床的姐姐就能做他的小舅子了。李展,趕緊在樓裏挑個姑娘做個結義兄妹,備不住哪天你也能撈個陳公子的小舅子當當,扛著雞毛當令箭,出去作威作福。”


    李展十分配合地俯首道:“多謝安公公提點,我記下了。”


    “豈有此理,你們,你們……”廖安軒抓起桌上剩餘不多的杯碗要砸人,早被何成羽帶上來的徒兵一左一右押住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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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目光又鎖住了一旁的林藹,做驚奇狀:“誒,林公子,我怎麽記得你此番來盛京是要為你的表弟陳若雱奔走鋪路的啊,怎麽這麽快就與陳若雩愛妾的弟弟混在一起了?你這個層次下降得也太快了吧?”


    林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憋了半晌才勉強開口道:“安公公,廖公子渾身濕透,天氣又冷,再這般耽擱下去隻怕會致病,你看能否放我們先行離開?”


    “行啊,把此間賬都清了,隨時可以離開。李展,賬算好沒有?”長安問。


    “差不多了,隻不過方才你說的那個精神什麽金的,不知該收多少好?”方才李展派人抬那名受傷的打手下去時,把賬房先生給叫了上來,此刻便捧著賬本過來向長安請示道。


    “方才有幾個姑娘被打了?”


    李展想了想,道:“七個。”


    “一人一千兩銀子,不過林公子是雜家的老熟人,看在他的麵子上打個折,每人收九百九十九兩銀子也就算了。”長安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道。


    林藹麵色難看無比。


    “你他娘的想敲詐?”廖安軒被押住了猶自不肯安分,借著幾分醉意在那跳著腳地想踢長安,結果被倆侍衛在膝彎裏狠狠一腳踹得跪了下來。


    “不想給錢?行啊,方才你是怎麽玩姑娘的,如今讓雜家原樣玩一回,雜家就免了你這筆費用。”她側過臉向何成羽招招手,“把刀鞘給我。”


    何成羽麻利地解下佩刀拔出刀身,將刀鞘遞給她。


    長安鬆鬆地拎著刀鞘走到被押著跪在地上的廖安軒麵前。


    廖安軒外強中幹:“你想幹什麽?”


    “玩啊,對了,你們剛才是怎麽玩的?”長安問眉頭緊蹙的林藹。


    林藹道:“安公公,你這樣做怕是有些不妥當。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算看在陳公子的份上,你就饒了廖公子這一回吧。”


    “林藹,你別求他,我看他真敢下手打我!”一搬出陳若雩,廖安軒的底氣又足了。


    “不妥當嗎?我覺得挺妥當的啊,不就是仗勢欺人嗎?誰不會?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們在打罵樓中姑娘,羞辱李展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這句話?來來來,誰告訴我方才他們是怎麽玩那幫姑娘的?嗯?讓雜家也體驗一下這仗勢欺人的快感。”長安挑高了音量道。


    “安公公,方才他們叫姑娘勸酒,嫌姑娘勸酒詞說得不好聽,就扇巴掌,讓姑娘背詩唱曲兒,不管姑娘背得好不好唱得動不動聽,都說姑娘是敷衍他們,不賞銀子賞巴掌。”一名方才就在這雅間伺候的侍者戰戰兢兢道。


    “哦,這樣啊,那還是挺簡單的嘛!”長安輕佻地用刀鞘挑起廖安軒的下巴,道“來,給爺背首詩聽聽,今夜這雪不錯,就背與雪有關的詩吧!”


    “我背你娘詩!”廖安軒被像粉頭一般對待,氣得破口大罵。


    長安二話不說,揚起花梨木鑲銅的刀鞘對著他的臉狠抽了一下,直接抽得他臉都偏向了一邊。


    “誒,何成羽,你這刀鞘不錯,抽起人來梆梆響,痛快!”長安回過頭對何成羽讚道。


    何成羽訕笑,是不錯,聽起來就讓人痛得牙酸。


    廖安軒豈止痛得牙酸,他痛得牙都掉了,細皮嫩肉的臉頰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腫起來。


    他回過臉來,和血吐出那顆被抽落的齲齒,整個人都木了。


    “既然不肯背詩,那就唱個曲兒給爺聽吧,爺不挑,隨便你唱什麽,嗯?”長安絲毫不為所動,繼續用刀鞘挑著他的下頜道。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姐夫是誰嗎?我叫我姐夫弄死你……”


    廖安軒威脅的話還沒說完,長安換了邊臉頰又是狠狠一刀鞘。


    打完之後她甩著用力過度的手道:“方才林公子不都已經說了嘛,你姐夫是陳若雩。少說廢話行不行?爺最不愛聽的就是廢話了!”


