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紀行龍這酒量, 根本不用人去灌他,自己喝了幾杯就不行了。


    尹衡也沒再試圖去打聽他的來曆,自他說出那句“入仕不如做太監”之後,他對他的身份已有猜測,畢竟做太監做得能讓人羨慕的,可沒幾個人。如不出所料,這少年應當就是長安從兗州帶回來的那對姐弟中的弟弟。


    一想到此番陛下壽誕各方勢力都搶著往宮裏塞女人, 而他妹妹尹蕙拚著性命救了駕, 卻也沒能改變不受寵的現狀, 他心中便十分煩惱。


    他原本想借長安之力助尹蕙往上爬一爬, 可一段時間觀察下來,他發現長安似乎對後宮之事有意避忌,於是便淡了這方麵的心思。


    可如今長安借女人與張君柏搭上關係,目的又何在呢?


    長安,張君柏,梁王,雍國公……尹衡看著一旁醉得東倒西歪的少年, 眸色深沉, 心中不知在謀算著什麽。


    趁著紀行龍還有幾分意識,他結了賬扶著他出了雅間去找李展。


    他現在可還不知這喝醉的小兄弟姓甚名誰呢,帶去給李展這個樓主安排最合適不過。


    兩人跟著侍者來到三樓,李展一開門見了兩人,不等尹衡開口便驚道:“阿龍!”他伸手來接掛在尹衡臂彎裏的少年。


    尹衡做驚訝狀:“原來李公子認得這位小兄弟?”


    李展手忙腳亂地扶著直往地上癱去的紀行龍,道:“這是安公公府裏的人, 我們都是一起的。”


    “哦,原來如此。”尹衡幹脆幫著他將紀行龍架到內室的榻上。


    “尹公子,這是怎麽回事?”李展想不通紀行龍怎麽好端端地會跑到這裏來還醉成這副模樣,少不得要詢問尹衡一番。


    尹衡笑道:“我在樓下偶然碰見這小兄弟獨自一人喝悶酒,就陪他喝了兩杯,誰知他酒量如此不濟,這便醉了,倒讓我不知該如何安置他才好。既是李公子的熟人,那就交給你了。”


    “有勞尹公子了。”李展客客氣氣地送他出門。


    尹衡沿著走廊來到樓梯口,回身看了眼已然合上的李展的房門。


    李展是個斷袖,這不是什麽秘密。但看他方才的模樣,對這位“阿龍”好似頗為上心,這就有點意思了。


    沒過兩天,張君柏送了聘禮過來。


    是時謝夫人正在紀晴桐屋裏與她商議這出嫁前要準備的針線該如何置辦。


    紀晴桐的意思是她不過是去做妾,且不會入王府,便做了針線也送不出去,更遑論時間根本來不及,所以這一項就免了。


    謝夫人卻是為難,隻道安公公說了,一切都要像正經人家嫁女兒一般籌備,那針線又怎少得了?兩人商議了半晌,最後敲定新婚夜的被麵枕巾就交由繡莊的繡娘去趕製,紀晴桐自己繡些小物件送給張君柏便罷。


    聽得前院人來報說張世子派人送了聘禮來,兩人出了房門來到正屋廊下,看著仆役們將那一口口係著紅綢的紅木箱子從二門處抬了進來,足足十幾口大箱子,堆滿了院子一角。


    打發走了送禮的人,謝夫人和紀晴桐將箱子一一打開看了看,結果這一看就看得謝夫人直到回到自己家裏,那眼珠子都還是血紅血紅的。


    晚上謝雍下值後回到自己府中,見謝夫人似是有些悶悶不樂,問:“怎麽?今日去安府事情辦得不順?”


    謝夫人歎氣:“能有什麽不順?那紀姑娘是個溫順知禮的,什麽都聽我的。隻是今日那梁王世子派人去安府下聘,不過是納個妾,那聘禮多出咱們敏兒當年出嫁時的十多倍去,我這心裏……不是滋味。”


    “原是眼紅了。”謝雍笑嗬嗬道,“凡事眼光要放長遠嘛,你也說了,不過是納個妾,就算聘禮再多,儀式再隆重,那也不過是個妾罷了。咱們的女婿是有大出息的,咱們不跟他們比眼前,咱們跟他們比將來。”


    “你不提還罷了,你一提我這心裏更堵了。那尹家姑娘倒是個有本事的,進宮之後雖未聽說得寵,卻憑著舍身救駕給尹家掙了個爵位。可當今陛下推崇嫡長繼承製,這爵位將來定是落在尹家老大頭上,尹衡行二,還是什麽都撈不著啊!”謝夫人唉聲歎氣。


    “這個你女婿早就說了,繼承來的榮華富貴沒什麽意思,自己一步步打拚得來的才叫本事。你也別瞎操心了,趕緊去打盆熱水讓我泡泡腳。最近內衛司燈火徹夜不熄,他們那麽忙,我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觀,可我這把老骨頭,哪裏熬得過他們那幫年輕力壯的?我得好好休整休整,再這麽下去他們沒倒,我這個不相幹的反而先倒下了,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謝雍癱在靠背椅上疲態盡顯。


    謝夫人見狀,忙令丫鬟去打水來伺候謝雍洗腳,自己親自過去給他捏肩捶背。


    安府東廂房。


    李展在紀行龍房門前徘徊著,幾次欲去敲門,手抬起來又垂下去,猶豫不決。


    紀行龍昨夜在他房裏睡了一夜,今日他送他回來時,恰好看到院子裏堆著張君柏送來的聘禮,那一箱箱綾羅綢緞金銀珠寶灼痛了紀行龍的眼,他當時便對紀晴桐說要回書院,明日就走。


