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午膳跟著長安吃的魚鍋貼餅。所謂魚鍋貼餅, 就是燉一鍋雜魚,就著貼在鍋邊上的餅吃,雜魚燉出來的湯特別鮮濃,用餅沾著魚湯吃味道也不錯。


    慕容泓很不適應這種吃法,但是有長安在沒辦法,被長安硬喂了小半碗鮮嫩的魚肉還有六隻蝦一個餅。


    “陛下你看,這葷腥什麽的, 吃著吃著也就習慣了, 是不是啊?”無視慕容泓苦皺的臉, 長安兀自捏著餅欣欣然道。


    慕容泓幽怨地瞟了她一眼。


    長安一臉求認同地看著他。


    慕容泓與她僵持了一會兒, 鄭重其事地點了下頭。


    與他們同在一個屋,和張讓他們擠在角落裏吃餅的褚翔見狀,險些以頭搶地。


    完了,脾氣明明越來越壞的陛下,居然被長安這個太監給吃得死死的。這太監真要禍國殃民嗎?


    吃過午飯後,慕容泓將閑雜人等都趕到旁邊的屋子裏去休息,自己與長安跟著廚子學做饅頭。


    有道是君子遠庖廚, 如今皇帝都跟著自己學揉麵, 那廚子這麽一想,就一邊揉麵一邊發抖,麵粉都不知撒了多少在地上。


    長安看著好笑,幹脆叫他站一旁用嘴指點就好,不必親自動手了。


    慕容泓規規矩矩地揉了一會兒麵,心底深處那個小男孩就跑出來了, 他把麵團子揉成個龜狀,還用筷子在龜殼上印棱線,力求逼真。


    長安一見就笑噴了,道:“陛下,做好後就這麽放著發酵吧,待會兒一個蒸屜裏麵就放你做的這隻龜。”


    慕容泓興致勃勃:“好啊。”


    可惜發酵是個漫長的過程,冬日天黑得又早,慕容泓與長安正一邊等麵團發酵一邊用模子做米糕呢,褚翔便過來敲門道:“陛下,該回宮了,外頭要下雪了,天黑後隻怕路不好走。”


    長安將模子裏梅花形狀的米糕倒扣出來,對慕容泓道:“陛下,你回宮吧,我今晚上住在這裏,明天早上帶大白饅頭給你吃。”


    慕容泓猶豫。


    褚翔道:“陛下,您今天還沒批折子呢。”


    慕容泓歎氣,對長安道:“朕先回宮了,你也別熬整夜,待會兒朕命人給你送被子過來。”


    長安瞧著他,點了點頭。


    慕容泓洗了手,長福上來給他把大氅披上,一行出了院子,借著暮色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長安繼續往模子裏填米粉,有條不紊,抹平按實。


    慕容泓快要走出梅林時,到底還是忍不住停下來往梅林那頭數萼齋的方向看了看。


    她說要在自己家裏蒸一百個大白饅頭,他自己雖不喜歡這座皇宮,卻喜歡她把這裏當家,因為他橫豎出不去了。如今她也算在自己家裏蒸饅頭吧,他卻不陪她一起蒸麽?


    奏折天天都有的看,永遠也看不完,但是下次……什麽時候她會再有心情親自蒸饅頭?待她以後想起實現兒時願望的這一日,他留給她的印象,會不會隻是為了回宮批奏折而撇下她一個人的背影?


    他方才說要回宮時,她那樣看著他。


    “朕不回宮了,張讓,派人回去多拿幾條被子過來。”慕容泓轉身往回走。


    “陛下……”褚翔叫他。


    “不必再說了,朝臣每旬都有一天休沐,朕多久才休息一天?你想朕累死不成?”慕容泓邊走邊道。


    “微臣不敢。”褚翔腹誹:你要真休息也行啊,你這是去休息麽?長安這個死太監真要禍國殃民啊!