    “咳,咳……”廖安軒雙頰痛至麻木,連嘴都合不上了,嘴角滴滴拉拉地往下淌著混著血水的口水,真正是狼狽不堪,


    林藹見這樣下去今夜這事隻怕會鬧大,廖安軒此番來德勝樓尋釁,也是聽說他之前的遭遇,逞強來幫他找麵子的,鬧大了自己不好下台,於是再次開口求情道:“安公公請手下留情,這賬我來結。”


    “你替他結賬?”長安向他確認。


    林藹咬牙點頭:“我替他結。”吃頓飯花出去近萬兩銀子,就算是他們這等世家子弟,也得肉疼一陣。


    “那好吧,唉,雜家正玩到興頭上呢,可惜了。”長安意猶未盡地瞥了廖安軒一眼,將刀鞘扔還何成羽。


    林藹拿出隨身攜帶的所有銀子將賬結了一部分,與他們同行之人也紛紛解囊,猶是不夠,剩下的部分林藹寫了欠條按了指印,說好了回去就派人送來,長安這才放他們離開,把廖安軒的隨行侍衛押去了水井坊大牢。


    李展將長安請到三樓他休息的房間,倒了杯熱茶給她。


    “經常有人來尋釁滋事麽?”長安摩挲著茶杯問。


    “煙花之地,是非再所難免,但一般人都拿捏著分寸,如今天這般的少。”李展道。


    “你看上去倒是沉穩了許多。”長安看著他笑道。


    李展臉一紅,道:“當年不知天高地厚,走路都似飄在雲間,如今摔落地麵,才知人情世故世間百態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此甚好。”長安道。


    李展看了她好幾眼,見她眉眼沉鬱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忍不住問:“安公公,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長安自然有心事,隻是不會對旁人說罷了。


    “今夜我來,是想讓你替我辦一件事。在丞相謀逆案中,陛下曾以壽辰大赦的名義赦免了一批孩子的死刑,改判為流放,你派人去查查這些人的近況如何了。”謹慎如長安,手裏有了錢和權自然不會光發展孔組織的勢力,她給自己也備了一條後路,屬於她私人的人際關係網就掌握在李展手中。


    李展此人腦子不太靈光,這是缺點,但也是優點。正是因為腦子不太靈光,所以他沒有太大的野心,凡事也都不敢擅作主張,除了她沒有旁人可以倚靠,如此重要的關係網交給他去聯絡維護,長安還是比較放心的。


    “是。”李展應了,想了想又問“有需要特別關注的人嗎?”


    “有位周蔡老先生,原先在國子監任過教,是丞相長史祁世昌元配的父親,他的孫子輩也在這次流放名單中,他們的下落你幫我特別關注一下。”長安道。


    和李展談妥了事情,長安也沒多留,披上大氅準備回府,卻在一樓的樓梯口遇到了鹿韭。


    “安公公,可以借一步說話嗎?”她有些不安道。


    長安跟著她來到避人處,她不敢多耽擱長安的時間,所以直接道:“安公公,入冬前樓裏從各地采買回一批女孩子,其中有幾個性子特別烈,寧死不屈的那種烈。往年遇到這種□□不好的女孩子媽媽都是要麽灌了藥讓她們接客,要麽就是送給有特殊癖好的客人隨意玩弄,死活不論。最後不是瘋就是死,瘋了也是死。如今安公公您接手了德勝樓,我就想著,您宅心仁厚,可否饒她們一條性命?她們隻是不願接客而已,其餘不管什麽都可以做的,您府中可還缺丫鬟或者歌舞伎……”


    她話還沒說完,長安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笑得甚至需要伸出手撐住一旁的牆壁來穩住自己的身子。


    鹿韭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雜家宅心仁厚?”長安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眸光濕亮地看著鹿韭反問。


    見她笑的是這句話,鹿韭表情又沉靜下來,道:“如果說以善止惡是宅心仁厚,那以惡製惡就不是了嗎?若論善,誰也比不上寺廟裏的菩薩,慈眉善目普度眾生,可他又何時真正解救過我們於災厄之中?您卻可以。方才那位廖公子被人扶下來時,慘狀驚得樓中眾人都目瞪口呆交頭打探,以後若再有客人想無故刁難樓中姑娘,怕是得掂量掂量再來了。在這一點上,你比廟裏白受香火的菩薩宅心仁厚多了。”


    長安慢慢止住了笑,因為她發現她說的還有些道理,難道她長安竟然真的是個好人?


    談不上吧,她隻看到她以惡製惡的一麵,又何曾見識過她見死不救的樣子?


    她掏出帕子揶了揶眼角,對鹿韭道:“人選定下來後就帶她們去薛紅藥薛姑娘居住的宅院,讓她安排你們,至於地址,問李展,他知道。”


    鹿韭有些發愣:“我、我也去?”


    “既然是歌舞伎,總得有人調-教,你若不願去也無妨,安排好能調-教她們的人即可。叮囑她們好生練習,雜家再宅心仁厚,也不養無用之人。若是誰做的不好,別怪雜家再把她送回德勝樓來。”長安道。


    鹿韭雙頰泛紅,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行禮道:“是,多謝安公公。”


    長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自己身處煉獄,還不忘為他人謀求光明。你很不錯。”


    這下鹿韭連眼眶都濕了。


    長安步出德勝樓,想到依附自己生活的人越來越多,這肩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了。可自己與慕容泓之間又是這種情狀,想來便頭痛得很。


    瞧他那症狀,應當是胃潰瘍吧,也不知白天有沒有吃東西,現在怎樣了?


    昨天再忍一忍就好了,避過他生病的這段時日,自己要發作起來,也能發作得更淋漓盡致些,總好過這般不上不下地吊著,還得牽掛他的病情。


    明天還是回去瞧瞧他,免得老不回去瞧他,讓他氣上加氣,更不利病體康複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還記得這個廖安軒不?前麵在街上追趕晴桐妹子的那位。


    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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