    李展想勸他,卻又不知會不會觸怒了他,畢竟他們也一起呆了這麽長時間,對於紀行龍的脾氣他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他正徘徊呢,身後的門猛然打開,倒將他嚇了一跳。


    “你在這兒轉什麽圈?”紀行龍背著光站在門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


    “我……我,哦,我瞧你晚飯沒吃什麽東西,想必這會兒餓了吧,恰我也有些餓,我們一道出去吃個宵夜如何?”李展尷尬之餘靈機一動道。


    紀行龍抬頭看了看夜色下混沌一片的雪幕。


    李展:“……”


    “要不我們去廚下隨便弄點吃的?”李展說這句話時,心中已經基本上不抱希望了。


    沒想到紀行龍二話不說將門一關,跟著他往廚下去了。


    廚房裏有白天吃剩下的飯,還有一些鴨肉和素菜。


    李展見了,對紀行龍道:“你去燒火吧,燒火暖和。”


    紀行龍遂鑽到灶下去燒火,李展將米飯與鴨肉素菜一股腦倒進鍋中,加點水就這麽亂燉起來。


    這還是他在兗州行乞時學到的吃法。


    要說這人也真是奇怪,他出身官宦人家,雖然家道中落,可前十幾年該吃的該享受的他可一點都沒落下。誰知活到今日,偶爾回想起以往這一二十年中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竟然是去年初冬在兗州某個大戶人家施粥的粥棚裏吃到的那麽一碗亂七八糟的粥。


    他知道那碗粥其實並非絕味,隻是他當時餓得快要死了,讓他覺得味道好的不是那碗粥,而是隨著粥一起落肚的活下去的希望。


    這樣的粥煮起來很快,不過片刻,兩人便在廚房裏供廚娘吃飯的小桌子旁坐了下來。


    紀行龍看著麵前那一碗有鴨肉又有素菜、賣相十分不好的粥發呆。


    李展看著坐在他對麵的這個少年,就容貌而言,他遠沒有他姐姐那般讓人驚豔,在李展玩過的小倌兒中間也就勉強排得上中上吧,人也悶悶的不善言辭。可不知為何,就是被他吸引。


    “這粥看著是不太清爽,但味道還不錯,你嚐嚐?”李展難得有這樣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控製著心中的激動道。


    紀行龍拿起湯匙舀了一匙粥往嘴裏送。


    “小心燙!”李展急忙出言提醒。


    紀行龍蹙著眉頭瞥他一眼。


    李展訕笑,他至今都不敢讓紀行龍知道他是個斷袖。


    紀行龍嚐了一口之後,發現味道果然不錯,於是便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來,嘴裏含糊問道:“你乃官家子弟出身,怎會知道這種吃法?”


    李展道:“當年在兗州行乞時學到的。”


    紀行龍舀粥的動作一頓。


    他知道,李展行乞的時候,就是他和姐姐陷在彭耀祖手裏的時候。


    如今想來,當初若是長安沒回來,他和姐姐,包括李展,如今也不知會是什麽狀況?也許活不到現在也不一定?


    “行乞的日子難熬嗎?”他心中十分矛盾,於是問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生不如死,怕死才勉強活下來的。”李展直白道,“好在撐過來了,現在我也算熬出頭了。”


    紀行龍冷笑:“靠著安公公熬出頭了。”


    李展道:“人生在世,誰敢說自己能誰也不靠?再說能靠到人也是一種本事,還有多少人想靠都挨不著邊兒呢。”


    紀行龍不語,低頭喝粥。


    “你明日真的要走?”李展問。


    “嗯。”


    “紀姑娘出嫁也不回來?”


    紀行龍又不說話了。


    李展等了片刻,歎氣:“就算是去給人做妾,那畢竟也是出門子了,你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真的要因為一時意氣用事而錯過這一日嗎?”


    紀行龍煩躁起來,道:“這是我的事!”


    “我知道,我隻是擔心你事後又後悔,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可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李展苦口婆心。


    “我後不後悔又關你什麽事?”紀行龍將湯匙往碗裏一摔。


    李展怔住,少時收回投在他臉上的目光,道:“你說無關,便無關吧。”


    紀行龍伸手捧住頭,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理喻。


    李展和長安一樣跟他們姐弟非親非故,但一路上卻一直對他們姐弟照顧有加,甚至到了盛京之後,他還經常派人去求是書院給他送這送那的。自己這般遷怒於他,怎麽看都像個喂不熟的白眼兒狼。


    “對不住李兄,我不是故意衝你發火,我隻是……隻是……”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方才的所言所行。


    “不打緊,我知道你心中壓力大,若是摔點東西罵罵人能好些,不妨就趁現在。”李展甚是包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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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行龍放下捧著頭的手,頹喪而又暗含期待地看著李展道:“李兄,我問你一句話,你能如實相告嗎?”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紀行龍難得在他麵前露出這副無助又萎靡的模樣來,心疼得李展恨不能將他摟過來好生勸慰,卻又不敢造次,隻得生生忍住。


    “在我姐姐同意給張君柏做妾之前,發生在我身上以及我姐姐身上的那些事情,安公公他到底知不知情?”紀行龍問。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布線中……


    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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