    長安把第四塊米糕從模子裏倒出來的時候,慕容泓回到了灶間。


    “陛下因何去而複返?”她眸光明亮,明知故問。


    “外頭太冷了,朕懶得走。”慕容泓回道。


    一問一答,相視而笑,無需多言。


    麵團發好後做饅頭就比較快了,長安喊了長福等人來幫忙,一百個饅頭須臾做好。


    蒸饅頭的時候,慕容泓坐在灶膛口看著屋裏白蒙蒙的熱氣,道:“還真是如霧一般。”


    “若有一家老小在此說說笑笑,孩子跑來跑去吵著要饅頭吃,過年的氣氛便出來了。”長安道。


    慕容泓嘴動了動,瞥了眼外頭忙著端蒸籠的長福等人,欲言又止。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憋不住,把長安的手拖過來放在自己膝頭,掌心朝上,拿食指在她手心寫字——待我們有了孩子,過年時便帶他來此蒸饅頭。


    長安看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過頭繼續用火鉗扒拉灶膛裏的木柴。


    慕容泓見她竟不回應,自己把手伸到她腿上。


    長安隻做不知。


    慕容泓暗惱,奪下她手裏的火鉗,牽著她的食指按到自己手心上。


    長安無奈,隻得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我不想生孩子。


    慕容泓愣了一下,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飛快地劃——為何?


    長安在他手心給出答案——殺孽太重,恐報應在孩子身上。


    慕容泓沉默了,擱在膝上的指慢慢蜷進掌心。


    無言良久,他再次拉過長安的手,在她掌心寫道——一切都會好的。寫完沒讓長安回,他直接握住了她的那隻手,與她十指相扣。


    長安訝異:原來這十指相扣不是現代的發明?


    饅頭出籠後,慕容泓聽說還有點紅這回事,興致又來了,手裏拿個梅花印章,東逛逛西走走,瞧哪個饅頭順眼就給它點一下。轉了一圈下來,見長安拿著蓮花印章在那兒老老實實地挨個點,他又促狹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到長安身邊,印章沾了紅,舉在長安額側,然後喚她:“長安。”


    “嗯?”長安轉過臉,額頭上頓時被蓋了個章。


    見她一時呆傻,慕容泓大樂。


    長安又豈是那好相與的,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不讓他跑,抬手在他臉頰上連印了五六朵蓮花,印完之後不等慕容泓發作便以手掩口,道:“慘了,我忘了這東西洗不掉,陛下,你明天上朝可怎麽辦?”


    慕容泓不信:“你休想唬朕。”


    “我唬你作甚?你想啊,這紅要是這般容易被水洗掉,饅頭熱氣騰騰的,紅點上去豈不是很快就會暈開?你看它暈開了麽?”長安一本正經道。


    慕容泓看著大白饅頭上清晰無比的蓮花圖案,心中半信半疑,表麵卻裝著不屑一顧,哼了一聲走旁邊去了。


    長安背過身繼續點紅。


    慕容泓趁她不注意,趕緊招來長福悄聲吩咐他去投個帕子來讓他擦臉。


    長福拿了濕帕子過來,慕容泓臉上那蓮花圖案稍微蹭兩下就沒了,他這才反應過來又上了長安的當,回身一瞧,發現長安一手撐著案板,一手手背抵著嘴唇,已經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灶間人多眼雜的……


    慕容泓回過頭,伸指捏了捏山根,強自忍了。


    長福從旁悄悄看著這一幕,暗歎:真希望安哥一直在陛下身邊啊!


    戌時末,慕容泓和長安都上了床,同一張床。


    慕容泓因著比長安上床晚,占據了床鋪外側的位置,提著心等了片刻,見長安並沒有搶回外側位置的打算,這才安下心來把長安摟進懷裏,並試探地用腳碰了碰她的腳。


    長安“嘶”了一聲,踢了他一腳,睜開眼道:“好冰!”


    慕容泓又伸過去,笑著道:“給朕暖暖。”


    “我才不要給你暖,你叫張讓灌湯婆子啦!”長安不想給他當暖寶寶,連踢帶推地想離他遠一點。


    這屋裏的床也是仿的民間那種簡易的架子床,一動起來床板嘎嘎直響,長安發現這一點,略尷尬地停下。


    慕容泓在這方麵的聯想能力卻遠沒有她來得豐富,見她停下還以為她良心發現,愈發像個八爪章魚似的將她抱得緊緊的,咕噥道:“這屋子四麵透風冷得要命,朕今夜能不能睡得著就看你了。”


    “抱著我你就能睡得著了?你還真是心如止水啊!”長安腳踩在他涼滑如玉的腳背上,大腳趾向下摳了他一下。


    慕容泓吃痛,卻仍不舍得躲開,隻鼻尖抵著她的鼻尖道:“你別勾朕,朕沒那麽心如止水。隻不過想著人生四大喜,好歹也給朕留個洞房花燭夜吧。”


    “洞房花燭夜,你不是早就有過了麽?”長安不屑。


    慕容泓默了一會兒,再開口語調便不似方才輕鬆:“朕心裏隻認你,旁人即便占著名分,在朕心裏,也什麽都不是。”


    長安彎了彎唇角,閉上眼,沒再說話。


    話很動聽,隻可惜,他不是贏燁,她也不是陶夭。他和她的感情,從來都不曾心無旁騖。


    這茅屋確實四麵透風,藍色的床帳都被風絲刮得微微鼓蕩。不過外頭越冷,就越顯得被窩裏暖和。平時都習慣一個人睡的兩個人縱有了彼此的溫暖,卻還是過了很久才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慕容泓隱約聽到門外張讓在叫:“陛下,陛下?”聲音壓得很低。


    他覺淺,立刻就醒了過來。


    張讓沒說時辰,大約不是叫他起床回宮上朝,那這大半夜的他因何叫喚?


    慕容泓心覺有異,心念一動便欲下床。然剛轉過身,頭發卻被扯了一下,他回頭一看,原是長安左手食指纏著他一綹發絲,他這麽一起身,發絲就從她指上滑脫了。


    見此情形,他心裏一軟,將門外張讓的呼聲置之不理,複又躺下。


    他有時候不能理解,如長安這般膽大的女子,為何卻獨獨在感情上羞於表達?迄今為止,她唯一對他說出口的,不過一句“慕容泓,我喜歡你。”


    因為太少聽到這樣確切的情話,他偶爾會覺得其實她並不喜歡他。可若是真的不喜歡他,何以睡覺時還用手指纏著他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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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這就是她與旁人的不同之處吧,她並不會將自己的心意光明正大的捧來給他,她的心意散落在不經意的每一個細節處,需要他自己細細去體察。


    他拈起自己一縷發絲,輕輕抬起她的食指,從發尾開始一圈一圈細細地纏在她指上。


    她既喜歡纏,他讓她纏。他這輩子,也就願意被她這樣纏著。


    張讓在外頭叫了幾聲,見裏頭沒動靜,遂作罷。


    又過了大約兩個時辰,張讓在門外道:“陛下,醜時末了,該回宮了,不然上朝就遲了。”


    慕容泓睜開酸澀的眼睛,扭頭看了看外頭,窗戶外麵仍是漆黑一片。


    這回真是沒辦法再耽擱了,他看著還睡著的長安,傾過身去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然後解開纏在她指上的頭發,下床給她把被子掖好,穿衣出門。


    “昨晚何事半夜叫朕?”慕容泓來到門外,一邊任由長福給他把大氅披上一邊問張讓。


    張讓道:“是高爍高大人托了麗正門上的侍衛找過來,似是有要事找您。奴才喚您不醒,便回了他。”


    “留幾個人在此守著。”凜冽的寒風吹得人臉皮生疼,慕容泓蹙著眉頭戴上風帽,道“回宮。”


    外頭沒聲音了,長安才靜靜地睜開眼睛。


    她看著自己空落落的左手食指,眼角水光盈然。


    作者有話要說:  咳,親們,準備好了嗎?


    大家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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